《结发》心绪太无聊

12、第 12 章

　　李沐，字云清。曾经的状元郎，官拜礼部郎中，后因得罪朝中权臣，被降为主客司员外郎。林恒与之不熟，却知其文采斐然，画得一手好画，只是生性刻板，注重礼教规矩。林恒没想到丁松明心心念念的“云清”就是他，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李沐也没想到他会碰上林恒，林大将军的独子，曾经翰林院的学士，现在朝廷缉拿的钦犯。更没想到昔日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书舟公子”，如今却落了个半身残废。
　　所有人都沉默着，气氛尴尬诡异。
　　“云清？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终于原谅我了吗？还是想我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不会真的生我的气！我那天亲你，实在是……”丁松明的声音突然响起，人迅速的往李沐身边贴，絮絮叨叨个没完。
　　“闭嘴！”李沐嫌弃地拂开丁松明就要拉住他的手，“进屋！”然后谁也不看，直接朝堂屋走去。
　　“等等，云清，我刚得了块不错的石头，很适合刻章……”丁松明大声嚷着就要跟上。丁竹拉住他，小声说了句：“先生，你太吵了！”周围的气氛明显有异，可丁松明好象没察觉似的。
　　“太紧张对身体不好，大家放松，放松。”丁松明不傻，他一进门就知道不对了。李沐的性子他了解，虽然平时总一脸严肃，但那不过是他不善于表达感情罢了，可刚才那气场，就像要冻死人一样。
　　丁松明嘴里喊着云清，挥挥手让大家都进屋。丁竹把门关好，和李河一起进去。林恒对乔健安点点头，乔健安没说什么，抱起他，也跟着进屋，但心里一直戒备着。
　　“我不会说出去，但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李沐态度强硬，虽然他谁也没看，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乔健安和林恒。
　　“云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是我带回来的，而且阿平身子有病正在治，我不会让他们走的。”丁松明的态度也很强硬，不容反驳，对乔健安他们，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啊？”李沐气急，“他可是朝廷钦犯。”
　　“那又怎样？对我来说他只是个普通病人。”
　　“想死，随便你！”李沐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没…想…到…”林恒慢悠悠地开口，好似并不在意：“原来…一向…为…人…正…派，公…正…不…阿的…李…大人…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公子无须激我，对权力斗争我一向视若无睹。生死有命，好自为之。”李沐不为所动。
　　“这…也…是…你…走到…今天…的…原因。”林恒虽然对李沐得罪人的事不甚了解，但朝中之事，无非权利。
　　“在下问心无愧，凡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即可。”李沐对自己的原则很是坚持。
　　李沐走后，丁松明让林恒不必担心，安心住着就行。他保证李沐不会说，而他至今也没对外提起过他们。丁竹也拉着李河说他们会保密。
　　“平，真的不走吗？我不想连累丁大哥他们。”乔健安还是担心李沐说出去。
　　“放…心，没…事。”林恒知道李沐顽固，可也正因为这样，他不会轻易屈服。“走，也…没…地方…去啊！”
　　乔健安抱紧林恒，他真想事情快点过去，他们好快点回家，他真怕有一天林恒会出什么事。
　　第二天，林恒又盘起青丝，换上襦裙，一副女子扮相，以防万一。
　　“平，想什么呢？”乔健安扶着林恒的腰练习站立。至从李沐来过后，林恒就一直若有所思，乔健安本不想问，但又怕他郁结于心。
　　“想…如何…让…李…沐…帮…我。”林恒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遇见李沐实属意外，但这个意外却带来一线希望。
　　玉佩的材质及雕工显示其乃外番之物，且这样的上品必是皇家贡品，但玉佩为何名，又是何年由谁进贡的却无法得知。李沐乃主客司员外郎，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帮忙查出玉佩来历。因为主客司掌管外番事宜，每年进贡物品均须登记造册，且配有完整图鉴。知道玉佩来历后，再到仪制司，即可查出玉佩去向。玉佩一般都御赐他人，不管是赐予后宫还是文武百官，仪制司都有记录。
　　过程看似简单，但林恒知道其中必定困难重重，也会有诸多危险。因为玉佩下落不明，原持有者必定会将与之有关的材料或藏匿或销毁，以防暴露身份。
　　请李沐帮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可就算林恒与他不熟，但好歹曾是同僚，也知道李沐对权利向来看淡，对纷争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别说他帮忙了必会令他深陷此次争斗，就是如何说动他帮忙，让他点头都是困难，何况他明显不信林恒父子是被诬陷，在他看来，不过是他们选错了阵营。
　　林恒将他的思虑告诉乔健安，乔健安想了一会儿，说：“他不是喜欢画吗？你送他一幅画好了。”
　　“这会…哪…有！”林恒不是没想过送礼，如果是原来，他有这能力，可现在，要没乔健安，他都得饿死，哪还谈得上送礼。
　　“你自己画一幅啊！我听小竹子说你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所以肯定没问题。”乔健安觉得这事靠谱，“不都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吗，你的画要是能让他认可，他说不定就会帮忙了。而且他不是误会你吗？你就把你的心用画画出来，他那么厉害的人肯定看得明白，这比说多少话都管用。”
　　乔健安说得高兴，林恒却低着头，看自己的手。现在他虽可在乔健安的扶持下站立一阵，但他的右手却如死物般只能垂在身侧，即使提起手臂，手腕也只是无力的下垂，手指更是动也不动软软地垂着。左手虽可勉强握住勺子吃饭，可勺子能和毛笔相提并论吗，何况举高点，抬久点左手还会抖。这样叫他如何作画，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画？怎么…可…能！”林恒抬起左手给乔健安看，一脸的落寞与讽刺。
　　“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乔健安把他的手捂在胸口，“不管怎样，先试试。我会给你打下手的。”
　　见乔健安一脸期待，林恒不想拂他意，只得点点头。
　　乔健安按林恒的要求买来了笔墨纸砚，还把毛笔杆全部加粗，方便他拿在手中。
　　李沐擅长工笔画，尤以花鸟为最，每每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林恒考虑再三选择了大写意，一来因为自己的手，二来不与李沐比较，希望能让他看出他的诚意。
　　林恒提笔，却不知该画什么，什么才能表达他的心境，什么才能引起李沐的共鸣？出事至今，只觉得一切都太疯狂，太纷乱。他恨，他想查明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平自己心中不甘；他怕，他想不如放弃，守着爱人，平凡一生。
　　他矛盾着，彷徨着。当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晕开的墨迹在心里泛起涟漪。当乔健安握住他颤抖的手，温暖的气息吹散了眼前的迷雾。
　　林恒终于知道了他该画什么！
　　之后，林恒日日练习，努力掌握下笔力度，努力控制走笔轨迹。乔健安会在他手颤抖时扶住他，在他手酸痛时帮他按摩，静静的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含笑，心里既柔软又温情。
　　“休息一下吧，你画很久了。”乔健安擦掉林恒嘴角的涎水，把他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然后开始按摩他的手臂。
　　“站…一…会儿。”林恒也坐累了，扶着乔健安的手臂想站起来。
　　乔健安知林恒站起的过程还有点困难，赶紧搂住他的腰，稍微将他往上提。林恒站起后，腿因久坐有些颤抖，身子靠着乔健安好一会，才慢慢站稳。
　　“你准备画什么呢？”林恒至今没画出一幅完整的画，乔健安不免有些担心。
　　“画…完…就…知道。”
　　“都没见你开始画，啥时候能完？”
　　“快了。没…时…间…再…拖。”夜长梦多，林恒也想赶快，免生变故。
　　半月之后，林恒完成了他的画，虽不完美，但他已尽力，而乔健安见了却是激动万分，抱着林恒狠狠的亲了一下。
　　傍晚，让丁竹帮忙寻了个李沐有空的时间，林恒带着自己的画让乔健安背着，趁着天黑无人，偷偷进了李府。
　　李河带着乔健安俩人到了书房门口，叮嘱到：“我家少爷嘴硬心软，你们一进去他可能会马上赶你们，你们可别真走，听着就是，他不会怎样。”
　　林恒点点头，没办完事他才不会走。现在李沐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不会轻易放弃。
　　李沐倒没象李河说的那样赶他们，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李大人，今天我们过来主要是让您看看这个。”乔健安按林恒的交代把画拿给李沐，见李沐没接，就直接在桌面摊开。
　　李沐不理不睬，继续看他的书，乔健安和林恒也不说话，静静地坐着等。
　　对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东西，总是会有好奇心。李沐终究还在把书放下，认真的看起那副画。
　　当李沐抬头与林恒目光相对时，李沐的眼里是震惊与顿悟。林恒微笑地点点头，扶着乔健安起身告辞。
　　坐了这么久，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就这么对视了一眼，乔健安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第二天，李河过来传话——李沐让林恒方便时过府一叙。
　　“不管我怎么做，云清都油盐不进。平媳妇，你厉害！”丁松明这么些年什么办法都使了，画也是送过的，可是就没打动过李沐。
　　“你…我…不…同。”丁松明要的是李沐的感情，林恒要的是他帮忙，不可相提并论。但林恒觉得李沐应该很快就会回应丁松明了。
　　回到屋里，乔健安也忍不住问了：“平，为什么李大人这么快就答应？那副画不就是我们冬天在崖上看的雪景吗。我是觉得很美没错，可那也就是白白一片，什么也没有啊！”
　　“就…是…什么…也…没有！”林恒还是笑得高深莫测。
　　林恒在思考画什么之前，曾向丁松明打听李沐的事。丁松明也不介意，把他知道的都说给林恒听。
　　李沐与丁松明来自同一个地方。李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但李沐的父亲早逝，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无权无势，日子过得很艰难。李母管教严格，李沐从小就发奋图强，立志考取功名，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十六岁时李母病逝，之后他就离家上京，二十岁时高中状元。但官场上，不够圆滑世故的李沐，很快就招人排挤，至今一直不得志。
　　听了丁松明的话，也了解了丁松明从小就爱慕李沐，不惜离家跟着他四处奔波，林恒作画的思路渐渐清晰。
　　李沐对着林恒的画看了一整夜。说实话，画工粗糙，毫无技法可言，却也因此更突显了自然原始，豪放不羁的风貌。
　　画面就如乔健安说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只有隐约的山川，分不清天与地。在这仿若混沌初开中，有两个人与一匹狼，显得异常渺小、脆弱，却给这片苍茫带来无限生机与温暖。
　　李沐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画中人，就面对着这片天地。审视着过往的自己，他不禁感叹：到底在求什么，值得吗？
　　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为了母亲的心愿，为了在族里出人头地，他摒弃一切杂念，寒窗苦读，可即使中了状元又如何，母亲已逝，故园难回，只剩他孤独一人。针砭时弊，广济苍生，理想终究是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多少抱负都败给权势与利益。还有丁松明，一份不敢触碰的情感，一种不敢承认的冲动，一次次否认，一次次逃避，可是看着画里的人，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渴望，他也想和他一起看风景，也想和他厮守终生。
　　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得如天地间的一粒尘埃。人生一瞬，为何不好好为自己而活！

　　战沙场，定纷乱，金戈铁马半世殇。功名终虚妄。
　　昔风流，今疯狂，风云变幻一世残。归去还相伴。

　　画上的一阙《长相思》，道出了林氏父子的浮沉，也点明了政治上的变幻莫测。
　　李沐自认没有李大将军精忠报国的伟大胸襟，在政治斗争面前，他看似不为权利所动，其实不过是选择了中庸之道，以求自保。
　　功名利禄只是过眼云烟，祸福生死也只在朝夕之间，一切都只是虚无，不如归去，一世逍遥自在，还有人执手相伴。
　　李沐看懂了那幅画，明白了林恒的心境，也最终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作者有话说

　　林恒，字书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