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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沐槿 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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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沐槿。
我爹告诉我,这名字是在我还未出世时便想好了的。因为我娘姓沐,我爹姓景。
娘与爹整日腻得紧,如今都好些年纪了,娘亲吃饭还是爹喂的。
爹每回恼娘只顾着看账本,也不把喂到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的时候,便把虾仁喂进她嘴里。然后,娘就会起二十多天的红疹子。
说来奇怪,这吃在嘴里的东西,嚼几下,也便尝得出味来了,可娘却每回都把那虾给吞下去。
我十岁多的时候,对此事很是疑惑,便悄悄跑去问娘。
“吃了它,你爹就消气了。我不必去哄他,他反倒还会心疼我。多省麻烦不是?”娘这般回答我。
好罢,我从小就知道娘是个害怕麻烦的人。
可是,我却在心里偷偷地觉得,娘才是家里面最麻烦的一个人。
她不能吃虾,看起帐来废寝忘食的,若不是我爹管着,她能一连三日忘记吃饭。
她不许我爹跟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说话,也不让他给别人绣木槿花。
说到木槿花,我便想起自个儿五岁那年,娘与爹带我去看木槿花时的一件事。麻烦的娘亲竟与我这么一个小孩儿抢衣裳,想想便觉得生气。
哦,娘与爹每年都要到山上去看木槿花的。我小的时候,他们还带着我去。后来我大一些,不是很喜欢巴巴地瞧着两人你侬我侬了,便没再跟着去。
那年九月,木槿盛放,娘带着五岁的我和爹到山上去赏了好几回。
娘可真是无趣,赏花还带着账本,倚在树干旁便看得入神。
爹也不恼她,只靠在娘肩头,拿了针线在布料上穿引,时而微挑起桃花眼来将开得正艳的木槿瞧上几眼,似是要将花儿的情态都绣到那月白的布料上去。
我坐在一旁看爹爹,正看得入神,娘却用账本拍了拍我的脑袋,扔来一个木偶,让我到别处自个儿玩,别缠着爹。
我嘟起嘴,心里腹诽着:瞧,家里就属娘亲最麻烦。都多大的人了,还吃小孩儿的醋。我以后定要找个同爹爹一样好看的,也不给娘亲看,气死她,哼。
还是爹爹疼我,放好了针线便将我抱在了怀里,将那月白色的衣服往我身上套,道:“爹爹给槿儿缝了新衣裳,喜不喜欢?”
我低头瞧着衣裳领口那株木槿,嘿嘿笑着。
娘却忽地皱起眉说:“衣裳是我的。”
爹爹笑了:“妻主喜欢的话,我也给你缝一件就是了,怎的还跟女儿争衣裳?就是给了你,你也不合穿啊。”
娘不听劝,依旧是那一句——“衣裳是我的。”
我撇起嘴来要哭,爹便不再同娘争论,随口说了句“是你的”,便抱着我哄。
娘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木槿花也是只能绣给我的。”
爹爹抬头无奈地扫她一眼,道了声“知道了。”
娘这才笑了。
她对我说:“你爹给娘缝的新衣裳,娘现下送给槿儿了。”
爹爹于是抿嘴笑了,道:“都这般大了,还小孩儿一样。”
……
我十二岁那年冬天,爹爹从外边捡回了一个受了伤、冻得奄奄一息的小乞儿。
那乞儿终于被治好的时候,娘与爹爹将他留了下来,说是要作我弟弟。
爹爹说他听话乖巧,很喜欢他。
他确实一副乖巧的样子,还总拿些娘与爹送给他的小玩意来讨好我。
那都是我小时候玩过了的,才不稀罕。所以,我总不搭理他。
是的,我不喜欢这个八岁多的小男孩儿。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可爹与娘却宠爱他,都有些将我给冷落了。
两人还给那小脏孩儿取了名字,叫“沐逸”。
竟然同我一样,用了娘与爹的合称。
我很生气,不肯承认那是他的名字,只一直喊他“小脏孩儿”。
我今日刚行完冠礼,小脏孩儿便又来缠我。
“姐姐,娘亲和爹爹今日又去赏花了。”
他微低着头,脸色有些泛红,糯声说:“回家吗?我、我给姐姐备了些洗身子用的热水……”
我不是很受得住别人一副唯喏的样子。拜访了好些人,也确实乏得紧,便抬脚回沐宅里去。
才泡在水里闭眼小憩了一会儿,小脏孩儿便又来吵我。
“姐姐,你是睡着了么?水该凉了,早些出来罢。”他说,“爹爹出门前说,他俩要七日后才回来。他备了些成人的衣裳,让我交给你。”
我探了探水温,才晓得我方才不仅是“小憩一会儿”,而是沉睡了过去。
我换上衣裳,接过他递来的衣物,看到每一件的领子上,都绣着木槿花。
我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自五岁那年娘吃醋以后,爹便没再给我绣过木槿了。现今及了冠,才终于又得到爹爹手中绽开的木槿花。
我正瞧着那花儿高兴,却觉着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了。
抬头一看,才发觉小脏孩儿又拿那种含羞带怯的目光瞧我。
我被盯得很是不习惯,便转身回了房。
第二日,有个赵性的女人到家里来,说是要与爹商讨一下,纳了沐逸为侧夫。
赵云风流成性,家里窝了十几房小侍。只是……这淫贼什么时候瞧上几乎不出家门的小脏孩儿?
我想了想,觉着应是昨日他出去寻我的时候被她瞧上了眼。
我二话不说便把那人轰了出去。
笑话,小脏孩儿可是我家的,哪儿能被些乱七八糟的人染指。
话说回来,原来他已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我还一直没注意。
小脏孩儿弄好早点,便来喊我。
饭桌上有我爱吃的红豆糕。
不知怎的,我特别喜欢小脏孩儿弄的甜点,竟觉着比爹弄的还要好吃些。
只是作为女人,喜欢男孩儿爱吃的甜食好像有些丢人,我便一直装作对甜食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他做像甜点,我都只尝两三口。
嗯……有些实在好吃得紧,便尝四五口。
我吃的甜食分别不多,小脏孩儿却好似知道我其实喜欢得紧似的,一得空就弄些甜食,悄悄搁在我房里来讨好我。
他嫁人的话,这红豆糕以后便吃不着了……
我心里有些怅然,一句“你有了想嫁的人没有”就这样问出了口。
“…有的。”
对面的他低垂下头,耳根子都发了红。
我忽的觉得老大不爽起来:小时候总盼着他消失他也没走,现下有了喜欢的人,倒了迫不及待想离了家嫁人了!
这事儿越想越不舒坦,糕点也变得不甜了,我干脆出了门,把他一人扔在了家里。
在大街上晃了几圈,我渐渐平静下来。
十七岁多的男子盼着嫁人不是很正常?我这气生得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于是我随意在街上挑了些字画,想着回去送他,算是赔个不是——不知怎的,他喜欢诗词画作喜欢得紧,却对男子打扮用的胭脂水粉不甚在意。
果然是个小脏孩儿。
我这般想,脑海里蹦出小脏孩儿白净的脸庞,心头似是被小鹿撞了撞,跳动得快了几分……
到家时,只见他拿着我的衣裳缝着什么。凑近一瞧,才知道是一株木槿。
花儿的形态同爹给我的成人衣裳上的那些有七分相似。
我登时便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个木槿花根本不是爹给我绣的。
“姐、姐……你回来了……”
被我发觉时,他有些惊慌。
“小脏孩儿!你为何装作爹给我衣裳上绣木槿?”
“我……我以为你喜欢……”
“我喜欢的是爹绣的木槿。你若这般得空,给你喜欢的那人绣花儿去啊,别弄脏我的衣裳!”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竟将如此伤人的话说出了口。
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有些后悔。
可是,他分别已有要嫁的人的,便不该做这些事来撩拨我不是么?
一想到小脏孩儿以后要给另一个女人做糕点,给她添衣盖被,给她绣花题诗,给她暖床生子……我便克制不住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不想道歉。我将字画放他桌上,便把自个儿锁在了房里。
我听到他到井边打水的声音。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想管。我脱了鞋爬上榻,闭了眼许久,却睡不着。
我索性起了身走出房门,想着有些事要同他说清楚,却又不知是什么事情。
浴房的门锁着。
我心下一惊——若他打了水便洗身子,现在已泡了好些时辰了。
“你出来!”
我急急地拍响浴房的木门。
“咔”一声,锁木被拍断,浴房的木门敞了开来。
映入眼睑的是他一脸的哀伤倔强,和被他搓得又紫又红的胳膊。
“你疯了?!谁像你这样洗身子?”
我拿了浴巾将他从水里拉起,横抱出浴房。
他在自个儿屋里换好了衣服。
“我们谈谈。”我说。
“姐姐,我不脏的……”
他沉默了许久,忽地低声这般说。
“你总叫我‘小脏孩儿’。我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里脏了。可我会洗得很干净,不会弄脏你衣服……”
“你……”我的喉咙像是哽住了,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让我不用给你缝衣裳,却又叫我给喜欢的人绣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姐姐你,才能满意了……”
“你说…什么?”我有些懵住了。
“我、我说……我喜…唔!”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我不住控制地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小脏孩儿,你嫁了我罢。”我听见自己这般说。
“我不脏的……”
“我知道。只是叫习惯了,觉得这样叫亲昵么。”我舔舔唇回味了一下,“你答应么?嗯?”
“好……”
“嘿。小脏孩儿是我的。对不?我的小脏孩儿?”
“说了我不是小脏孩儿……”
我低下头,瞧见不施粉墨的他双颊绯红如霞。这景色,当真可说得上是美不胜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