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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从此步尘 ...

  •   如意始身退,此事古难谐。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中午。
      怔忡间,想起昨夜的一切。
      环顾四周,原来这便是咸安宫。
      高大宽敞,空旷。
      楠木床,器物亦多用楠木,式样与兴庆宫一样,近明式。阳光下,一种沉静的味道。
      床帏是烟青色的缂丝,凉风过来,飘飘渺渺如岚如霞。
      “啧啧啧,已经醒了,还赖床?”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我吓一大跳,忙坐起来,转头发现慕容敏正笑嘻嘻坐在南窗下书格旁。
      我起床,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得正香的时候。”他朝我眨眨眼。
      什么?
      他抽出一本书翻看:“听说你昨夜宿这儿,所以来看看,”略顿顿,“反正,我也没事。”
      有内侍进来,我一看,笑出来。
      不是李、卫二小子是谁?
      他们见到我,态度虽然恭敬,眼底却笑嘻嘻。
      我笑着朝他们做个画脸的动作,他们看一眼慕容敏,硬是没敢笑出来。
      就着他们的手,完成起来后的一切事宜。
      慕容敏仍坐那儿翻书,也不出声。
      什么书这么好看?
      我悄悄走过去,一把夺过,翻看。
      却是一本农经。
      霍,这小子居然对它感兴趣?
      还没有来及问,他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笑着重又抢回去。
      我朝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原来宁王爷有志于昊昂国的农业发展。”
      他却咳嗽一声,收了笑容:“简非,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见他这样,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窗外说:“我有个设想,昨夜与阿……皇上谈过。”
      窗外是碧天云净,天空一片浩瀚的蓝,蓝得如大海倒灌。
      洪大而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自高空反观自身,微如一芥。
      尘海波涛无边,依附于物,总不若变成浮木,这是否好些?
      唉,总得试试。
      “……”
      “简非,简非?”慕容敏伸手在我肩头一拍。
      我吃疼回过神,朝他抱歉一笑:“等我想完备后,再与你说?可以透露的是,我的打算与昊昂的未来可能有关。”
      他明净爽朗的神色一收,眼神一下子沉暗几分,瞬间与阿玉竟如此像。
      “我梦往何处,筑屋白云侧。……为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莫非……”他缓声问。
      我看着他,笑问:“以后,少不得有仰仗王爷之处,不知王爷肯否支持?”
      他也看着我,笑了:“只要不损昊昂利益,但有用得着阿敏处,简非你只须知会一声。”
      笑容诚恳而温暖。
      如春阳,似和风。
      静静地看着他,异世今生,第一次知道得一朋友是何等令人快慰之事。
      我两眼微酸,只倾身笑着一推他的前肩:“阿敏,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他笑起来,笑声并不像我所熟悉的那般爽朗,却似晴和天气,淡云轻蒙。
      见我看他,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哈哈一笑。
      瞬间又变回爽朗直率的他。
      我笑横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问:“柳总管是不是会武功?”
      “嗯,你得小心他,”他倚在窗口,“这柳三,虽为内侍,但宫中地位超然,皇兄打小就由他照料。他武功卓著,也教□□兄功夫。这人,只对我皇兄一人忠心耿耿。”
      他突然转向我,眉一敛:“怎么想到问这个?昨夜他……”
      话却打住了,一瞬间,就见他眉眼松弛,又变成一副痞痞赖赖、忠厚鲁莽的样子。
      霍,变得真快啊。
      我觉得十分好笑,上前一推他:“阿敏,你小子……”
      “你们在做什么?”清清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呃?
      我转过头来,阿玉正慢慢走进来,看着我,唇边似有笑意,可眼神清冷。
      “……”
      我刚想回答,慕容敏爽朗无害的声音已经响起:“见过皇上,回皇上,臣弟来约简非散值后去兰轩喝茶。”
      他恭身施礼,礼数周全,却自骨子里渗出一股憨直味来。
      阿玉静静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并不说话,眼底里失望、孤寂之色一显。
      哦?
      慕容敏却兀自躬着身子,只微抬了头笑问:“皇上,臣弟可以平身了吗?”
      笑得那叫一个憨厚糊涂。
      “平身,”沉静的声音,一丝情绪也无,“阿敏,明天起,你也到南书房来吧。”
      慕容敏一愣,“皇上——”
      “时辰不早了,你留下来一起用膳?”问得真是一丝温度也无。
      慕容敏突然一拍脑门:“哎呀,出来得早,新得的一对雀儿忘了喂食,请容臣弟告退。”
      说罢,也不等回答,已是躬身急退。
      火烧眉毛似的。
      这小子。
      阿玉看着慕容敏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咸安宫一下子空旷、沉寂了下来,风从窗口吹过,我竟觉得有几分凉意。
      他瘦高笔直的背影,端凝无方,却又说不出的清冷。
      “阿敏是我的胞弟,小时候常一处游玩……”他抬了头,向外望去,似乎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过去。
      他站得极其挺拔,那声低语,不胜惆怅。
      “阿玉……”见他这样,我也想回去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
      他转身,刚才的情绪一丝也无。
      雍容沉静。
      等我说下去。
      “……,这南书房内,有哪些人?”我换了话题,却又暗自懊恼。
      他看着我,微笑起来,不答反问:“你想哪些人在?”
      我道:“朝中人,我并不熟悉。”
      他静静看着我,缓慢地说:“明于远是在的……”
      听到这个名字,我只觉心“叮”地一跳,不由微微笑起来。
      明于远。
      这会儿,他在做什么?
      应当是会为我担心的吧。
      他要是看到我即将写出的东西,会如何看我?会不会怪我不与他商量?
      “人总得长大”,想起前夜的话,我微摇摇头,如有可能,我真的希望永不长大。
      只是现在,一步踏出去,我还有没有退路?
      转眼看着这空旷的咸安宫,看着宫外无垠的天空,不羁的风,舒卷的云,我不禁暗里叹口气。
      “……”脸被抬起,凉凉的指尖。
      我一惊回神。
      被动地对上了他清寂深黑的眼。
      清峻之极的脸,慢慢地微倾。
      我眨眨眼,做什么?
      他却突然加速了这个动作,吻下来。
      反应过来,我忙挣脱,却被他圈进怀里,半分动弹不得。
      “记住,”他低语,“不许想他,否则,……”
      声音清冽,带着薄霜似的寒意。
      “你……”我忍不住想反驳,唇却被他一指按住。
      “不要质疑我的话。”他已放开了我,仪态闲雅,话音森森。
      ……
      他的话似乎凝成冰,生生冻住了我的声音。
      我暗恼自己瞬间的怯意,于是重又抬了下巴,怒瞪他。
      哼,我就想,很想很想,明于远——,明于远——,你小子奈我何?
      他看着我,突然笑起来,笑容如寒夜霜刃,“你不相信?那我们现在就……”
      我被他吓一跳,连忙闭了眼睛说:“别别别,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只差抱头鼠窜。
      他却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阳光穿透云层,光亮一片。
      听着这样的笑声,我不禁一愣,瞪眼看着他,这小子刚才……?
      他浓黑的眼骤然加深了几分,上前一伸手,重又将我揉进了怀里。
      忽晴忽阴,似真似假。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对待他。
      不觉头疼几分。
      刚要挣扎,他已放开了我,转身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
      继续关于南书房的话题:“还有宋言之、阿敏;有一人,你或许不认识,尚书尹文平。”
      宋言之?
      为什么他会在?
      简宁呢?
      “简相不在其中,是我与明于远商量的结果。”他看我一眼,眼里神情难辨。
      哦?
      商量?
      不知道怎么,听到这“商量”二字,我心里有种缓缓放松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不让简宁到南书房?
      算了,这些事我问了也糊涂。
      “我能不能暂缓去南书房?有些东西我得静静地想清楚了,……”我看着他,“阿玉,我想回去,回去将它们整理出来。”
      “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看着我,声音落寞、清冷,良久,他的眼神也冷起来,“那好,你搬回兴庆宫吧。”
      什么?
      我看着他,直接无言。
      只得继续留在了咸安宫。
      接下来的一个月,回忆前世所学,回忆当初与家明一起探讨的历史内容,借鉴五千年文明史中成功之处,结合昊昂的现实,从如何简拔人才到吏治到百业推进,准备写成一篇《昊昂十治》。
      那些已经被历史证实是成功的经验,用到昊昂未必就能成功。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人参自然很好,但对体质强健阳气旺盛的,用不好怕要如毒了。
      我常常夜深人静之时,还在空旷的宫殿内徘徊,反复考虑、比较与选择。
      这一个月,阿玉每晚都会来咸安宫里,他坐在书桌另一端,翻着书,并不说话。
      只有第一天晚上,他见我正在用左手写字,忍不住取去看。
      结果,眼里讶异之色一片,令我笑出来。
      那上面是一色的钟王小楷。
      我笑着自他手中取回那张纸,对他说:“阿玉,写的内容,一个月后给你看。现在嘛,你就让我专心写就是了。”
      不知道他对我写的东西有没有好奇,因为他真的并不翻看。
      他常常长时间地坐着,或看书,或看我,或看向窗外。
      窗外其实是漫漫长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会看得如此专注。
      他只是清清冷冷地,我写得越晚,他眼中的清冷会越浓。
      一天,夜已很深,他见我仍在头也不抬地写,突然问一句:“你这样做,是想早一点离开我吧?”
      清冷的声音,与其说是问,莫如说是陈述。
      我抬头看他,脱口而出:“阿玉,你的那些嫔妃呢?”
      “怎么?你对她们感兴趣?”他看着我,淡淡地问。
      什么?
      我笑着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他仍然沉静地看着我,陈述一句:“你已经问了。”
      声音泠淡,几分落寞。
      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轻声说:“阿玉,万事或可强求,只是人心却难。”
      他也静静地看我,浓黑的眼里光芒明灭难定,那么久,才低声道:“简非,你真的确定你的心吗?”
      这一声,轻如雨烟。
      我怎么不确定?
      他收了目光,站起来,看向窗外,背影修长挺拔,却又仿佛遗世独立般,苍凉寂寞。
      我微摇摇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思路已被打断,我放下了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窗外。
      窗外已是新月将满,如许清光,积水空明。
      想起那夜在我自己的书房内,明于远坐在窗前,低声如耳语的一句“我如何”。
      窗外月光胜雪,他坐在月华中,眼神是从来没有的认真。
      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昔。
      唉。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人事。
      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想想已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慕容敏到来过好几次。
      最末一次来,我问起明于远。
      他语焉不详,听话音似乎与阿玉有过什么争执。
      因为有上一次“不许想他”的话,在这儿我尽量不提明于远,也尽量不去看他,只日夜疾书,紧赶慢赶,只望早日写出来,早日讨论、推行开去。
      到时候阿玉也许会忙得时间不够用的。
      毕竟要做的太多太多,如今只希望不断壮大的昊昂能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与目光。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寂寞,突然令我想起前世的自己。
      久违的感觉,没由来地,丝丝缕缕袭上心头。
      不知不觉夏天已近尾声,风从窗外进来,已自带了凉意。
      澹月如露,无声地洇湿了这样的夜。
      “简非,简非?”沉静的声音响起。
      我一愣。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来,刚才我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没有焦点。
      我朝他笑笑:“有点累,分神了。”
      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有一个瞬间,我甚至要怀疑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沉静深黑的眼里神情难辨。
      “不早了,歇下吧。”最后他轻声说,声音温和。
      转身出了咸安宫。
      背影挺拔,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了月光的关系,他步履闲雅,刚才的寂寥似乎淡了不少。
      一个月。
      当我将那叠并不厚的《昊昂十治》递给阿玉的时候,内心颇为忐忑。
      可是,也顾不得了。
      东西交出去,才发觉人已累到十分。
      晚上,泡在大木桶里,想着这个十治带来的各种可能性,思维柳絮一般,纷纷而凌乱。
      头不觉真的痛起来。
      索性闭了眼,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就是冷,不禁连打几个喷嚏,原来我居然盹着了。
      忙自水中起来,可转眼间,我“呯”的一声又坐下去,动作过猛,两眼金星直飞。
      门口正准备进来的不是阿玉又是谁?
      “你很长时间没出来……,”他说,跑了五十米似的,于是又顿住。
      “你先出去,这就好……”我气急,鼻子一阵痒,又是几个喷嚏。
      话未完,他已转身出去。
      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淋淋漓漓头发上全是水,也没顾上细擦。
      走出去。
      他坐在书灯下,坐姿端正闲雅,清清冷冷。
      目光落在窗外,出神。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匆忙急促。
      诧异间转过头,不觉笑起来。
      却见何太医急步进来,一只手正自抹汗。
      “何太医,好久不见。”我笑着招呼。
      他见到我,一愣,也微笑起来:“简侍讲,你好……”
      笑得真叫一个友好。
      我想起从前,上前拉拉他的衣袖,作头疼状,笑着对他说:“怎么?何太医又来坐禅了?”
      他清清瘦瘦的脸,居然红了,笑道:“不敢不敢。”
      不复以前不苟言笑状。
      “何太医——”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微顿,立马敛了所有的笑容,转眼变作清瘦严肃的何太医。
      趋步上前施礼:“何清源叩见皇上——”态度恭谨,一丝不苟。
      “给简非疹疹脉吧。”未等他的话完,阿玉已沉静出声。
      给我疹脉?
      正想问,何太医已躬身上前:“请简侍讲坐下……”
      无奈,坐下,伸手,他两根手指搭上来,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他睁开眼说:“简侍讲是受风寒了,吃几剂发汗的药,就会好的。只是——,”他沉吟,似乎在想措词。
      “只是什么?”阿玉已站在我的背后,沉声问道。
      何太医微躬躬身:“只是简侍讲最近耗神过多,加之睡眠不稳,怕是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静养?
      如何能静养?
      我还想着明天就去南书房呢。
      我要见明于远,要向他解释我这般做的原因,要争得他们几个人的支持……
      可是我的反对没人听,转眼,头发被阿玉擦干,人被送上床,捂上被子。
      药已熬好,我一口喝下,只希望一场汗出了,明天就好。
      “你到不怕苦。”阿玉坐在床头看我,微微一笑。
      “哪有多苦了?何太医不知在药中加了什么,这会儿居然开始回甘。”我笑着解释。
      “哦?我尝尝。”
      什么?
      这怎么尝?
      他覆上来,舌在我口中游移。
      反应过来时,他已坐正了,看着我,微笑道:“果然十分清甜。”
      太过分了。
      我恼怒:“阿玉,你做什么?你说过不碰我的。”
      犹不解气,伸手在唇边狠狠一抹。
      不想他神情一冷,微眯了眼睛:“这动作你再做做看?”
      再做做又怎地?
      是你自己言而无信。
      哼。
      我怒视他,想伸手再擦却又不敢,只觉得郁闷到十分。
      他看着我,轻笑出声。
      很得意的样子。
      我真是愈加恼怒,只得转了头不再看他。
      只觉颈侧一热,他已吻上来,绵绵密密,一路向下到我的肩。
      慌乱间,我边挣扎边大声道:“阿玉,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
      哭声都出来了。
      他慢慢起来,却伸手朝我身上一探,悠悠然道:“嗯,这会儿汗出来了。”
      “那是冷汗!”我猛拍掉他的手。
      “哦?那重试试出身热汗如何?”他眉微挑、兴致浓浓地问。
      说完,人又欲倾身。
      “不!”我赶紧住口,只觉欲哭无泪,瞪了他很久,却冒出来一句:“阿玉,我想回家了。”
      他眼神一暗,掖了掖我的被子,起身道:“不早了,睡吧。”
      声音清冷,寂寥。
      转身走了出去,步履优雅,背影孤高挺拔。
      慢慢的,视线模糊起来。
      “蒙汗药发作”,我在心里暗自苦笑一声,坠入梦乡。

  • 作者有话要说:  ……
    唉,不说了,写哪儿算哪儿吧....
    晓,看到你的留言了,(熊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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