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歌》雪姬蓝华

1、第 1 章

　　邀月自有记忆，便与阿漓一起，住在山上百花谷。谷内有大遍大遍的花田，四季都开不败，叫不上名儿，一团团一簇簇，火似的红艳。还有阿漓种的茶。
　　花田边有竹亭，亭内铺着席子，安置矮几。大部分的时间，阿漓都在此席地坐了泡茶。
　　他泡茶的时候，邀月会远远的抱膝坐在花田看，看白衣胜雪的阿漓，熟练且幽雅的用煮沸的水烫杯，再将翠绿的茶叶散散的投入水中，那若有似无的茶香就这么一点点的蕴散开来。清淡悠然的茶香混合着浓烈甜腻的花香，那感觉就像阿漓一般。
　　阿漓很漂亮，精致却不女气。像牡丹，美得高贵傲气。偏偏这样的容貌，有着空谷幽兰般的气质，淡漠疏离。

　　当初阿九很得意的称赞：“除了漓公子，我看这天下，再无人担得起‘风华绝代’四字。”
　　邀月很赞同，虽然她那时候还不大明白这四字的含义，却隐隐知道是极好的形容。在她心中，阿漓确是无人可及。
　　阿漓斜过眼轻瞟阿九，淡淡地责备：“丫头也就算了，阿九怎也把话说得如此满？白活了这些年。”
　　阿九自知话说得过了，赶忙低头认错。之后小心的问：“公子，您……可是还是怪阿九当年多嘴？”
　　阿漓浅笑：“若还怪你，怎会容许你踏入这儿？当初本也不是你的错。”
　　阿九一颗悬着心的放下。邀月不满了，她与阿九，分明一般年纪，为何总只有她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尽管确实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仍不免迁怒阿九：“讨厌，再也不和你玩儿了。”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没当真过，连邀月自己都不当真。
　　平日没有同龄玩伴，诺大的百花谷，莫说多的人，连动物和虫鸟都见不到。就是阿九，也只能每月月初才跟随送日常用品的父亲来半天。他总跟邀月说很多外面的好玩的事：镇上的集市、庙会的点心、灯会的灯谜……每一样都那么新奇有趣。
　　邀月孩子心性，到底还是向往热闹的。但阿漓似乎很厌恶人多吵闹，从未带她出去过。有次自己按耐不住好奇心，独自跑到谷外，却迷路了。

　　谷外是片森林，浓雾弥漫，阴沉昏暗，连方向都辩不清。风中带点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有点腥有点咸。她感觉身边飘荡着东西，瞪大眼睛，除了隐约的树木轮廓，什么也看不到。
　　来吧，快过这里来。
　　有什么在呼唤着，她就这么糊里糊涂朝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逐渐出了森林，林边有河，对岸隐在雾气里看不真切，似乎有人影晃动。幽黑的河水湍急，在水面卷这一个又一个旋涡。河面有桥，另一端直直延到河的对岸，渐隐于雾中。

　　寂静无声，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仿佛幻影，静得诡异莫名。耳边只有那个声音还在召唤：
　　来，过来这里。

　　这样的场景，该是害怕的吧。但邀月心里却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一点恐惧，顺着声音朝桥走去。在踏上之前，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拉住她，鼻端阵阵茶香浮动。
　　“丫头，你果然走到这里来了。”淡漠如风的声音里，带点焦急和无奈。
　　是阿漓。
　　召唤的声音没有了。水声、风声、树林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了。就连飘荡在身边的什么东西也刹时不见。
　　到现在，心里才感到害怕，恐惧感席卷而来，刚才自己到底怎么了？
　　“阿漓，阿漓，好可怕……”邀月颤抖着，紧紧抓住身边的人。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阿漓牵过她，朝来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阿漓告诉她，这人世外，有妖有怪。多数时候都各守各的地儿，各过各的生活，往往互不干涉。但总有些不安分的，惊扰人世。偶尔也会有些体质特殊的人，错踏了不属于自己的地儿，便一去不回。
　　“你跟在我身边久了，极容易招惹上那些，惹上了便是麻烦。你自己也别乱闯，踏错了地儿，兴许就回不来了。”
　　“就像桥那边？”
　　“嗯。”
　　“阿漓不能过去带我回来么？”
　　“……”
　　邀月望着他，他只是专注的带她在林里绕来绕去，并不回答。浓重的雾，浸染在他眼里，也是朦胧一片。
　　不是不回答，只是连他自己都无奈。若是从前，哪怕上天入地，也回带她回身边。但现在……他只能守在那个地方，哪儿都去不了。

　　月初，阿九的父亲——言叔如往常般送了东西来，也顺道给邀月带来十岁生辰的贺礼。邀月很高兴，蹦跳着拉了阿九准备玩去。却在言叔的眼光瞟来时，瞬间变得胆怯，躲到阿漓身后。
　　言叔名叫莫言，三十多岁的年纪。据说是阿漓家的家奴，以前一直跟着他的，如今在阿漓母亲的府上办事。其中有些原因，但邀月并不知道。阿漓不愿说的事，她就问也没用，如同关于她的父母关于阿漓。
　　尽管言叔对她态度恭敬有礼，总又显得冷漠疏离。她很怕他——面无表情，石雕似的冷硬。
　　阿漓知道她怕，也不为难她守在这儿不自在，拍拍她的头放她去玩儿。得了赦令，邀月小心翼翼蹭出去，一把抓了阿九就跑。

　　看那两个孩子跑得跟有谁在追似的，阿漓忍不住轻笑：“阿言，你总这表情，吓到她了。不能改改么？”
　　“公子，十年已快到了。”莫言并不在意，尽责的提醒，这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快到了么？阿漓一时有些恍惚，刚找到她时，还是个雪白粉嫩的婴孩儿，转眼间她已快十岁了，时间真快。十年，是她在自己身边的极限。他们甚至，没有下一次相遇。
　　“那个人，也找到了么？”
　　“是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已经找到。”
　　“母亲办事儿，还是这么有效率。”淡漠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一些嘲讽。
　　莫言没有接话，公子和夫人之间的事，旁人劝也劝不来。他只是有些为夫人不平，就为一个外人，惹得母子不合，至今也解不开那心结。
　　“公子，您……可是还在怨夫人？”
　　怨？他早就不怨了。当初她本也没错，做为母亲难免更偏向儿子，何错之有呢？且如今事成定局，他怨有何用？
　　“公子，夫人……想见您。”
　　阿漓勾起嘴角，似笑非笑：“见我？她又不能到这儿来，如何见我？”
　　言下之意，他不会离了这里。如果现在离开，之前努力的便付之东流，如何能甘心？母亲依然没放弃劝他改变主意么？何苦呢？明知他当初选定，便不会改变，又何必费心再劝？
　　“公子……”莫言犹豫许久，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其实夫人她……”
　　“阿言。”阿漓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只用告诉母亲，阿漓早已不怨她亦不恨她，但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邀月生辰第二日，阿漓突然问她：“丫头，想下山去看看么？”
　　邀月眨巴着眼看向他。听错了吧？讨厌人多吵闹的阿漓，怎么会想带她下山？
　　“怎么？不想去？”半天等不到回答，阿漓抬头，看到那丫头傻愣愣仿佛见鬼的表情，有些无奈有些好笑，有那么奇怪么？
　　邀月回神，急忙点头，生怕他又改变主意：“想去，很想去。”
　　“那，明儿去吧。”
　　“嗯嗯，我最喜欢阿漓了！”兴奋的扑到他怀里，蹭啊蹭。忽略了阿漓脸上一闪而逝的伤痛，和眼底掩不住的无可奈何。

　　到底，你还是向往人世。丫头，我能留下你的时间不多了，分离时，你可也会不舍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