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玉》俞小茉

19、第17章 身份

　　近来我发现自己越渐嗜睡，日上三竿还不愿起身。直到纪凝来通报皇上的中宫殿来了人，我才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她替我梳洗完后，匆忙赶至前殿。
　　“皇上有旨，宣苏洛洛小姐觐见。” 中宫殿的太监一早在外殿等候宣旨，见到我，冷淡而又不失礼貌地说。自从上回在宴会上献舞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皇上，没想到我进宫的消息那么快就传到了皇上那里，我逃婚的事，皇上大概也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追究我的罪过……
　　“娘娘！”纪凝看到我发呆，叫了我一下。
　　“那么，三皇子是不是也一起去见皇上？”我问那太监。
　　“回苏小姐的话，皇上只宣了您一人，请苏小姐随奴才至中宫殿。”说完，在前面为我领路。纪凝也同我一起，跟着走了。朱高燧不在总令我有些不安，一路上内心怀着忐忑，神色凝重。如果朱高燧又半路出现多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终有天会不可自拔。
　　还在走神时，已到了中宫殿。
　　东边的天空才露出一道微红的晨曦，仍驱不散深秋的薄凉。
　　中宫殿……并不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奉天殿，说明皇上见我的缘由不外乎后宫之事，或许只是我多虑了，我安慰自己道，设法压抑自己的不安之感，但还是稍稍被某种难以言喻氛围震慑到了。
　　偌大的庭院内，三两个宫女正在打扫院中落叶，仍旧静谧的冷瑟。中宫殿的辉煌陷落在此，如同酣睡中的异兽，无人敢去惊扰，只怕它不定时的爆发又惹来一阵腥风血雨。
　　“民女苏洛洛参见皇上。”踏进殿内，我跪下向皇上行礼。隔着半透明的垂地纱帘，加上金鼎中缓缓飘出的青烟，朦胧的人影隐约映入视线。皇上没有让我起身，也没有从帘子内走出来，我只好继续跪着，似乎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心跳不由蓦地加快。半晌，他才发了话，语气凌厉得吓人：“苏洛洛，你可知你逃婚，所犯的是欺君之罪，按大明律当斩。不过，朕实在很好奇这其中的原因，你能为朕解释一下么？”
　　我一时无语以答，支吾道：“我……我……”
　　没等我说下去，皇上再次说道：“朕给你一个时辰，想好了再来答朕。”说完，他留下仍然跪在地上的我，扬长而去。
　　膝下渐渐传来地面的丝丝微凉，却不如心头的一抹寒意。逃婚……只是因为得知五年来梦寐萦怀的那个人还活着……可他，如今已成路人，不再与我有瓜葛。想到这里我像被刺扎到一般，疼在心里，又无处表露。如何向皇上说明，才是我现在该思索的问题吧，我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
　　大殿的门口“吱呀”一声被推开，纪凝急促跑来跪倒在我身边，“娘娘，您还好吧？我听说皇上要罚你的跪，地板那么凉，你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呀！”
　　“没事，傻丫头。”我笑着安慰她。看到替我快要急得掉泪的纪凝，我想起了紫衣，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丫头。每次我做燧错了事情，都是她替我受罚，她不曾有怨言，默默承受。直至到最后，为帮助我逃婚，魂归瑶池……这一生，我欠她的是怎么都还不清了。
　　明明心底慌张，还在故作镇定，我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倔强，纪凝跟我跪着，低声啜泣。多年来她跟在朱高燧身边，看来朱高待她也不薄，没有让她受过一点委屈。而今皇上罚我跪着，在这宫里已经算是最轻微的惩戒，竟会让纪凝表现得如此激动，我感到一丝不解。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双腿开始麻木，仿佛已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稍稍一动都有万蚁蚀心之感。眼前的物体似乎在晃动，我揉了揉眼睛，物体却越发模糊。我又快不行了吧，每回这种感觉来时，我都眼前一黑，立刻失去意识。忽然觉得有人从身后抱起了我，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燧？你怎么来了？”我惊讶的同时，也感到欣慰，现在能帮我的人，莫过于他了。他的及时出现，像溺水挣扎时抓住了救命稻草，绝处逢生。他没有说话，转身拥我离开，未跨出门槛，被随后进来的老太监阻止，说道：“三皇子，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带走苏小姐。”
　　我抬头偷偷瞄了朱高燧一眼，他神情有点骇人，似乎有要动手的念头。我抓住朱高燧，暗示他不要那么冲动。
　　“徐公公，若我真要带走她，又岂是谁能拦得住的。”朱高燧稍稍平复了下，阴森森地说道。徐公公面对此景倒是面不改色，想必也是深藏不露之人。他“唰”地跪下，说：“三皇子请三思，否则休怪老奴得罪了。”
　　“燧儿，你打算为难徐公公到什么时候？”不知何时，皇上出现在我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儿臣参见父皇。”朱高燧跪下行礼。我也随即跪下，膝盖磕到地面时，刺痛钻心。顾不得太多，忍痛低头跪着，咬紧唇不让其他人发现。
　　皇上凝眉打量我们，似笑非笑，道：“苏洛洛，朕的问题，你考虑得如何了？”
　　“父皇，苏洛洛是儿臣的妃子，儿臣自会管教。倘若她有不是之处，也由儿臣担当，父皇大可不必操劳。”朱高燧淡漠地说。这算是替我解围么？他亦未曾问过我逃婚的缘由，没有责怪过我，还处处对我纵容。燧，我只为你挡过一剑，可是，你为我挡的过的剑，已数不清了，我……该怎么还你才好？
　　“罢了！燧儿，你也长大了，凡事还要以大体为重。朕就依你之意，册苏洛洛为赵王妃，册妃仪式就择日举行吧。”皇上说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满是读不懂的深邃。
　　“谢父皇恩准。”

　　从中宫殿退出来，我嚷着要朱高燧带我四处走走，整天呆在屋子里怕是要闷出病来了，朱高燧拗不过我，只好应承。
　　漫步御花园内，见池中游鱼飞鸟都悠游自在，不禁生羡，如今的我等于被禁锢在这深宫幽院，早已插翅难飞。也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把心深锁宫中，不见萧郎，有天醒来后，便能忘却，心，也不会再痛了吧。朱高燧见我一路心事重重，也不做声，顿时彼此开始沉默。
　　“二皇子，筱茹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要是这么做，我会很为难……”她的声音和人一般冷艳，之中又掺着不易察觉的妖媚。我循声望去，是华郡主和另一名背对着的男子。这个男子清瘦的背影像是在哪见过，他是……二皇子？
　　“呵，原来是皇兄，你们都在啊。”朱高燧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莞尔一笑地说道。
　　二皇子回过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啊……你是……邬公子？”我惊叫道，似有失礼，却难掩惊讶。难怪，难怪初次见面时，就觉得他很面善。凭他的谈吐与气质，我早该猜到的。可他又为何与哲渝是至交，他隐藏身份在蒲州又要做什么……还有懿龙寺和朱高燧的别院……疑问一涌而出，在我的脑海中飞转。所有的疑惑似乎汇到了一起，如打结的线团，却始终找不到线头。
　　二皇子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应，笑容还继续挂在他的脸上，冲我说道：“好久不见，易妹妹，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赵王妃了？”
　　低眉浅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而二皇子身边的妩媚女子眼中，蓄着令人生寒的杀意，向我身上投来。
　　“原来你们认识？”朱高燧盯着我，像我犯了什么错，要逼问我似的。
　　“萍水相逢而已……”我小声地说，也许是被朱高燧弄得有点心虚，又说不上为什么。二皇子不知是否因为听见我的话，笑道：“却是巧遇知己，相见恨晚。”
　　我们三个聊着，华郡主仿佛被忽略了一般，语带委屈地说：“筱茹也该告辞了。”行了个礼，正欲离去，被二皇子一把拉住了。“筱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二皇子语气极温柔，如平日里朱高燧同我说话时一样。我似有所悟，莫非……二皇子对华郡主有意？
　　华郡主撇开二皇子的手，媚态依旧，道：“我已经说得清楚明白，我郭筱茹是非三皇子不嫁的。”她说话时用余光瞟了我一下，想看看我听到这些话的表情，结果让她失望了。面对她的那番话，我毫无知觉，因为，我不爱他，真的不爱。
　　华郡主在二皇子哀漠的目光中离开以后，朱高燧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兄，你不必太在意她的话。郭筱茹一向如此自傲，我也受不了她。”
　　“你能告诉我，为何筱茹只钟情于你么？”二皇子苦笑着问。
　　“谁可以去解释爱呢……没有缘由，却能让人为之丧失理智，有时候又会被它折磨得痛苦不堪，却怎么都摆脱不掉……爱，可真的是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啊，呵呵。”我自言自语，又似回答了二皇子的问题。
　　他一扫阴霾，又恢复了刚才温和的笑，说道，“妹妹所言极是。”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对华郡主，不仅仅是表面所见到的而已。

　　我的右膝及以下的小腿渐渐疼痛难忍，就是搀着都履步艰难，朱高燧索性把我打横抱起，命纪凝宣太医之后，匆匆回崇和殿。我笑说朱高燧和我定是相克的，自从遇到他以后，我看过的大夫比过去十八年看过的都要多，他听过后脸一直绷着，也不像是不高兴了。
　　太医诊视完后，声称并无大碍，只因跪得太久，血气不通导致腿部酸痛，过几日便好。倒是我的血虚之症需好好调养，尤其有孕在身，更要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