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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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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华谷正值红枫烈烈,高天朗朗之节。
然而四方镖局长安总镖穆安并无欣赏之心。耳膜因为粗重的呼吸而发疼,被血浸透的里衣摩擦着伤口,他的手下皆已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周围的黑衣人慢慢向这镖车边唯一站立之人围拢,漫天红枫仿佛要将目之所及都烧红。
镖局此次所押之物甚为神秘,连身为中层的他都不得知晓,只被派来亲自押镖。上回需要长安镖头亲自押镖的,似乎还是一副颇有来头的前朝古画。但看如今这形势,只怕镖车上的东西比那什么古画只会更加贵重——长安总镖精锐几乎尽数在此,竟挡不下这伙身手非凡的黑衣人。
他勉力用手中之刀支撑身体,苦笑着看那些人渐渐合成一个圈子,终于,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抬起了手中的刀。穆安合上双眼,不再抵抗——
兵铁入体之声,血泼了他一头一脸。
穆安恍惚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擦了下糊住眼睛的血。只见那头领倒在地上,一剑封喉,手臂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两眼却微微睁大——那眼里的一丝惊讶甚至还来不及变成恐慌。周围的黑衣人已经顾不得他,纷纷拔刀扑向前方一片白影。一片兵戈交接金铁相鸣,穆安因为失血过多和极度紧张而发花的两眼甚至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记得那柄剑必是一把好剑,随剑气震荡铮铮而鸣,熠若白日星河,在血色枫林中分外显眼;而那持剑之人也必是天下才秀,招招利落自在,快而不急,吐息自如!
眼见着那白衣人砍瓜切菜般收拾了黑衣人,一甩剑上血珠收剑入鞘,向自己走来,穆安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竟又紧张的砰砰跳起来。
“多谢侠士仗义出手!敢问这位少侠——”穆安的话噎在了喉咙口,他看着那白衣的年轻侠客走近来,竟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显然是个纯阳高级弟子,点红道冠束得一丝不苟,绣着纯阳宫纹的腰封被扎得牢牢的,愈发显出少年人俊秀的身姿,雪白交领道袍托着几乎同样颜色的颈子和脸庞,那垂落的头发与眉眼也是一致的纯黑……虽然他面无表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穆安还是忍不住想叹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你……”这年轻侠客为难地动了动右手,又犹豫了一下,雪一般的脸愈加如覆冰霜,勉强抬起剑鞘戳了戳瘫在地上宛如尸体的人,“能自己起来吗?”
周围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言秋你这个死洁癖!好歹是四方镖局长安总镖头,你就这么不待见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唐门弟子,窜到那年轻道士身边大喇喇地拍着他的肩。
“唐无忆,我不愿在此与你大打出手,你滚。”这名为李言秋的道士面露嫌弃甩脱了搭档的手臂,声音一如面容般透着丝丝凉意,却又还留着少年的轻快,一如金玉之击。
“哇!李道长,你居然说了脏字,我没听错吧?”唐无忆装模作样地挖了挖耳朵。
李言秋不再与他扯皮,一剑出鞘光华四转,瞬间架在了那唐门少侠脖子上。“此次由我出手,稍后会有人来清理,人便由你负责,若还想留着这身臭皮囊去见曲洱,便由你背了他送去长安医馆吧。”
“别别别!好说好说,先把你这‘涣星’放下,刀剑无眼,我还得留着这身细皮嫩肉给我家曲洱下锅呢!”
李言秋轻轻哼了一声,似在嘲笑唐门弟子对自己的形容,不再看那一地狼藉,一声唿哨唤来不远处的白马,顾自策马不知奔向何地了。
唐无忆手忙脚乱地把穆安扛起来放到了马背上,一脸苦相还嘟囔着“老子哪里臭了”,他动作没轻没重,穆安还没来得及收回望向李言秋的视线,就被卡得一口气上不来,终于晕了过去。
待穆安再睁眼时,周围已不再是如血如火般扎眼的枫林,而是一间齐整的屋子。旁边苗疆打扮的少年见他转醒,过来扒拉了几下他的眼皮,拍拍手喊道:“唐无忆!这人死不了了,来把他搬走!”
方才那唐门弟子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先把手里一堆街头的小零嘴献给了这少年,见他手上一时拿不下还帮忙接着,从纸袋里拿出一块糖塞进少年嘴里,这才转过头来看穆安。某一瞬间穆安好像理解了前些日子镖局里那些小子说的“辣眼睛”是什么意思。
“穆前辈,这里是浩气盟在长安的医馆,晚辈唐无忆,与纯阳弟子李言秋奉命拦截近日在长安枫华谷一带流窜的黑衣人。镖车已由浩气弟子与镖局弟子押回长安。”这唐门弟子竟也能表现得正经的样子。然而旁边苗疆少年的一声嗤笑让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原形毕露。正在屋内三人各自不知所措时,一个高挑纤长的人影端着药盘进来。
“阿寂!快来给唐无忆也搭搭脉,我不懂你们中原的医术,竟不知他今天又犯什么病,怎么看怎么蠢!”少年指花一挽不知从何处摸来一只幽蓝蝴蝶,轻轻吹一口气,放它停在唐无忆头上。
“曲洱,莫要作怪。”来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是个万花弟子,一身玄衣束得严严实实,有着通身的飘逸端秀,万花谷标志性的黑长头发下,是青岩的秀水青山养出来的温雅眉眼。他看着屋内两人打打闹闹,脸色一沉,挥袖将人赶出了病房。
“打扰穆镖头了,曲洱还小,未免闹腾了些。”
“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裴小先生?”穆安望着这人感叹道,世传药王孙思邈有一弟子裴寂,年未及弱冠而医术超绝,与其诸位师兄相比亦未逊色,更惊人的是其出谷以来在各方势力间游走却不见青涩,足见其智计亦是不凡,想不到今日竟能在这一间长安普通的药肆里遇到他。
“不敢,寂见识浅薄,怎堪当那些盛名,不过虚传,”裴寂神色淡淡,收回了切脉的手,收起物什后道,“穆镖头伤势已无大碍,将养半旬即可……寂有一事欲向镖头询问。”
“裴先生请讲。”
“言……今日枫华谷中出手那人,可有受伤?”
“哗,那哪能啊!”说起那人,这位方才有气无力的镖头一下子来了精神,“裴先生,您是没见着那位道长的风姿,别见他年纪小,砍起人来可一点不含糊,那剑花挽起来竟是像天上的星子一般好看,啧啧啧,那功夫真俊……”
听闻那人没有受到一点损伤,裴寂不再理会这位镖头说书般的夸赞,偏头望向窗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是呀,可不止是剑招,他简直是整个人都如星辰一般耀眼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