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管制局》如月长恒

2、第1章

　　“父亲，父亲……”

　　这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充满悲伤和眷恋，像将死之人在最后一次呼喊他割舍不下的东西。

　　鸣泉听着，心脏剧烈地疼。

　　他寻找着声音的源头，他一直找一直找，但周围都是虚无之地。

　　他绝望地看着前方。

　　黑暗里忽然淌出一条血线。

　　他愣住了，停下脚步看着那道血。他突然不敢往前，似乎是意识到了血的尽头是什么。

　　黑暗和鲜血化成粘稠的脓液涌向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躲开，直到脓液将他吞没。

　　“父亲。”

　　黑暗里出现一双眼睛，眼眶鲜红，竟是浸满血。

　　”他们杀了我。“黑暗里的声音说。

　　鸣泉的眼泪涌出双眼，他伸手向前像是想触摸，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们欺骗我。”声音说。

　　鸣泉声音发抖：“我知道，我知道。”

　　那双眼睛往后退，似乎要离去。

　　鸣泉：“邹吾！“

　　没有人回应他，那双染血的眼睛消失在虚空里。

　　鸣泉全身颤抖，巨大的愤怒和憎恨突然从心中剧烈地涌出，像滚烫的岩浆从地下冲上地表。

　　整个世界开始颤抖，尖叫和哀嚎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声一声，此起彼伏，无休无止，鲜血满地，尸体堆积如山。

　　整个世界如修罗地狱。

　　”盯铃铃铃——”

　　鸣泉猛然睁眼。

　　灰白色天花板悬在他眼前，他身下是坚硬的床板，耳边响着刺耳的闹钟声。

　　鸣泉头脑空白地看着上方。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那个尸山血海的梦里，心脏还在尖锐地痛。

　　那个梦太真实了，即使他从三年前开始就经常做这个梦，但依旧没能对这个梦麻木，每一次都像是亲自经历那个场景，甚至在醒来后，那种极度悲痛和愤怒情绪还会持续很久。

　　但闹钟不懂他的心情，一直没有眼色地吵闹着，提醒着鸣泉他是一头没有资格悲春伤秋的社畜。

　　一想到老板骂人时那能喷出三里外的涂抹星子，鸣泉觉得他的闹钟是对的——哪怕他在梦里是天王老子，醒来后也得老老实实收拾干净赶快去上班，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他迅速起床，收拾干净，出门搭地铁。

　　他就职的咖啡店十点开门，所以他可以九点半才出门，勉强错开高峰期。

　　地铁里人不算太多，他低头刷着手机。

　　今天是2045年4月6号，天气晴朗。虽是初春时节，但香港这个亚热带季风气候地区已经很热，今天二十七摄氏度。港铁里冷气开得像殡仪馆。

　　鸣泉看了看地铁里的其他乘客，大家都保持着一个固定姿势，脸上没有表情，眼里神色空白。一眼望去，和殡仪馆里的住客们好像也没有多大分别。

　　一个无趣的世界。

　　地铁到站，他下车，出站。

　　他沿马路往前走，“啪——”一张小广告突然拍在他脸上。

　　鸣泉拉下广告单。

　　上书：诚聘生态管制员。工作职责：追捕各种生物，维护生态平衡，与地球的敌人战斗，无需经验。我们是一个友善有趣的团队，致力于保护地球，协助地球实现可持续发展。欢迎同样热血、乐于助人的你加入。

　　什么玩意儿，这是哪个小学生的恶作剧吧。鸣泉揉皱传单，随手扔进垃圾桶。

　　“怎么办，他扔了！”他身后有个声音说。

　　嗯？鸣泉回头。

　　十米外的垃圾桶后猫着一名青年，此时正小声对着挂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说话，青年见他回头，急忙捂住嘴。

　　鸣泉：“？”他朝青年的方向迈开腿。

　　青年立刻跳起来，脚下生风跑的飞快，眨眼就窜进拐角。

　　鸣泉一脸懵。

　　他看着那个拐角沉默了一阵，想起了刚才的传单，恍然大悟——看来，那张纸可能是某个诈骗团伙的陷阱，而这小年轻就是团伙的人，刚才在蹲点呢，一旦发现有人对这个广告表现出兴趣就会立刻上来搭讪。

　　哼，小骗子，还想骗你鸣大爷，胆儿真肥，下次再让我撞上，直接把你扭送给警察。

　　鸣泉捋一把头发，转身走了。

　　＊＊＊

　　看到咖啡厅老板那座肥胖身躯杵在自己的储物柜旁边时，鸣泉很茫然。

　　他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三个月的所作所为，没发现自己有什么过错。

　　“鸣泉啊。”老板朝他笑，肥肥的厚嘴唇上翘，胖得像馒头一样的苹果肌堆成一坨，把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狭小的缝隙，但就算这样，也挡不住他眼里的精光和审视。

　　“怎么了？”鸣泉问。

　　老板：“嘿嘿，没什么，就是闲聊嘛，我作为老板，经常了解下员工心理状况也是很有必要的，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说，不用有心理负担。”

　　鸣泉拍了拍他手臂，把他往旁边拍，让他让出储物柜的位置：“我换衣服，边换边聊，外面缺人手，小美他们都在等我。”

　　这个老板精打细算到极点，员工辞职率很高，整间店长期处于人手紧缺的边缘，一旦少一个人，其他员工都要忙到扑街。

　　“哦，好好。”老板迅速让开。

　　鸣泉打开柜子，拿出印着咖啡厅Logo的黑色上衣和半身围裙。

　　他脱掉自己上衣。

　　老板迅速观察了一眼他的身体。

　　鸣泉停下动作，看他。

　　老板：“咳。鸣泉啊，你是不是认识什么奇能异士呀？”

　　鸣泉：“不认识。”他穿上制服，“为什么这样问？”

　　老板搓手：“昨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有个男人在我们门前徘徊，还一直朝我们店里张望，我就出去问他有什么事，那个人一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我声称要报警，那个家伙就说他是来找你的。起初我以为是你朋友，告诉他你昨天上早班，已经下班回家了，然后就没有理会他。后来我回去经理室，从监控里看着店内的运作情况。”

　　他咽了下口水，粗着嗓子说：“我们有个监控是装在后门的。”

　　那个监控鸣泉知道，他们店的后门对着一条暗巷，旁边不远处有一条酒吧街。白天的时候小巷里几乎没人走，但到了晚上，那里经常有人醉酒闹事，胖老板在那装了个高清摄像头，为的是万一有人闹事殃及咖啡厅时他能有理有据地维权。

　　胖老板说：“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鸣泉心想：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听你说。

　　老板也不用他捧哏，用力吸一大口气，振振有词地说：“我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本来在巷子里走着，突然停下来，然后从嘴里吐出一条很长的舌头，有这么长！”

　　他手朝身体两侧打开，比出大概一米的长度，声音变得非常激动：“那条舌头粘住了一只正在飞的苍蝇，然后把那只苍蝇卷到嘴里了！”

　　他脸色涨红：“我知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绝不是我眼花，你要相信我！”

　　鸣泉难以置信，他愣了会儿，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恶作剧，用假舌头吓你？”

　　“不可能！那条舌头是真的，上面还滴着口水，摄像头拍的清清楚楚！”

　　他拉起鸣泉手臂，把他经理办公室的方向拖：“那个录像我保存下来了，你自己看看！”

　　他们走进办公室，胖老板在电脑上打开文档，找到他保存下来的那个录像，点开。

　　录像开始播放，画面正对后门的那条狭窄小巷子，巷子残破，两侧各有一堵三米高的矮墙。摄像头就安放在右侧的墙上，胖老板为了防止小混混破坏摄像头，还在摄像头外面包了一堆植物的枝叶，把它伪装成墙头上的杂草。

　　一个个头很矮的男人走进了画面。

　　这个男人戴一顶棒球帽，帽沿拉得很低，几乎盖住眼睛，像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眼睛一样。

　　他走的缓慢，甚至有点左右摇晃，如果不看个头，光看他脚步，甚至会误以为他是个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幼儿。

　　那人摇摇晃晃地在巷子里走了几分钟，碰巧在一个距离摄像头仅有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下了。

　　他侧对摄像头，仰着头，像在看空中的什么东西。

　　胖老板操纵鼠标，把男人目光对着的那个地方放大。

　　鸣泉看到了，空中飞着一个小黑点，虽然看不清黑点具体是什么，但鸣泉凭借自己经常在那条巷子行走的经验猜测，那应该是一只苍蝇。

　　那条巷子里经常堆放着一些垃圾，所以也常有苍蝇在里面开party。

　　矮个男人对着黑点看了一阵，突然，他张开嘴，就在他张嘴的瞬间，一个粉色的残影在画面里迅速一闪，转瞬即逝。

　　鸣泉愣住了。

　　胖老板看他一眼：“没看清是吧，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没看清，不过别怕，我们有慢速播放。”

　　他点击回放，以及0.5倍速。

　　画面再次回到男人仰头看天空，然后，他缓慢地张嘴，一条粉色的东西从他嘴里弹出来，像一把卷尺迅速展开，即使是在0.5倍速下，展开的速度也非常快，鸣泉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就看着这条粉色东西粘住了飞在空中的黑点，接着迅速地重新卷起，“咻”一下收回了口中。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胖老板击掌大喊，他证明了自己没有眼花、没有骗人，激动地都忘了这件事有多诡异。

　　鸣泉没有说话。

　　他拿过鼠标，把进度条拖回去，让画面停在舌头粘住黑点的那瞬间。

　　他仔细看那条粉色的、疑似舌头的东西。

　　那东西是浅粉色的，形状细长，有十足的肉感，和人类舌头很相似，只不过比人类舌头扁一些和长许多。

　　胖老板也站在一旁看那个画面，看着看着，恐惧渐渐盖过了刚才那阵“沉冤昭雪”的欢喜劲，他喉咙发紧，抖着声音问：“鸣泉，这是你朋友吗？”

　　鸣泉：“不是，我没见过这个人。”

　　胖老板：“那那，那他为什么找你？”

　　鸣泉：“不知道。”

　　“泉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呀？”经理室外面有人喊。

　　鸣泉看了眼电脑里显示的时间——已经10:15了。

　　他必须要赶快出去。

　　鸣泉快速给自己系上围裙，同时对胖老板说：“你把这个复制一份给我，我拿回去仔细看看。不过我估计也就是有人恶作剧而已，你要是实在担心，报警也行。”

　　他系好了围裙，没再等胖老板说话，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