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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九之二 ...

  •   屋内,一旁方形的小案上,有一镂金香炉,里头正燃着沉香,烟尘薰香从镂空的炉盖钻出冉冉而升,弥漫一室,沉香香味纯正,扑鼻清香、怡人心肺,来人心想,这香可不是......

      “少爷,荣三已请殿下前来。”走在前头的荣三朝里边端坐在桌案前的人微微躬身,桌案前的人正好用着雕刀仔细地雕着一片叶状金饰,听闻其声,缓缓停下手头上的事,抬头望了过去。

      “嗯,适才吩咐让你办的事,可以去办了。”容相蔺直望着眼前之人,而来人也不惶多让地直视容相蔺,荣三见状,赶紧弯着身子说了个字“是!”就急急退出屋外、带上房门,依吩咐离去。

      待荣三离开后,楼平生走向一旁的椅子迳自坐下,扇开手里那十三骨紫檀木扇朝自己搧了搧,笑瞇瞇地对抡着轮椅朝他靠近的容相蔺说,“灵香坊的沉香果然上好,天底下怕是没有第二家能造出如此纯粹清香的薰料,这灵香坊的主人亲手奉上给父皇的薰香,父皇倒是欢喜地赐给你们容家了。”

      “容家,谨记圣上厚爱。”容相蔺将轮椅移到桌边,提起茶桌上的青瓷茶壶给楼平生倒上一杯茶水,他将茶杯轻推至楼平生的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十七,喝茶吧。”

      “这点你确实牢记得很,可其他倒是说忘就忘,”楼平生伸手拿起茶杯,里头正热气升腾,他薄唇一抿,笑道,“以茶水相交,淡泊如水,你我之间是该走到这一步......”

      曾经花前月下,在歌舞丝竹环绕中把酒言欢的两人,如今却只能喝着温茶相对无语,楼平生不由得因此发笑。

      “你我之间本就毫无利益左右,向来是淡泊如水,从来沒走至任何一步田地,再论茶水或酒水,当酌之人以心交之,茶与酒,不过一饮物。 ”容相蔺也给自己酌了一杯,他缓慢端起茶杯轻靠唇边,轻饮小啜。

      楼平生听之哈哈大笑,随即,砰的一声!重重放下紧捏在手里的茶杯,倏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愤懑说道,“腾芳,十年过去了,你忘得了柳衣,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就死在我怀里!即便要死了也仍心心念念着你!如今你无事一般娶妻给你们容家传宗接代!可笑!柳衣死了,你凭什么能过得快活!?”

      十年间,楼平生没有一次像今日一般愤恨地当面对容相蔺说过这些话,他的怨他的恨,顷刻间,喷薄而出,好似要将怨与怒容相蔺淹覆其中。

      面对如此憎恨的诘语,容相蔺仅是垂下眼眸,淡然地喝着茶,沉默以对,楼平生见他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更加来气,伸手就朝他的颈脖迅速掐去,可就在楼平生的手掌离他的颈脖只有一寸之距,他才沉声道,“所以我这双脚,废了。”

      楼平生顿住身子,没再动作,随后放下能致人于死的手,他哼笑了一声,又觉得笑得不过瘾又哼哼哈哈地笑,是嘲讽是不屑是愤恨交加,他半仰地坐回椅上,本要掐容相蔺的那只手,就这么抚在自己的眼上,他捂着眼,仰天直笑,“哈哈哈哈哈──废了!好一个废了!那么你就这么一辈子废了!温老头百般想医好你这双脚,结果没医成,这会倒是来了个他的徒弟要承他的愿,腾芳,你莫要遂了他们的愿啊!”

      容相蔺毫不避讳地直视楼平生,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一双眼眸平淡的很,连神色都极为平静,彷彿听得是他人事而不是自家事。

      楼平生这会笑够了便坐直身子,他朝容相蔺倾身靠近,两人挨得极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他一字一句对容相蔺说道,“你因这双脚难受过愤怒过无力过,可你并没有生不如死过,腾芳,你亏欠柳衣的,你得用一辈子来偿还!我知你对那ㄚ头有心思,为了那ㄚ头的命,你得记得,你和她之间仅仅是表面上相敬如宾的夫妻,不能再多。”

      一直毫无情绪起伏的容相蔺听见“为了那ㄚ头的命”那句话时,搭在椅把上的手微微一颤,楼平生眼尖自然发现,而容相蔺这时才知道,他对苗井的感情已于先前不同,竟开始害怕起她会受到什么伤害。

      “十七,别再牵扯无辜之人,”容相蔺清冷的嗓音响起,抬起眼直视着眼前之人,不容楼平生再肆意妄为,他说,“你和我都欠她一条命。”

      “什么叫我和你都欠她一条命?”楼平生哼得一声,随即向后退,拉开他与容相蔺间的距离,突地他想到什么,本来不屑的神情转换成了惊讶随即又是欣喜,“那马夫难道是那ㄚ头的......哈哈哈!你说我欠她?只有你才欠她!你娘逢人就说你和她是天配的良缘,我看这根本是孽缘!腾芳,你要是有良心,最好别让她对你动情!”

      “十七!”容相蔺一直以来对楼平生百般纵容,但当他知道楼平生竟对性命轻视不齿便忍不住动怒。

      “容腾芳!”楼平生在气势上也不落人后得吼一声,两人剑拔弩张到一个极致,周身气息几近凝住,而容相蔺见楼平生早已气得双眼通红,不自觉地蹙了眉,随后就低垂眼眸,缓了情绪,那怒气也收歛了许多,他再度抬眼时,越过了楼平生望向房门处,眼眸微瞇了一下。

      “十年来我能装作无事,可如今不同,如今的你竟娶妻想让你们容家开枝散叶!当时是谁同我说他欣赏柳衣的好?腾芳,柳衣把所有心思都放你身上,你却是用如此方式对待她的真心!?”楼平生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彷彿告状之人般,用鼓棒砸在衙门外的大鼓上,发出阵阵的咚隆声响,要震响整个城镇。

      语毕,楼平生见容相蔺毫无辩解的意思,更加怨怒,下一瞬就直接甩袖转身离去,决绝甚然。

      容相蔺见楼平生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禁轻叹一声,“十年了,平生仍是无法如妳所愿......”

      他再度抬首,望着屋外空无一人的庭院,凝起眉头,神色沉重地若有所思起来,但思及一会却又是更无可奈何地叹息从口中吐出,这一叹,彷彿将他前些日子感受到所有的暖意从他身子里全数抽离,他低首、阖眼,最后伸手扶额,他的神色从凝重转变为难捱的苦痛,仅仅是短短几瞬,他却像是过了几个春秋。

      ***

      前几日正过寒露之时,现下未过傍晚,夕阳斜照不见暖,寒风早已冰凉入骨,这风一拂过肌肤便不由得让人打哆嗦,阿笙这就打了个哆嗦还伴着一声喷嚏,“哈啾──”

      阿笙一边折着衣服一边吸吸鼻子,心想大抵是自己为了配合不怎地怕冷的苗井,跟着穿着少,因此受了些风寒,不过她也不好多添衣物,毕竟有下人穿得比自家主子还多,好让人笑话自己比自家主子还嬴弱,又或者不知者会碎嘴,说这下人吃好穿暖,给自家主子挨冻,哎哟,她可承不了这些罪名!

      正在拾掇针线的良喜,一听阿笙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赶紧停下手边工作,朝阿笙奔去,一把抓住阿笙手里的衣物,满是担忧地问,“阿笙姐姐,妳没事吧?妳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这些都让良喜来做,良喜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杂活干得可精明了!”

      阿笙微微仰头望着屋樑,心想,怎地都会有人三天两头跟她抢工作做呢?良喜是,她家少奶奶也是!

      “良喜啊,这天冷得让寻常人打一两个喷嚏都实属正常,妳不用太担心,也不用把事情都揽去做,”阿笙一手拍了拍良喜的头,一手默默地将良喜抢过去的衣物给轻拉回来,得手后,她便不动声色地将衣物给折叠好,后来她又想到什么,就对良喜语重心长,“倒是妳可要小心少奶奶,这几日妳才来咱们院里,有些地方得多注意,咱们少奶奶虽是没定多少规矩,但妳自己得要有规矩,妳要是没有规矩,走出这院门,指骂的都是咱们家少奶奶,所以少奶奶要是同妳抢工作做,可千万别傻傻地让她做,即便少奶奶用身份来压妳,妳也不可放手,听明白没?”

      这话语一落,阿笙又叠了三四件衣物,良喜盯着快手的阿笙心中一阵赞叹,但对阿笙所言却是疑惑不解,“阿笙姐姐,良喜明白......可少奶奶会跟咱们抢工作做?为什么呀?”

      良喜知道她家少奶奶未嫁入府之前是一介市井小民,多是自己动手做事,但都嫁入府里当少奶奶了,她就不明白怎地不享福还要自己动手呀?

      “没为什么,咱们家少奶奶就一怪人,不懂享受。”阿笙说这话倒也不是在贬抑苗井,反倒是在心疼苗井耿直又太过于注重分寸,好好的福摆眼前却不去把握享受,非得事事项项亲力亲为,阿笙摇头晃脑叹气道,“我要是哪日有机会成了哪家的贵夫人,能不动手当然是不动手,把自己折腾那么累做甚,人啊,苦短一世,当享福就享福!”

      良喜点头如捣蒜,很是同意阿笙的话,遂后好奇地问,“那阿笙姐姐想嫁作夫人?难道阿笙姐姐欢喜哪家公子?”

      阿笙放下手中衣物,神情表现得凝重,伸手拍了拍良喜的肩头说,“良喜啊,那些公子哥不是风流就是脾性差,千万不要──对公子哥有憧憬,我怕妳希望太大之后只有失望至极,再说咱们与他们身分不同,于他们而言,咱们这些为奴的,他们爱怎地对待就怎地对待 ,说难听点,咱们都只能是他们的掌中玩物!”

      良喜听阿笙说得义气填膺,不免疑惑地问了句,“阿笙姐姐妳欢喜的那家公子是这么恶劣的吗?”

      阿笙一听,无语地将眼珠子上扬翻了个白眼,随后伸出手指轻敲了敲良喜光洁饱满的额头,“妳这孩子不能总想着情情爱爱,咱们可没闲功夫和那些纨绔子弟风花雪月!”

      良喜被敲得微疼,赶紧伸出双手捂在了额头揉了揉,她一边点点头又一边锲而不舍地问,“所以阿笙姐姐妳没说妳欢喜的是哪家公子呀?”

      “......”阿笙无语问苍天,良喜这孩子怎地就纠结错地方了呢!

      “咦?阿笙妳欢喜哪家公子?”这时,苗井端着托案徐徐走来,托案上头有着两碗红豆莲心粥,阿笙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托案,良喜则是为之欣喜地奔到她的跟前,仰着稚气小脸,甜甜地喊着少奶奶,她朝良喜一笑,腾出手来摸了摸良喜的头,随后才听得阿笙答应她先前的问话,“没呢!阿笙对公子不感兴趣,是良喜她搞错了,对了!少奶奶,这甜粥是?”

      “这个呀,是我想练练厨艺,就顺道煮给大家吃,那个......你们别看这粥色泽不好,但它的滋味可是让毛大厨都赞不绝口呢!”本还不太好意思说着甜粥色泽不好的苗井,一说到自己被毛大厨给称赞了又立刻双手叉腰、仰起小脸,那可叫一个满是得意。

      “那咱们可真有口福了!多谢少奶奶!”阿笙灿烂一笑,嗓音悠扬,她顺势将托案上其中一碗甜粥递给良喜,良喜不可置信,愣愣地伸出两手接过,待回神,双目已充盈着泪水,她捧着那瓷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良久,语带哭腔,“多谢少奶奶......”

      苗井没料到良喜见了一碗甜粥就哭啼起来,着实让她慌张,想说是不是这甜粥的色泽真真太过恶心,导致良喜是如此反应,“良喜妳怎地?这甜粥确实长得不讨喜,妳要是害怕就别喝呀!没事的!”

      “是呀是呀,良喜妳不敢喝,妳阿笙姐姐替妳喝!妳也别怕少奶奶会生气,少奶奶不会怪妳的!”阿笙也赶紧上前宽慰着良喜,结果苗井和阿笙一宽慰,良喜又哭得更兇,这让她俩更加手足无措,心想这孩子究竟怎地了?

      “良喜......”面对同自己弟妹一般大的良喜在哭泣,苗井本能地抬起手来想抚慰她,就当手指要触及时,良喜却颤抖了一下甚至缩了缩身子,更是抬头惊恐地看向苗井,这让她不免一愣,而良喜意识到自己适才的举止后吓得立刻趴跪在她跟前,捧着瓷碗的那双手抖得厉害,一边叩头一边喊着,“少奶奶,对不住!都是良喜的错......少奶奶,对不住!都是良喜的错......少奶奶,对不住......”

      良喜这声声跪叩,着实震撼了苗井!她一时间无法动弹地盯着跪地叩头认错的良喜,那一瞬间她对“少奶奶”这个头衔感到恐惧,起初只是不适应,不适应别人要对她俯首弯腰;不适应自己不能同所有人亲近。她初入容府时,见阿笙和颜悦色又真诚,想同阿笙做朋友,就让阿笙别喊她少奶奶,直唿她名姓即可,但阿笙却对她说,“阿笙很是开心也很是感激您愿意同阿笙亲近,可如今您是少奶奶,阿笙踰越不得。”

      一个位置就让人与人之间踰越不得,渐渐地她对身为少奶奶的自己很是不满,但她已是“少奶奶”,少奶奶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在她踏入容府时就得明白,若她不能接受,她也甭让家里人过好日子,在金钱面前,她妥协这样的踰越不得却又不时抗拒。

      直至今日良喜的磕头道歉,她才知晓自己抗拒“少奶奶”这个词不是不喜高高在上的感受,而是害怕“少奶奶”的权力,她不愿变成一个会令人畏惧惶恐甚至能伤人夺人性命之人,她要做的是一个能不令人为无过而害怕,是值得信任、依靠之人,于是她赶忙蹲下身扶起了良喜,她不要居高临下去看着人,看着对她惶恐畏惧而颤抖,他们并未做错,为何要害怕?为何要卑微?

      即使知道良喜先前在文柔那受了不少无端欺凌,才会害怕身为少奶奶的她,但良喜既然来到她这,她便不会再让良喜活在那种担惊受怕之中!

      “良喜,妳没错!妳不用道歉,快起来!”苗井想告诉良喜,她没有做错,她做得很好,更不要将没错变成有错。

      “不......少奶奶,良喜竟对您露出不该的模样......的的确确是良喜的错......”良喜哭得很是伤心,任凭苗井怎地安慰,良喜都只是摇头,不肯起身,苗井力气大,随便一扯是能将瘦弱的良喜给拉起来,可她不愿用蛮力,一旦用了,她跟文柔她们也没什么不同,往后良喜便会跟今日一般,畏畏缩缩、唯唯诺诺还总归全是自己的错。

      阿笙在一旁也难受,自己入府以来一直受容夫人照顾,从未被吩咐到文柔那当值,她都未经历过良喜的战战竞竞和惶惶不安的心情,更无从宽慰她。

      “良喜,妳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我不觉得被妳伤害,所以妳没错,若是妳还硬说自己错,这就是颠倒是非!”苗井心想,软语不行,那就来硬话,她无法用好言好语让良喜明白,那就严声厉道让她明白!

      良喜一听,这竟是颠倒是非的罪行,果然就不哭也不再说自己有错,只是一声一声抽噎着。

      “好了,良喜,妳现下差点颠倒是非犯了罪行,我还是得罚罚妳,让妳长长记性,免得日后妳真犯了!”苗井严肃喝道,神色肃然。

      阿笙见苗井板起脸来要责罚良喜,不免心惊,她家少奶奶遇到下人们的无心之过都不曾罚人,这会怎地就要责罚良喜?

      “少奶奶,良喜只是......”阿笙心疼年幼的良喜,马上就向苗井求了情,可万万没想到,这次苗井竟不容他人置喙,甚至双手环胸、下巴微抬,气势凛然,厉色喝道,“求情也得罚!”

      阿笙一惊,没想过一向亲切可人的苗井会如此酷吏,可苗井是有理的,她是少奶奶,少奶奶在罚人时,她身为下人怎能插嘴,她若插嘴就该承担责罚,阿笙没再多说一句,只是低垂着头等着苗井的惩罚。

      良喜跪在一旁,头也低得老低,她捧着瓷碗的那双手紧抓着碗,更害怕地微微颤抖着。

      接着不苟言笑的苗井伸出双手,一手拉一个,左手拉着阿笙,右手拉起良喜,一使力就将两人拖到了边间的小床榻边,然后齐齐压了她俩的肩头,迫使她们坐在床沿边,她们一脸愕然,摸不着头绪却也不敢多问。

      接着,苗井转个身,把另一碗甜粥端起,后又将它塞到阿笙手上,遂后,正经八百命令道,“听好了,现下要惩罚你们把甜粥喝完,有何异议?若无异议,就赶紧喝了!”

      阿笙和良喜齐齐低头盯着手里的甜粥,半晌都没回过神,待回神后才发觉这根本不是什么惩罚啊!

      “少奶奶!”阿笙喊了一声,差点没说自己要被她给吓死!

      苗井绷不住脸,哈哈大笑了起来,“妳们真当我不分青红皂白罚人呀?我确实生气,让妳们俩休息,喝点粥,倒是惹得我要想方设法,现下把甜粥喝完,我就不生气了!”

      良喜一听,猛然地大口大口喝起甜粥,苗井又被她惊得大喊连连,伸手就要拉开良喜捧着瓷碗的手,“良喜呀!我是让妳喝!没让妳喝这么大口呀!要是呛着了怎地办呀!”

      “就是,良喜妳慢点喝!别再让少奶奶给妳操心了呀!”坐在良喜身旁的阿笙也手快地要拉开良喜的手,怎知良喜像拚了命地头也不抬埋头喝粥,苗井和阿笙要拦住她时,她已经把甜粥给喝得精光,脸颊塞得鼓鼓的,面上还挂着适才的几滴泪,但她一放下碗,见到苗井和阿笙后,马上憨憨地朝她们笑了笑,苗井和阿笙见她这样真是既心疼又不舍。

      最后阿笙和苗井面面相觑,随后无奈摇头叹息,而这甜粥的责罚也因此告一段落。

      后来,她们三个就一起坐在床铺上折起衣物来,本来阿笙还各种阻止苗井,可苗井三两下的推拨,阿笙完全近不了她的身更抢不着衣物,也只能作罢,想着加紧手里动作,好让苗井少做一些。

      这时,外头有了声响,苗井的神情变得凝重,阿笙和良喜正认真折着衣物也没瞧见她的神情变化,遂后,苗井说了句她先出去后就离开了。

      阿笙折着衣物的手没有停过,她嗓音悠悠笑起来可好听,她说,“看来是少爷回来,少奶奶去找他了!”

      “阿笙姐姐,良喜听好多人说,少爷和少奶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呀。”良喜皱着眉头,问出好多天来的疑惑。

      “嗯......严格说来,确实是有名无实,毕竟众所皆知他俩分床睡,但少爷是真把少奶奶给放心上,这天一转凉就特别吩咐我置办一床新的被褥给少奶奶,怕是少奶奶睡在窗边会受寒着凉,甚至特别让我得早些时候将被褥用暖炉暖一暖!”阿笙说这段时说得可来劲,巴不得拉着良喜秉烛夜谈,但她一介下人,哪里可以浪费烛火,也只能把话憋回肚子里!

      “这良喜更好奇,为何少爷不让少奶奶睡床榻上?两人挤在一起才能更暖和呀!”阿笙没想到明明只会纠结她喜不喜欢公子哥的良喜居然能一语道破,这孩子只要好好教还是前途无量。

      阿笙一手摀嘴一手伸手拍了拍良喜的肩头,既是欣慰又是感叹,“孩子,妳不懂少爷的用心良苦,他这是在等少奶奶开窍!”

      “少奶奶如此聪明,还要开什么窍呀?”良喜心想,少奶奶是她见过的女孩子中最厉害最有想法的人,少爷要求也真高,居然还得再等少奶奶开窍?

      “少奶奶是聪明,她各方面都开窍了,就是儿女情思这方面没开窍呀!”阿笙不得不说起这件事,哎,她这个旁观者看得可老清,这二人明明对双方都有好感!只是她家少爷在等,她家少奶奶懵懂,才导致二人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原来如此......良喜之前都听其他人说少爷脾性差、待人不好,可良喜来这么些天,都不觉得少爷是如此恶劣之人,反而觉得少爷是个好人,虽然少爷都不笑看着好凶,可他并不会轻易打骂咱们,甚至对少奶奶挺好的,怎地会有人说少爷不好呢?”良喜皱着眉头,觉得很多事都跟先前听说的不同,果然她不能只听别人说呀,得自己去看自己亲身经历才能明白。

      阿笙拍了拍良喜的头,示意她别多想了,“哎,都是些阴谋,不多说了,赶紧把衣物给整理整理拿去放吧,待会还得将少爷和少奶奶的被褥给暖一暖。”

      “好的!良喜这就去!”良喜一听有事可做,立马笑颜逐开,捧着一大叠衣物就往外头跑,阿笙则是拿着几件衣物跟了上去,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口的良喜惊呼一声,“哇啊!”

      阿笙赶紧快步上前查看立在偏间门口的良喜,她越过良喜望了过去,就见容相蔺一脸面无表情地在门口处,良喜抱紧着怀里衣物,毕恭毕敬地弯腰道歉,“少、少爷!对、对不住!良、良喜不该在屋内奔跑的......”

      虽说良喜知道容相蔺不是个会打骂的人,可他不笑的模样实在令她有些害怕,说话也免不了结结巴巴。

      “阿笙。”容相蔺没有理会良喜,只是喊着站在后头的阿笙,阿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上前去站在容相蔺的跟前,低垂着头等着领罚,“少爷,对不住。”

      “下不为例,以后好好管教。”容相蔺语气淡漠,可神色不愠不怒,良喜听了,直接跪下大谢特谢容相蔺宽宏大量!

      容相蔺朝阿笙摆摆手,示意阿笙将良喜拉起,随后启口问道,“妳们家少奶奶呢?”

      正扶起良喜的阿笙一听容相蔺这么问,有些不解地反问,“少奶奶适才还和咱们在一起,后来听见外头有声响,还以为是少爷您回来,少奶奶先出来找少爷您......所以少爷没有遇到少奶奶?”

      容相蔺听后,眼眸微微垂下,随后抡着轮椅就转身离去。

      阿笙望着她家少爷的背影纳闷起来,良喜则在一旁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离去的容相蔺,然后问了句,“少爷和少奶奶怎地了吗?”

      阿笙拧着眉,摇了摇头,良喜也只能凝着眉和阿笙一起沉重了起来。

      ***

      自嫁进容府以来,苗井一直没去过容府的后山马场,年幼的时候,她和爹娘、弟弟妹妹确实住过这里一段时间,可如今的她对后山的印象着实有些模煳。

      其中较清晰的是爹带她骑着马儿在上头奔驰,那时日头暖得正好,风吹得令人神清气爽。

      那时,爹朗声问她这么一句, “阿井,妳喜不喜欢马──”

      她也顺着爹朗声回答,“喜欢呀──”

      后来爹拉扯缰绳,驱使马的马步渐慢下来,又问她,“那为何喜欢?”

      当时的她正望着前方辽阔视野,远处群山、候鸟徜徉盘旋之上,又闻附近河流潺潺、麻雀啾啾、虫蛙唧唧,年纪尚小的她只在乎尘世新奇,哪想得要去探究为何喜欢,随口就说了句,“因为看到马儿就像看到爹呀!”

      “哟!妳这小ㄚ头笑话妳爹是马呀?” 爹随即勒马停住,用指骨分明的手指挠起了她的小肚皮,她不禁挠,惹得她格格大笑,连忙求饶,“啊哈哈哈──爹、爹!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啊哈哈哈哈哈──”

      又挠了几下后,爹才放过她,他伸手拍拍她的头,她便转过头去看向他,只见爹笑得眉眼弯弯像两个月牙,多了几分憨厚,与平时俊朗正直的模样很是不同,见到爹笑起来的模样,就会想起娘直夸爹是潘安再世,那时她不知潘安是谁,只知爹是当真好看,想必那个潘安也是好看。

      再很久以后,她结识王悦,从他那听了不少故事,这才知道潘安到底是何许人也!潘安原是一名拥有才学还长相惊天动地到连老妪都要投以木瓜的美男子,甚至相传他是个对爱情忠贞的人,他与结发妻子杨氏年幼时订亲,恩爱甚笃,后来杨氏过世,他并未再娶。她听完后,心中讶然不已,这不是小说话本里才有的人物!?以前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不过后来她更在意的则是觉得娘不能以潘安之姿来比拟爹,毕竟爹更甚英气,与柔美的潘安还是有所差别的。

      想于此,苗井不禁嘴角微昂,然后继续回忆后头的事......

      后来,爹问她,“阿井,妳想不想要拥有自己的一匹马?”

      “想呀!爹,你要送我一匹小马吗?”她心想要是自己也有一匹马,她就能跟着爹一起骑马奔驰在草原上了!想想都觉得激动!

      “哈哈!我家小ㄚ头如果想,爹就替妳驯一匹,不过马儿都极有灵性,也会挑主人,待会我们去马厩里绕绕,看妳和哪匹马相合得来,”爹勒了勒缰绳,让马儿掉头往回走,回头路上,爹同她说,“阿井,妳且记着,这人和马都得看合不合,更不用说人和人,即便再喜欢要是不相合却执意强求在一起,那喜欢不仅会变得不喜欢,还会伤人伤己,这尘世这样大,不如去找找与自己相合的人相处,别让喜欢成为伤害他人的利器。”

      “爹,你说的啥呢?我听不太明白,为何喜欢会变利器?喜欢不是挺好的事吗?”年幼的她只知道喜欢就会很开心,她喜欢糖,所以吃到糖就感觉很开心;她喜欢爹娘和弟弟妹妹,所以看到他们就觉得很开心,这怎地会变成利器呢?

      爹微微一笑,那眼眸弯着仍是如月牙好看,他说,“喜欢是件挺好的事,但人与万物之间的喜欢不一定全是挺好的事,我们喜欢是喜欢,他们可不一定喜欢,妳再喜欢也不可强求强迫,阿井呀,爹不求你们孩子往后要功成名就,但愿你们能尊重他人他物,自己也能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就行。”

      当年的她,对于爹说的,只是噢了声表示她听见而不是听明白,许多年以后,直到出外打拼挣钱,才懂得爹当年苦口婆心的教导,她庆幸爹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不同她说这些话,她才知道为何爹离开这么多年,娘说起爹时,眼眸中仍是熠熠生辉,总说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也不由得感谢,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对她都如此循循善诱,爹是、静叔叔也是,甚至她那群朋友更是,因为如此,她的日子也过得算顺遂了,只是,她现下如此迷惘却再也没人能解惑她,甚至告诉她如何做会更好,此时的她,心乱如麻,那些待她如此之人,如今已然不在身边......尤其是爹。

      爹一向心性善良、宽人律己甚至以助人为乐,当年老天爷带走他,她有段时间一度觉得老天爷不明是非偏偏带走好人却不带坏人,直到如今,她经历不少也见过不少悲欢离合,才明白不是老天爷不明是非,而是每个人都命里有数,时日到了,人这一生就得结束。

      她总爱调侃爹是爱马成痴的人,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个爱家的男人。爹离世时,娘哭得很是伤心,悲痛欲绝到差点要跟着爹去了,若不是她牵着忍不住到茅厕而尿裤子的弟弟来找娘,娘她早就吊死在房樑上了。

      想于此,苗井只觉得胸口愈发愈闷得慌,便伸手揉了揉积郁堵塞的胸口。

      “嫂嫂?”这时,后头传来一道男声,苗井连忙回过身去,只见文辰带着两三位家仆立在她身后,微微含笑。

      “是文辰表弟呀。”苗井见之,轻轻颔首浅笑回应他。

      接着,文辰抬起手来挥了一下,似乎要让几位家仆退下,见状,苗井似不经意地说了句,“文辰表弟,我们也没要谈什么,不用特别让他们退下。”

      文辰随之放下手,朝她点点头,示意他认为她说得在理,他一贯温文尔雅之貌,见他唇角微微上扬,任谁瞧他都有种如沐冬阳之感,暖而不烈、温而不燥。

      他语气温和地询问她,“嫂嫂为何一人来此?表哥没同妳一起?”

      苗井听闻此话后,竟微微蹙着眉来,似乎犹豫着什么,并未立刻答话,文辰见状,怕是难为她、唐突她,赶紧再说了句,“是文辰多话了。”

      她一听,连忙摆动双手表示自己并未有那个意思,“不是不是,是我无聊到处走走绕绕,容......夫君他平日有要事得忙,我没找他一起,怕是打扰到他。”

      “确实......表哥平日里要打理的事务颇为不少,”文辰说及此事时,语气不似先前高昂,一整句话都是平调,后来他稍微停顿一会,随后又谈及,“对了,自从仲秋之宴后一直未有机会询问嫂嫂之前怎地这么快就将画作归还?嫂嫂是否对于画作已有心得,那几幅画已然不够看?”

      “啊......也不是,就......”苗井是有想过要是遇到文辰,他肯定会问她当初为何借了大师画作后又如此快速归还,可她想过是想过,却没想过要如何应答,现下要是实话实说他俩私下接触太多会被说嘴,所以才尽快将画作归还,还是撒个谎说自己当时没时间观摩,房里也没地方放,怕是不小心就损毁名作才将画作归还呢......

      文辰见平时挺伶牙俐齿的她竟支支吾吾起来,一方面有所疑惑,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逾越过问太多,他并不想让她感到为难,“没事,文辰只是想若是嫂嫂还有需要,文辰那还有上百幅的画作,可再借给嫂嫂观摩。”

      苗井听完并无爽快答应,与先前初借画作时的欣然接受完全不同,只见她客气不过地颔首致谢,“多谢文辰表弟你的好意,只是目前我暂时未有空闲能观摩名家画作。”

      文辰在看人眼色、辨别话数这点向来敏锐,他知晓苗井是真不打算再同他借画作,甚至先前为了避嫌要和表明着他俩的关系,也不让他将家仆遣退,既然她对他肯定了立场,他自然也不会过分再和她单独接触,“不用客气,妳......嫂嫂,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妳若有困难,同文辰说,文辰愿替妳分忧解劳。”

      苗井没想过文辰竟对她释出如此大的善意,先前还以为他只是顺手帮忙,对于他真挚诚恳的好意,她本想说什么,但一想,她能说什么呢?她总不能邀他去玩,或者给他送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们之间连话家常的对谈都极有可能被人拿来说嘴,何况其他,最终,她只能致以歉意地对文辰微笑,她微微低垂着眼眸,轻声说了句,“多谢。”

      正寻着苗井的容相蔺正好瞧见她朝文辰笑了一下后就微垂眼眸,如此娇憨的女儿家姿态,在不远处的他,此刻只是望着他俩,他眼中情绪从愤怒、嫉妒、难受甚至悲痛等各种情绪交加......最后,综合出的竟是一眼无望。

      在最终,他选择移开目光,抡着轮椅掉头离开,整个过程,毫无一句说词,跟在一旁的荣三见容相蔺转身转得如此决然,不由得一愣,后来反应过来便追赶上去,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荣三对他的反应疑惑至极,直肠子的他便开门见山地问,“少爷,你不是要寻少奶奶,那少奶奶她就在前头了,你为何......”

      话都没问完,容相蔺直接打断了他,“寻她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少爷......”荣三心想,他家少爷的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彷彿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可若不是大事,他家少爷又何必亲自出来寻他家少奶奶呢?吩咐他这个下人去寻不就好了?

      可他家少爷都说不是什么大事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他家少爷身后,等待发落,只是他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得回报夫人......噢!不对不对,回报夫人之前,他得先告诉他家少奶奶这件事,说不定是他家少爷和少奶奶闹了点小矛盾,少奶奶一向通达明理,听闻此事后大抵就会和少爷聊聊然后化解矛盾!

      荣三觉得这个主意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还偷偷举起手来握起小拳头,坚定自己这个不会有错的想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九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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