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崔府嫡女 ...
-
崔璟萱不知道这是她第几回看着周围的摆设和情景看到失神了。
外间廊下有中年女子压低了声音在训斥小丫鬟，隔着一大扇屏风和雕花的窗户，听不大真切。
屋里面呢，空空荡荡，除了华贵柔暖的大床上躺着的正神游天际的富贵小姐，一个人也没有。
淡淡的药香混着清爽的熏香燎燎地绕过来，崔璟萱僵着身子，一点闻不出来这是什么香，也丝毫没有被这醒神的熏香激起神智。
她已经被这离奇的画风震晕了。自然，任谁摊上这事也没有不懵的！
这里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什么都正常！
“嘎吱――”木门的开合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接着，有轻棉的脚步声一点点凑近。还有女子发上的钗环，也一并叮咚响着。
崔璟萱不负众望地拖着无比虚弱的身子和一团混沌的脑袋又晕了过去。
*********
这里是楚国京都，西城，升平巷。
升平巷，说是巷，却几乎占了大半个城。
厚重的青石砖地，平整宽阔的车马道，雕梁画栋的精致府邸。巷子里，朱门环绕，牌匾遍地。放眼望去，琉璃瓦、九重阁，看的远一些，仰首便能窥见楚国宫城。
怨不得人说，京都的繁华尊贵，六分在宫城，一分在京都集市，剩下三分，全给了升平巷。
大楚的老牌贵族、簪缨世家和公候王府，有八成都坐落在这里。繁华如许，忒的迷人眼。
三柱国之一的安国公府崔家，就在这巷子里。
近些日子，安国公府里正闹腾地厉害，据说崔家七岁的大小姐得了重病。连探视的人都不许见，实则，感染了风寒，就这么个病，竟病了许多日子，半点不见好。还有些越来越严重的架势。
“唉……”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袭玫红色裙装的小丫鬟在崔璟萱刚晕过去的空当推了门进来。
她端着药，小心地稳着脚步走近萱阁内室里的檀香木床。瞧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睫，状况还不见好的人，不由地长吁短叹地叹了一声。
谁不知道，崔家这位嫡长女自来受宠地厉害。阖府疼宠着，宠地如珠似宝，如金似玉。京都里，怕是都知晓的。
如今病一场，怕也闹腾地半个京都都知道了。
前个好容易稳了些，却不想，夜里竟又突然反复起来，发了高烧！
连着几日，崔家大姑娘所居住的萱阁，除了药的苦涩气味，就尽是压抑深沉的哀郁之意。
“唉……”
红衣丫鬟叹着气，手脚倒也麻利，圆圆的脸上机灵气也是难寻。就是担忧也很是真实。眉头皱起，一双琉璃般的眼珠也失了些神儿，细瞧，精神难得的颓遢。
一个年长些的穿着绿色衣裙的丫鬟循着声看过来，一边轻手轻脚地拿下盖在床上那小姑娘额上的湿帕，一边点了下红衣姑娘的脑壳，压低了声音训一句：
“你这妮子，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这急病的人，最是不经叹。
宅子里的老爷太太，也听不得人叹！教王妈妈瞧见了，这个不长心眼儿的丫头就是有个体面的老子娘也不顶事，准得被训上半天。
“侍墨姐姐，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叹了。”
穿着红衣的那姑娘吐了吐舌，这时才显出几分活泼劲来。讨着饶，下一瞬，小丫鬟的眉目又皱成一团，她咬了咬唇蹙着眉轻声问道：
“……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好……这都多少日了！外面园子里的那树茶花都开了，前个还被二姑娘折了一枝，姑娘要是知道了，岂不气急……”她的声音压的很小，生怕吵到床上的人。虽然实际看起来，床上的姑娘再吵也不会被闹醒。
侍墨把手上的帕子浸进温凉的水里，拧了拧又捞上来沥干，复又贴到崔璟萱额上，不答她的话，仔细看了床上姑娘几眼，伸手轻柔地把那散落到姑娘面颊的发往旁边拨了拨，这才侧着脸朝她低低吩咐了一声：
“去厨房瞧瞧，铃儿看的粥好了没。”
侍竹最亲近这个姐姐，却也最惧怕这个姐姐，听言，当即懂事地没有再问，乖巧地放下盛着药的托盘，去寻人了。
屋里的绿衣丫鬟在她走后，却也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一声。
“是啊，多久了。小姐……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公府的嫡小姐，怎么也这样命薄。这病急地，直欲直拖垮一个人，七岁大的姑娘，要熬过去，难！
……
要说安国公这爵位，可是世袭多代了。大楚的三柱国：宁国公，安国公，定国公。那是贵族里的席首。
最早的安国公是跟着楚国始祖皇帝征战建国的大将，也曾经对始祖皇帝有救驾之恩，是开国元勋之一。
崔氏始祖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看地清局势，守地住本分，丝毫不敢居功自傲，恃宠而骄。一应不理什么争权争斗，只坚定维护始祖皇帝。这样衷心的人，可不是在开国后得了皇帝信任，捞了个国公的爵位，享世代特权。
安国公后来致了仕，更是机智，不去弄权弄子孙，得了后继之人，公府便昌盛起来，延续数百年，安国公府成了大楚的老牌贵族，确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了。
现任安国公，名崔元浩，兼任兵部尚书，也是京都世族里数的上的人物，娶妻王氏，系清流之首王氏二房之嫡次女、王太傅之幺女。
王氏，跟安国公比起来，也是门当户对。一个勋贵，一个清流，王氏的嫡姐嫁于当今胞弟齐王，系齐王妃，嫡子封齐王世子。
长房堂姐、王丞相之嫡长女乃楚国皇后，育有两个嫡子，长子封太子。
安国公夫人王氏出身名门，教养自是差不了，面容妍丽，气度非凡。十八岁嫁入崔府，十分受夫家看重，进府三年，老夫人便把掌家权全权交与。
膝下育有嫡长子崔璟炎、嫡次子崔璟晨、嫡长女崔璟萱、嫡次女崔璟雯。主母地位稳妥异常。
京都贵女圈子里，提起安国公夫人，谁不知，她生得好身份样貌，嫁的夫君俊朗又爱重嫡妻，还生得那样几个好儿女。说起来，谁不得赞一声，再羡一声：
“安国公夫人……那是个命好的……”
到底，长女崔璟萱病的这些时日，顺风顺水的安国公夫人，急火攻心着，平生大抵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命不够好。
这样裹金含玉的娇娇小姐，闺阁里样样精贵地养着，谁料得她冷不丁就这样遭了个大坎。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谁说的清楚！
王氏揪心女儿病情，没日没夜地守着。府里与大姑娘最是亲近的两个哥哥崔璟炎、崔璟晨也是国子监一放学就来阁里看望。
这几日，来探病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直到安国公看不过眼发了话，才止了府里的探望，崔家小姐才得以安静修养起来。
不过，这病情……却分毫没好！
不说安国公，就是向来从来一派淡定的国公夫人也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心尖尖的长女生死未卜，王氏暗地里哭了几场，一转眼，打落了牙齿混血吞，人前还是高贵美丽的模样，只遣人去各处打听杏林的妙手和偏方，甚至动辄连佛寺的法事都请到府里来。
夜里也不安稳，惊梦连连，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日刚过了申时，王氏便又丢下了手上的事物，匆匆安顿好小女儿，不放心地领着一甘丫鬟仆妇进了萱阁。
来不及喝上一盏茶，国公夫人便直接奔向了雕花跋步大床边上。
王氏揪着布质顺滑的床帐，移眼瞥了一眼床尾处侍立的婆子，轻声问了句：
“大小姐今日如何？可还好？”
她的精神头不太好，看着面色虚弱，眼下还有些青黑，飘过来的声音低沉微哑，但就是这么低的声音，都吓的丫鬟们心里发紧。
王氏自来一身尊华，看着温柔而美丽，神妃仙子一样，真真是最温婉高贵的人。但她执掌安国公府后宅之事多年，府里上百的人口，平日里大事小事都得经由她过手的，她偏能做的毫无纰漏，赏罚分明。
府里哪个不长眼的，才敢去怀疑这样一个，是那不理事儿任由搓扁的。
管事妈妈垂着头上去禀话，心知大姑娘在王氏心里多得看重，手心里也是捏了把汗，一句话想了再想，小心翼翼地回话，压根不敢抬头看王氏一眼：
“姐儿今瞧着比昨日好了些，药也吃了三顿了。上一回喂药在两个时辰前。早间还喂着喝了小半碗粥。”
答完半响没有反应，管事妈妈克制着身子不敢发颤，额头却已经都开始密密麻麻地冒汗了，才听得王氏淡淡叹了一句：“还是没醒……”
闭了闭眼，王氏虚浮着身子扶着床柱坐下，捻起帕子扶了扶额头，才又道一声：“去端药来，两个时辰了。该喂了。”
“是，夫人。”那中年仆妇没敢多话，战战兢兢地掂着脚垂手退下。
……
王氏还在盯着床上的女孩仔细瞧着。
镂刻的木樨花，轻纱垂下，隔了三四月份的凉风。
来得时候走的有些急，她鬓上的钗环略有些歪斜，发髻松了些，她也没留神，只秀眉轻蹙着，一手抚摸着女儿的额头，一手捏着帕子，险些把帕子揉烂了去。
便是面上敷着一层掩饰的粉，也挡不住安国公夫人眼底积着的忧急和憔悴。
“萱儿……”王氏瞧着还在昏睡的女儿低低地呼唤着。
床上的女孩，通红着一张面颊，大大的眼睛紧闭。长睫毛蝉翼般颤动着，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蛋因不适皱成一团，小巧的嘴唇微张，嘴角处干燥地裂开，还沾着一丝血迹。
王氏瞧着，心里积着的辛酸和畏怕几乎一瞬间薄发，仿佛有一只大手紧掐着她的咽喉和心脏，气儿都喘不开了。
安国公嫡女一向活泼好动，王家的老夫人和老太公最喜这个重孙女的古灵精怪，从来未曾见过她这样孱弱的模样！更别提，这幅摸不准就没了呼吸的让人心惊胆战的样子！
“霜儿，去看看，小姐的药煎好了没！”王氏攥着指尖，忍不住又催促一声。
便有一个穿着粉色香绉裙，身材高挑的丫鬟领命掀了帘子匆匆去了。
旁边又有一个鹅蛋脸，面容姣好，头戴玉钗的女子帮着递上一杯水，正递到王氏手里。
她身穿一袭妃色长裙，勾勒出纤腰楚楚，装扮简单，但却衬的她清雅温柔。眼神柔和，把江南女子的柔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正是江南巡抚嫡女姨娘安氏。
安姨娘在一旁宽慰着，不是她的儿女，但从面容到神情，都是极情真意切的模样，挑不出一分的虚假：
“夫人，您也别太忧心了，大小姐这病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好好喝药，精心养着，过两天就好了，您也要注意自个的身子，四小姐还要您照顾呢……”
王氏听不进去别人的劝慰，心不在焉地嗯一声，但瞥了她的神情一眼，心里还是颇满意她这番姿态，便也顺势侧了侧身子，捻起帕子沾了沾眼角：
“我也愿是这样……只盼着萱儿快些痊愈。她还这般小……”
说来，安氏也入府八年了，性子最是温柔小意，面貌也是一等一的，极为受宠，却从未有过僭越争宠的行为，很得王氏看重。膝下也有一子一女。庶女崔依依和庶子崔谨。
这府里这么多妾室，王氏还真觉得，只这一个，不算安国公瞎眼。
等着药煎好端上来，王氏亲自拿过去试了试温度，又给床上的女孩润了润唇角，才小心地一口一口喂下。极认真仔细的妥帖模样。
王氏的奶嬷嬷，暗地里抹了把眼泪，心酸不已。
扶着璟萱睡下，细心地捏好被角，王氏在一旁守了许久，直被服侍的几个丫头和安姨娘一叠声地劝着回去休息，才起身回房。
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又提点警示了满院的丫鬟仆妇。
“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们……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别辜负了我的看重。都仔细着，把大小姐照看好了！这里面出了什么岔子，又是哪个懈怠了，可别怨我一番做母亲的心思狠了！”
王氏的面容凝若冰霜，抚掌勾唇，一字一句轻飘飘出来，周围的人头已垂了大片。
王氏是大世族里出来的，后宅的肮脏龌龊没少见，大姑娘病来的蹊跷，她私下也恨着气查过，可惜没抓住什么不妥。
但有些事，在上位者眼里，只要怀疑了，便不需要证据。
王氏前些日子接连处罚了萱阁内照顾不周的下人，连大小姐身边的得力的大丫头侍竹、侍墨也没能幸免。如此，吓得一干丫鬟仆妇尽皆低敛了眉眼，摒着气息，战战兢兢地侍候在一旁。
这已是第二回厉声敲打了。底下乖顺一片。
……
王氏走了，侍竹、侍墨倒也不敢偷懒，尽职地守在床边。
崔璟萱受宠，王氏心疼女儿，便在萱阁设了小厨房，随时满足女儿的口腹需求。
过了会子，侍墨便又喊了几个小丫头去守着药，再命厨房备点滋补又味道清淡的粥，只等睡着的姑娘醒了以后喝。
萱阁安静下来，床上躺着的崔璟萱觉得头昏昏沉沉，刚才恍恍惚惚听见有人说话，但她费力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记得有双清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然后她毫无知觉地被喂下极苦涩的液体。
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身子极难受，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脑袋却愈发沉……
晕晕沉沉地，崔璟萱在药效下又睡了过去。
一室安静。
作者有话说第1章 1-崔府嫡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