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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夏 ...
许言是路寒的后桌。
不够宽大的教室里挤了不少学生,炙热的夏天里连呼吸都充斥着汗液般黏腻的感觉。自习课,只有翻书声和头顶吊扇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斜阳余晖透过窗户映满了整间教室。
六年前,他与那个背影只有触手可及的距离。
一、
许言刚满头大汗地从羽毛球馆走出来,包里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叫嚷起来。
“许言啊你快来!今天是咱们和F大篮球联赛的日子!我跟你讲F大啦啦队的女孩子真是漂亮!”
隔着屏幕许言也能感受到这痴汉室友发短信时的激动模样,许言看了眼表,时间是下午四点。盛夏的太阳还是毒辣,也许篮球馆的空调功率够大。
今天是全市高校篮球联赛里C大主场的第一场,C大的篮球队向来是市里的前三甲,虽然这几年F大有黑马的趋势,但论综合实力,还是C大更胜一筹。
许言前脚刚迈进篮球馆大门,就被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给吓住了。
女人范起花痴来还真是可怕......
“你在哪坐呢?”许言选择向室友发短信,在这种氛围下手机铃声等同于摆设。
已经是大二学生的许言斜挎着包,单肩挂着球拍,上衣是宽松的白色短袖,额间系着蓝色头巾,他看上去简直是阳光男孩的典范——一米八三、热爱运动、笑容灿烂。
室友没有回短信也没有打电话,许言看见电子屏幕上那三分钟的倒计时,估计正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干脆在门口等比赛结束好了。
有人从门外进来,经过宽矮的通道。许言往墙边又挪了几步。
那个人经过他身边时带进来了门外燥热的风,暗红色的衬衣与黑色长裤勾勒出那个人肌肉饱满的曲线。许言看了他几眼,忽然整个人颤栗了一下。
“路寒。”
那个曾被自己拍过无数次的肩膀,再次从夕阳的光影里显现了出来。
许言总是比路寒矮上半个头。因此每次体检的时候,许言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路寒身边,认真观察路寒身高的测量过程。
“不准踮脚!”
“正常站别抬下巴!”
“把你的胸收回去!”
尽管每次都有努力监督以防止路寒作弊,可结果往往会令许言失望。
“可恶......我也没少吃钙片......”许言愤愤道。
路寒把成绩单放到许言的桌子上:“据说身高和智商成正比。”
许言低头。很好,路寒排名十一,他自己十四。很好,很好。
许言爬到桌子上,决定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增高方式。
“我说,”路寒用手拨乱许言的头发:“你为什么一定要比我高?身高有那么重要?”
“很重要。”许言闷着头,打算一段时间内不理这家伙了。
“啊......难道是有女孩追我不追你是嫌弃你矮?”
许言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咬牙切齿道:“我好歹也一米七六了,初中生这个身高也不差吧!”
路寒也无语了:“那你还纠结啥?”
许言撇撇嘴,再次把头埋了下去。
“是你啊。”
许言想象着那个背影转过身来,向他展开笑容的模样。
一声长哨忽响,继而掌声雷动。万千欢呼奔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场馆。
许言回了神,眼前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二、
许言和路寒就是因为打篮球才熟识的,许言专注于线外三分,路寒专注于篮板扣杀。初四的时候路寒既高又壮,学校里已少有男生能撞得过他了,由此路寒有了个很响亮的称号,叫“人体坦克”。
“路寒!给我碾过去!”时任初中部篮球辅导员的老王总爱站在场外如此指导道。
鉴于初中时两人多年的练习,到了高中后两个人的配合简直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一旦路寒被围的水泄不通,手里的篮球就会从空中后抛,而许言则会稳稳接住,抬手就会是一个完美的三分。
初中部与高中部仅一墙之隔,所以放学回家的路还是同一条,分别的岔路口也还是同一个。
傍晚夕阳正好,盛夏,路寒叼着冰棒,突然拽了拽许言的袖子。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路寒小声说着,仿佛怕被谁偷听了去。
“你差不多每天都收情书,我怎么知道是谁?”许言翻了个白眼。
“就是、就是那个......”路寒有些羞赧地比划了起来,他把手比到许言的肩膀上,“身高到你这里,扎着马尾辫,带一副圆形眼镜......”
眼前的路寒流露出的神色让许言感到陌生,他在过去三年里了解的路寒,从没有过此刻的语无伦次。
“诶?你还没想起来?”路寒看见许言发怔的神色,只好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好吧,就是付南晓......”
付南晓?
许言没什么印象,但今天以后大概就会有了。
路寒说她不够可爱也不够漂亮,生气起来还有些骇人。路寒说起她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憧憬。
上午没有课,许言早早地起了床去羽毛球馆练习。
啪、啪、啪......
许言每一次甩动胳膊抽开球都十分用力,偌大的场馆只单调地重复这声音。
路寒......
叫住他之后该如何呢?是极力地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问一句“你最近还好吗?”还是干站着展现出一副“原来真是你啊”的模样?不......不......大概说出口的也只有“对不起”,但时过境迁,道歉也无济于事,再说了,他也未必会原谅自己。
幸好你没回头,也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你。
“许言!”门外有人大喊道。
“我在。”许言停止了练习。
“啊果然,你这家伙就是不爱到处跑。”室友咯咯哒走了进来,把手机里的微信消息给许言看,“喏,这周六咱初中同学的本地小聚,就在校门口小餐馆喔。”
咯咯哒不仅是许言的室友,也是许言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后来为了高考轻松些他便选择了去外地,结果没想到两人不仅大学同校,还差点同床。咯咯哒睡在上铺,军训时总是担当闹铃任务,第一个爬起来叫他们起床,于是本命郭华达的他愣是被美名如此。
“到时候咱俩一块去哈,你看这是已确认名单。”
许言认真地看着图片,从上到下,一个笔划也不放过。
没有。
没有路寒。
心里涌上一阵不可名状的汹涌感觉,像是轻松又像是更沉重,最终许言把它化成一声轻叹。
“叹什么气?”咯咯哒好奇地问。
“青春呗。”许言笑着回答。
三、
从周五到周六短短两天,许言把自己与路寒相处过的时光又好好温习了一遍。
回忆就好比进食,美好的回忆会施与无限的幸福感,悲惨的回忆会施与难忍的痛苦感,但不论如何,这些回忆都得被消化。然而,当精彩与幸福忽然转变,就只剩痛苦叠加。
许言无法面对路寒,他欠了路寒太多解释,是他自己先选择放弃的。
周六下午临行前许言接到了社长通知,明天本来有场校联赛,但因为出战的一个大三学长临时陪着教授去外地听讲座,所以便要求许言明天代替那个学长,让他周日上午九点到馆。
“可惜你今天不能一醉方休了。”咯咯哒感慨道。
许言在这个城市长大,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这里上的。记忆里铁栅栏门存在的地方,如今已换成了电子的折叠门。只有三层的暗黄色教学楼也变成了鲜亮的红白配色。
青春的气息还在,仿佛两人还是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年纪,手里捧着沾满了灰的篮球,放学后的夕阳下,两个人的笑容是那么的天真无忧。
当年初中毕业聚会,班里的男生们都喝得昏天黑地的,醉意涌上以后有人建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在当时还很流行但在现在看来幼稚到极点的游戏在瞬间得到了全票通过。于是他们把一根筷子插进吃剩的鱼头里,然后转起了桌上的玻璃托盘。
许言不爱喝酒,酒量也差,所以当筷子指向他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用动弹身体的真心话。
“许言,你和路寒玩得这么好,你有嫉妒过他的时候吗?”
许言打了个嗝,说:“怎么可能没有!”
身高、成绩、篮球装备......以及他那旺盛到类似核弹爆炸般扩散范围极大的桃花运。每次有人在班里喊“诶路寒我看到那几班的谁谁谁要过来找你了”,路寒都只会回一句“跟她说我不在”,然后翻开一本篮球杂志,单手撑在一侧挡住他和许言的脑袋,两人继续有说有笑。
许言就骂路寒:“你这样也太欺负女孩子了,你这样肯定单身一辈子,好桃花运也经不起你这么糟践啊!”
路寒撇撇嘴:“我也总不能扔下你一个人吧?”
“你嫉妒他什么呀快说!”男生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许言有点清醒了:“这得下一轮了。”
那天晚上许言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记得。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大概是夜风里他的温暖怀抱吧。
这次的聚会热闹非凡,虽说都只是上了大学的年纪,可有人已经成功创业月收入过万,也有人结了婚孩子都会爬了。许言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可是又难过的发现自己还是心不在焉。
初中设在老家属区边上,平时汽车很少,只有两线公交过这儿。夜色清凉,繁星缀亮了夜空。许言倚着路灯站着,头顶的光在红砖路上投下了个黑黑的圆圆的影子。
这种看起来忧伤的时候......应该抽根烟?
算了自己不抽烟的......
其实虽然错在自己,但还是想见他一面。
哪怕是.....道个歉......
许言这一站就是四十多分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奔回店里一看,得,这群人还玩得高兴着呢。
“许言啊......”咯咯哒突然伸手拽住了许言。
许言回头,眼前的咯咯哒满脸通红,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许言蓦地心里一寒:“干、干嘛......”
“记得......记得明天......帮我签......到......”咯咯哒说完,手一撒,趴倒了。
“......哦。”
许言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宿舍快要关门了。许言整了整包,准备先撤。
“许言!”老班长忽然叫住了他,“你没喝醉吧......”
“没有没有。”许言觉得老班长应该有事要他办。
“太好了......这个......你看今天大家比较尽兴,你能不能帮忙扛个人回去?”
许言点点头:“行,扛谁?”许言心说我拒绝咯咯哒。
“路寒。”
许言的心下沉了一分。
他不是......没来么?
醉倒后伏在桌上的人身穿一件灰色卫衣,柔顺的黑发有几缕散落在了桌面上。许言蹲到地上,班长帮忙把路寒移到许言背上。
胸膛与背脊接触的刹那,许言的喉头似乎被什么力量扼住了一般,让他呼吸困难,让他只想流泪。
“唉你们那么多年哥们,没考到一个大学挺可惜的。”临走时老班长感叹道。
许言紧了紧手臂,确认路寒不会滑下去,然后他笑着和老班长说了再见。
是啊,挺可惜的。
四、
这场比赛许言打得艰难无比。
对方的击球方式花样百出,根本没有一个固定套路,许言屡屡吃亏,甚至有好几次没刹住脚差点摔在地上。
最终结果自然是战败,社长没有多怪,反而还宽慰他:“别丧气嘛,你才大二,还能再练一年,这次对手真的挺强。”
虽然事实如此,但自己还是给学校丢了一个积分啊!许言一边想着一边垂头丧气地拉开羽毛球馆的大门。
冷不丁的,一瓶水横在眼前。
顺着手臂看过去,路寒正站在门边。
“你的羽毛球水平还可以。”
“啊......谢谢。”许言有点魂不守舍。
等等,他怎么会来这里?怎么知道自己今天有比赛?他来就来吧送水干什么?
许言看着眼前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运动裤的路寒,心里冒出了无数问号。
路寒伸出另一只手,那手上拎了个纸袋子:“F大清晨限量供应的蛋糕,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许言这才想起来,由于不知道路寒在哪住,他干脆找了个小旅馆把路寒撂下了。但是又不放心,所以留了张字条给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和宿舍号都写下了。
还好......还好他只记得这些。
“嗯......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在C大转转吧。”许言笑着接过了纸袋。
夜间公交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坐在最后一排的路寒脑袋摇摇晃晃,最后砸在了身旁许言的肩上。
“路寒?路寒,醒醒。”许言推开路寒的脑袋。
但没一会那颗大脑袋又砸了回来。
“醒不过来么这是......”许言无奈。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许言乱了思绪。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向他道歉呢,突然就又如此亲近,自己更有些开不了口了。
许言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路寒的脸颊。
“再见到你很高兴,路寒。”
那只手顺着脸颊弧度,流连到路寒的下巴。
“还有......”
“对不起......”
“嗯?”走在身旁的路寒回应道,“道歉做什么?”
许言被从回忆里拉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把昨晚的话说漏嘴了。
“喔这个!昨天背你上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把你脑袋磕扶杆上了。”许言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理由倒还不是编的,昨天是真摔了他。
路寒甩了个眼刀。
C大的校园很大,许言带路寒去了西边的植物园。植物园里绿树成荫,幽径伸展,鸟鸣声此起彼伏。盛夏的风吹过了人工湖的湖面,再到身上时已有了许多凉意。
两个人并肩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想找个长椅坐下吃掉路寒带来的蛋糕。
“你昨天什么时候去的?”许言一边询问一边扭头看向路寒,眼神却不经意瞟到了地上的影子。
差不多是一样长的......难道?
“有点晚了,一去就让我自罚,一来二去的我一口菜没吃光被灌酒了。”路寒不爽道,“下次再这么整我以后就都不去了。”
“他们只是开玩笑。”许言笑笑,目光落到路寒身上,瞄了一眼他的头顶。
好像没错......自己应该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
“啊,找到长椅了。”路寒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许言意欲抓住他的手尴尬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快速地收了起来。
以后再问他好了。
许言第一次吃F大的东西,不得不承认这蛋糕做得比C大的好吃多了,至少口味就比C大多。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身体之间却隔了一个不宽却又有些尴尬地距离。许言看见路寒在发微信,打字时脸上有着笑容,可见对方应当是个能让他亲近起来的人,不过也或许他只是看见了一则令他高兴的消息。
许言自私地希望是后者,如同他自私地希望自己如今在路寒心中还能有之前的地位。
“后天有空吗?”路寒突然问。
“有啊。”
“后天下午来趟F大吧,有一场篮球练习赛。”路寒说,“结束以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许言心说现在说不可以吗?难道是要道歉?不不不他有什么可道歉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主动找他请求原谅吗?怎么现在自己反而成被动方了?
但在这些思绪出现并纠结的几秒钟内,他的行为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好,”路寒站了起来,“我有点别的事要先走了。”说完路寒便转身要离开。
明明是大好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不趁机说呢......
许言猛地起身并跨了一步,用力抓住了路寒的手腕。
路寒惊诧地回过了头,两人彼此对望,却谁都没有开口。
燥热。
盛夏果然不负高温之称,它让一切情感和事态躁动得几乎脱离控制。
“我......”许言深吸一口气,“我送你出去吧,C大路有点绕。”
五、
“许言!”
熟悉的声音穿透人墙,紧接着、熟悉的人也钻入了眼帘。
“你还好吗?我背你去医务室吧!”
许言想说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打篮球少不了肢体冲撞,这次只是没站稳摔倒了而已。虽然脑袋磕地上以后是有点头晕。
许言动了动腿,发现脚腕疼得厉害,再一看,那里已经肿了起来。许言只能认了自己的糗状,伸出胳膊搭上了路寒的肩。
“你以后打球也留心点,别以为三分线外乐得清闲。”路寒嗔怪道。
“嗯。”
“估计这两周你都得好好休息不能上场了,我一个人打球超无聊。”
“嗯。”
“以后让我省点心好不?”
“嗯。”
“能不能别‘嗯’了?!你到底听进去了没啊!”
“哦。”
放学后的自由时间,从篮球场到医务室的夕阳斜照下的水泥路上,少年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茂盛的梧桐树伸展开挂满了宽厚叶子的枝条,为他们遮住刺眼的光。
“我们,要一起打一辈子的篮球。”
曾经的路寒,许过这样的愿望。
“我是红衣十九号。”
许言握着手机走进F大篮球馆。
好吧,其实他迟到了......毕竟也是第一次到F大,居然发现F大比C大路还绕,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勉勉强强找到地方。
场馆里没有预想中那么热闹,看来校内练习赛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许言从场馆边缘沿楼梯向观众席最后一排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以前打篮球的那些辉煌日子,他可是从来没坐在观众席上看过比赛。
末排风景独好,许言托着下巴看向场地中央。其实来加油的女生也不算少,但多半不是冲着比赛本身来的,她们的目光一般都停在打球的人身上。
这样的目光路寒大概习以为常了,但许言还不太习惯,或许是在路寒的背后活得太久了,自己一直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发现眼里就只有他了。
唉,自己可是连初恋都没有,路寒可能还有一段。
许言正感叹着,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一个神采飞扬、活力十足的少女。
是她啊......差点把她忘了呢......
许言苦笑了一下,身体后仰,把脑袋枕在椅背上。
唯独她,是除了路寒以外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盛夏傍晚的阴沉天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晚自习的时间,许言躺在校医务室旁的小床上,手上挂着点滴。前几日受伤以后他又因行动不便,洗澡时感冒然后引发了高烧,打球的时候晕乎乎的,幸好路寒眼尖发现了异状,不然今天他又得磕脑袋。
“今天晚上的作业我给你写,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放学我来接你。”路寒提着一兜零食抱着两本漫画怒气冲冲地把它们甩给许言,然后怒气冲冲地骂了许言两句后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白痴!你以后再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跟你绝交!绝交!”
许言淡定的笑了笑:“出去记得把门关好。”
呵?绝交?他还真敢提,自己光因为身高问题就想跟他绝交千八百回了。
值班老师回家了,许言在床上吃吃喝喝看看。
忽然有人敲门。
许言手速极快,电光火石间将零食饮料漫画一股脑全掖进被子里,然后半倚在枕头上,闭眼皱眉。
“请进......”
打开门的是一个女生,许言把眼睛撑开一条缝。
“付班长啊。”许言温和地笑了。
那个在路寒心中极其重要的女孩,怎么单独来见自己了呢?
“慰问同班同学是我的职责,”付南晓站在床边,笑着说,“许言同学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了么?”
许言一直觉得付南晓并不如路寒所言那般“凶恶”,至少现在看来她笑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好多了,有个脑残把我骂清醒了。”
“哈哈是路寒吧。”
“啊原来他的脑残已经这么出名了。”
许言从被子里拿了包零食给付南晓:“吃点吗?脑残给买的。”
付南晓接过零食但没有拆开:“路寒对你真好呢。”
呵呵,他好,他也就这种时候好点。许言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那个,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出来没关系?”许言关心道。
“没事我请假了,自己的胃不好。”付南晓回答道。
许言“喔”了一声,屋里又重回寂静。窗外的风渐渐加大,眼见暴雨将倾盆而下。
付南晓沉默着,绞着手指。
许言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虽然觉得她有事要说自己不该先开口,可外面要下大雨,她跑回教室会淋湿的。
“你没事的话要不先回去吧?一会儿下起雨来就不好了。”许言还是开了口。
“行......”付南晓点点头,把零食还给许言,“许言你想报文还是理?”
“喔分班吗?”许言漫不经心道,“看路寒吧,他报什么我报什么。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问问......”付南晓转身离开,拉开门的时候却还是犹豫着停下了脚步,“可以的话,在填报志愿之前可以告知我一声吗?”
“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先问下路寒。”许言心说路寒你看我人好吧,使劲把妹子往你怀里推。
“还是说明白一点吧......”付南晓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许言同学继续在同一个班级里学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窗外忽闪一下白光,紧接着是一阵隆隆的雷声。
暴雨倾泻而下。
“喂,在想什么?”
熟稔于心的声音和额头上冰冷的触感同时袭来,许言睁开眼,看见路寒把一罐冰可乐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他穿着红色的十九号上衣,却不像刚进行过剧烈运动的样子。
“你没上场吗?怎么一点汗也没有?”许言把可乐拿了下来。
路寒一手撑住椅背,跃到了许言身旁然后悠然地坐下:“我没打球好几年了。”
“什么?!你......”许言忽然惊讶的神情几乎是立刻又收了回去。开什么玩笑,难道只是因为那件事就放弃了吗?“你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路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赛场,“我不是说过吗?一个人打球超无聊。”
什么叫一个人啊......一个篮球队那么多人。许言腹诽。但他不敢再接话,或许再接话就又要提起那个女孩。然后,他就不得不再次面临当时的两难境地。
即便是眼中只有那个抢篮板的活力身影,也难以再忽视那触到自己背后的热烈目光。
她和那些疯狂喊加油的女生没什么本质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她是在追随自己。
所以结果是,许言和路寒没能续着缘分,他们不仅没从同一个高中毕业,而且还考上了不同的大学。
“今天我们学校礼堂放映电影,”路寒几口就喝干净了手里的橙汁,掏出口袋里的两张观影票,“一起吃个饭然后去看吧。”
许言好奇为何路寒如此开怀大度,明明因为那件事自己耿耿于怀好几年,甚至转了学校从此再无相见。可四年后的重逢,为什么他还是......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自然又真诚地对待自己?
但是好不容易可以重修于好的机会,许言不想放弃。
至少,一定要说出那句“对不起”。
六、
路寒把座位挑在了最后一排的正中央。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电影开始之后逐渐消失,整个礼堂的灯都关闭了,只有前方的电子屏幕亮着光。
说实在的,这种抒情文艺片实在不合许言胃口,而且他更相信路寒也没这胃口,因为开场不到十分钟,许言就感到左肩一沉——路寒的脑袋载了上来。
这个家伙......自己看不下去还浪费时间干嘛......许言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本来酝酿得差不多了的肺腑之词此刻又全都忘完了。
“那个......同学?”
耳旁传来甜美的女声,许言礼貌地回应:“您好。”
“同学你好,我是社团代表,想找路寒商量一下校园艺术节的安排。”女生含蓄地请求道。
能认出来身边的人是路寒,看来双方应该比较熟悉了。许言觉得还是正事要紧,于是一边应着好一边伸手推路寒脑袋。
“啊啊,这种事不要现在来烦我。”
大脑袋的主人忽然醒了过来,路寒伸手拽住了许言的胳膊,语气有些不悦。
“可是学长这个事真的有点棘手......”
“再棘手的事也有解决办法,”路寒冷了声色,“而且不论怎样,现在我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事情。不要打扰我,好吗?”
“我......”女生欲言又止,略带歉意地向两人颔首致歉,然后转身离开了。
路寒又把脑袋倒在许言肩上。
“喂,我说你刚才在装睡吧?”许言耸肩。
“别那么小气嘛,”路寒漫不经心道,“一个肩膀而已。”
“你对女生的态度咋还是那么差劲?初中高中都没变过。”
“被打扰到的明明是我好不好?真是烦人。”
许言识趣地闭上了嘴,反正他跟路寒斗嘴也从没赢过。
“你还记得付南晓么?”路寒突然问。
许言很诧异路寒居然会主动提到这个名字:“记得......高一一个班的那个女生,你还跟我说过你......”
“她下个月要订婚了。”
订婚?!
许言的心脏似乎要提到嗓子眼了。
千万别来什么狗血剧情,比如说“新郎就是我”。那这样干脆直接把道歉改成“早生贵子”得了。
“许言,你知道她喜欢你,你那样做,有觉得对不起她吗?”
路寒的反问像是一根刺,就那样扎进了毫无防备的许言的心里,辗转碾磨,不够痛,却足够令人想要抓狂。
怎么会觉得没有歉疚呢?当自己信信旦旦地向她说自己会选择理科的时候,当她用那充满热情地目光望向自己的时候,她也同样,用她的信任刺伤了自己。可是,她没有你重要。
因为对你,撒了同样的谎。
所以从此形同陌路,几近恶语相向。
“对不起......”
“想向她道歉的话,回去发个微信。”
许言揉了揉眼睛。
“我是在向你道歉。”
向那个曾经无比信任自己的你,给予迟来已久的歉意。
“哈?我?”路寒拍拍许言的背,“不用担心我,咱俩隔壁院长大的,我再生气也就是一会儿而已。”
“是这样吗......”许言把头扭向一边,用手捂上了眼睛。
什么啊......对他而言只是这样吗?虽然自己的目的就是求得原谅,而且这个目的已经实现了,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
可是为什么,眼泪要掉下来了呢?
我们不是彼此在乎吗?我们不是有羁绊吗?为什么当时你打在我脸上的那一拳那么用力至今还隐隐作痛?为什么每一个寒暑假的偶然碰面你都像是避嫌一样扭头就走?为什么......为什么你将风轻云淡看得那么开明,而我,却认真至此呢?
“对不起......”还是想要道歉,为自己愚蠢与执拗的认真道歉。
“我不是说了......”
“对不起,”许言出言打断了路寒,“对不起,我好像......我......”
喉咙哽咽了,说不出来话了。
那些蛰伏在心底很久的微妙的感情,终于在这个盛夏破土而出、茂盛开来。
终于不可遏制了,终于让自己走到这一步了。
不该重逢的,这简直就是个错误。
就该让自己,一辈子活在歉疚里。
电影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自许言道歉过后两个人就几乎没什么对话,大部分是路寒在想尽办法找话题,而许言一言不发。散场时许言起身就走,路寒好不容易才在礼堂外拦住了他。
“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也不是很晚。”许言红着双眼拒绝道。
路寒伸手握住了许言的手腕,把他拽离了礼堂。
C大和F大同市,相隔也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路寒本想叫计程车送许言回去的,许言却执意要坐地铁。路寒无奈,只能陪着许言一起坐。
在盛夏,晚上九点半以后的城市仍然沸腾着。地铁线过市中心,地铁里本来还算宽敞的空间在经过市中心后变得拥挤不堪,许言和路寒将座位让给了一位带着小孩的母亲,两个人一同抓着吊环站在车厢里。
地铁每次停靠站点都要有人流涌动,许言正好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次差点被人流挤摔倒,幸亏路寒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谢谢。”许言从路寒的怀里直起身子,只是低着头说话,并不看路寒一眼。
“啊没事。”
周遭的热烈氛围丝毫再没有冲击破两人之间的沉默,直到许言下车后,两个人走到地铁站的出站口,许言才叫住路寒。
“路寒,你有多高了?”许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路寒。
“啊?我啊,大概有一米八五吧......怎么了?”
“只是问问,”许言叹了口气,“我很开心今天向你道了歉并且得到了你的原谅,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今天的失态。”
路寒苦笑:“喂喂怎么这么客气......”
“那么,晚安。”
许言说完之句话,就真的再没有回过头。
城市中的盛夏夜空难得有群星闪耀,只是它们永远不如路灯,更能照亮一个人寂寞的背影。
七、
许言收到了付南晓的订婚仪式邀请函,深思熟虑过后他还是决定去一趟。
付南晓高考成绩很好,去了一所外地的重点大学,在那里她被一名学长告了白。在一起一年多以后双方家长见了面,算是商定好了两人的婚事。
“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决定订婚了。”许言在微信里和付南晓聊道。
“双方都很合得来嘛,而且他下半年就要出国考察啦,一去就得一年,他说想给我个保障。”
许言心里想着这种场合干脆自己不要去了吧,可手指正打着字,那边付南晓就发了个语音过来。
“邀请函我让路寒带给你啦,你收到了吗?”
许言看了眼桌子上刚刚拆开的快递袋子,只好回复收到。
“那就行啦,你一定要来喔,咱俩都四年没见了。”
许言苦笑一声,回复道:“行。”
许言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路寒了。对方突然的原谅反而让自己很惶恐,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自作多情。
“那件事我是毕业了才告诉路寒的,”付南晓说,“不过好在那时候他已经不生你气了。”
许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他还是对付南晓的诚实充满感激。
付南晓的订婚仪式并不豪华,只是在一个普通的酒店里包了个厅,请了一些亲戚和朋友来吃吃喝喝,就当是做个见证。
许言初到外地,人生地不熟,到场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他慌慌张张地跑进去,发现门口迎宾的人正是路寒。
“你......你也来了?”许言把邀请函递给路寒。
“嗯,她叫我来帮忙,”路寒把邀请函递给身旁另一个人,然后拍拍许言的肩:“走,我带你进去坐。”
今天的付南晓身着白色的短裙礼服,在台上被司仪逗得合不拢嘴,手却和另一半十指相扣、紧紧地握住。
那个曾经让路寒向往、让许言神伤的女孩,如今也终于找到并收获了自己的幸福。
“后悔吗?这么漂亮的女孩,你要是追到手了,说不定现在站在台上笑的男人就是你了。”路寒打趣道。
许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路寒的问题。
对于之前所做的事情,无论是多么伤人,自己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那话又说回来,不是你跟我说你喜欢她的么?怎么,最后你没追上?”许言又好奇地问回来。按道理说自己都已经抽身了,路寒可以明目张胆地下手才对啊。以他的魅力,难道还有不能跨域的鸿沟?
路寒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下许言的额头,许言故意怪叫着趴到桌子上,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
“仗着自己个子大就欺负人啊!”许言抱怨道。
路寒向他甩了个白眼:“她喜欢你我早看出来了,就你没心没肺置若罔闻。”
许言感觉自己又承受了暴击。
“等等,什么叫你早看出来了?”许言猛的把头抬起来,一脸质疑地看向路寒,“如果你真的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啊!”路寒用手撑住下巴,别过脸看向舞台,“万一你要是跟她跑了,肯定就天天想着哄她不理我了。”
许言哭笑不得,路寒这是在干嘛?傲娇?“怎么可能啊?反倒是你,从小就一直被女孩子围着,该担心被甩下的人应该是我好不好?”
“可结果不还是你甩下我了吗?”
许言怔了一下,发现的确是自己甩下他然后逃跑了,自己无话可说。
后来付南晓挽着未婚夫过来与他们聊天,简单询问了近况然后就聊回了高中。
“虽然和许言你只相处了一年,但是那一年好像特别重要呢。”付南晓笑着说。
许言还是觉得付南晓笑起来很可爱,很久很久之前路寒的描述绝对是错误的,像是在骗他一样。
“是啊发生了不少事呢,”许言接话,“真的是有点抱歉了。”
“不就一件事么瞎扯啥,也不是多大的事总提它干嘛?”路寒拿酒杯碰了一下许言的,“赶紧给准新娘敬杯酒才是正事。”
“是,听你的。”许言不动声色地踹了路寒一脚,然后笑着向付南晓敬了酒。
两个人的小争斗被付南晓看得一清二楚,她捂嘴偷笑了几下,然后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胳膊:“总之啊,我还是希望你俩呢,能够一直坚持下去,别再因为一点小事就分开了。”付南晓又趁机拧了许言一把,疼得许言差点跳起来,“特别是你!不许再做胆小鬼了!对我也是对路寒更是!有什么话就直说!我看你运动会一千五百米能跑第一怎么胆子还没我大!”
许言撇撇嘴,假装吸了吸鼻子:“这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付南晓伸出手作势要再拧,吓得许言赶紧连退好几步。
“夏天过去我们就大三了,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吧?”付南晓也端起了酒杯,向路寒和许言发出了邀请。
三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盛夏的尾端,似乎除了时间以外的一切都与盛夏无异,蝉鸣声还是聒噪不堪,阳光还是毒辣无比。
但是在这个盛夏,还是有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说是原点也无妨,因为彼此真的需要重新结识,重新了解,重新亲密无间,以弥补过去岁月里缺失的碎片。
时光似乎又重新倒回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放学路上,一个亮着红灯的路口,许言向路寒伸出了手:“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一张你单人的照片呢,给我一张吧。”
路寒不屑地拍开他的手:“照片是用来缅怀的。咱俩关系这么好,以后不可能分开。”
仍是美丽的夕阳,即便从街的尽头落下也还用红色染透天空。
绿灯了,路寒走到人行道中间时发现身旁没有人,回头看去,许言还站在路边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照片......也可以用来表达思念吧?”许言呆呆地问道。
路寒简直想仰天长叹许言的脑回路,但余光撇到每秒钟减少的绿灯时间,他只好跑回去抓住许言的手,拉着他在人行道上奔跑了起来。
“笨蛋,”路寒埋怨道,“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所以,即便是从头开始,也还来得及。
【END】
投稿失败......
编辑说剧情流水......
我好尴尬QAAA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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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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