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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大东沧州楚家的十三少爷,有一双鬼眼,白昼见妖,长夜遇鬼。

      十三少爷周身,多妖异之景。

      他的花,会在寒冬无缘无故盛开,又一夕凋落如雨;他的琴,会在夜半无人自鸣,凄切有如鬼哭;他的衣衫,会隔三差五碎裂,零落难缀。

      他沉默寡言,进出楚家,犹如一个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孤魂。

      青衫侍女:十二件新衣?我们不是有十三位小主子吗吗?

      素衫侍女: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位十三少爷,我们只当他死了。他出生时便克死了母亲,不就又克死了老太爷。老爷想溺死他,却有道人算卦,此子若死,必为厉鬼,使楚宅不宁。送到外面也没人敢养,没法子,只好让他在楚宅长大。

      十三少爷从她们面前走过。

      青衫侍女拉了拉素衫侍女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青衫侍女依旧大声道:没事,从没人见过他说话,别的少爷小姐欺负他,他也视而不见。他是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十三少爷漠然前行,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他的衣服被扒出来绞成碎片,素琴摔成两半,窗边的花被连根拔起,扔到床榻上。

      十三少爷熟视无睹。他走到一面铜镜前,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铜镜如水面,突然漾了一下,倒映出一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面容。

      十三少爷脸色不变,动作不变。

      男子撇嘴:小越你还是这么无趣。啊嘞谁又欺负你了!?五小姐还是十一少爷?晚上我去揍他们!

      男子义愤填膺,十三少爷置若未闻。过了一会儿,十三少爷终于把房间收拾了一遍,男子仍在说个不停。

      十三少爷敲了敲镜面。

      男子受伤地睁大眼睛:楚越你居然嫌我唠叨!我可是要为你出气你居然嫌我唠叨!没天理啊夭寿啊呜----------

      十三少爷终于开口:没有看。

      男子立刻收了哭腔,恨铁不成钢:什么!别人欺负你你居然都不看是谁!枉费我为你操这么多心!你你你你------------

      十三少爷:找不到。

      男子愣住,垂眸:你还在为我找她?我都说了不用了。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找到也不过是一座枯冢······终究是我执念而已。

      十三少爷:你想她。

      男子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沙场征战,我不负家国,只负她一人。

      十三少爷:她明白。

      男子失笑;你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十三少爷没有回答。

      男子与那个她的故事,再简单不过。

      男子名方孟,将门之后。女子名殷翎,侯府千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婚姻也顺理成章。

      谁料边境烽火骤起,他们大婚前夕,三十万敌军压境,一日之内,连失三城。

      他披战甲,执长枪,城门外与她长别,他们本应举案齐眉,儿女成行。

      而如今,他跨上骏马,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敌军到底是击退了,可千里黄沙英雄冢,殷翎等的那个人,却成了运回王城的一具尸体。

      犹忆离别日,英姿少年郎。而今再相逢,阴阳永相隔。

      殷翎是极有教养的世家女子。那日却抚着他的棺木大哭,指甲嵌入棺木中,淋漓鲜血。

      殷翎再未出嫁,青灯古佛,红颜枯骨,弹指一生。

      方孟眯眼回忆:黄泉道,奈何桥,直到浑浑噩噩饮下半碗孟婆汤,我才想起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我。我逃出幽冥殿,却无力寻她,寄身于这铜镜,沉睡多年。等再苏醒,时过境迁,再找不到半点旧日之痕。

      十三少爷静静听着他的感叹,依旧无言。他拔下束发的簪子刺入手指,一颗血珠冒出。他把它滴到铜镜上,血渐渐渗入。

      方孟又恢复成话唠:哎呀小越我现在一点都不虚弱,浪费什么血啊又疼了吧。

      十三少爷:心在疼。

      方孟摸了摸心口,半晌才笑得温柔:你是个傻瓜呀我都是鬼了,心怎么会疼呢······

      十三少爷:我也疼。

      方孟温柔笑着,从铜镜中幻化出身体,轻轻吹了吹他的手指:吹吹就不痛了。

      阳光照进来,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

      入夜,十三少爷的房中亮起了灯。一只飞蛾逐光而来,便听得一声“别动”,飞蛾真的停在半空中。十三少爷拿来灯罩罩上蜡烛,烛光温暖柔和了许多,飞蛾绕着灯罩飞舞。

      十三少爷的房间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养的海芋又回到了窗边。

      海芋惬意地舒展花与叶:哎呀,还是这里最舒服。

      七弦琴也完好如初,丁香花一样幽怨的女鬼爱惜地轻抚琴弦,琴音冷冷,从指间流泻而出。

      唯有那堆衣服无法补缀,被十三少爷堆在角落。

      叩叩叩

      屋外有人轻敲窗户。

      十三少爷推开竹窗,便看见长着长长兔子耳朵的清秀少年笑容灿烂。

      兔耳少年:锵锵锵锵!这个月的新衣服!看看喜不喜欢?

      十三少爷认真地点头。

      兔耳少年:对啦小越,那只坏狐狸最近喝喜酒去了,这几天你可以不用帮我赶他走啦,我们一起去树灵爷爷家玩好不好?

      十三少爷继续认真地点头:要小心。

      兔耳少年:坏狐狸不在我也会小心的。他凑近十三少爷,压低声音:小越,我们找到你说的那座坟了。

      十三少爷下意识地回头看陷入沉睡的铜镜。

      兔耳少年:你要去看看吗?

      十三少爷再次神色凝重地点头。

      夜半,楚宅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十三少爷披着黑色的斗篷,从楚宅后门悄悄出去。他只顾着跟上兔耳少年的步伐,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一个鬼祟的人影。那人影探头探脑地向他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又折身去看了十三少爷的房间,见室内恢复如初,忙掩门急匆匆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楚家主母卧室

      啪

      瓷盏被摔得粉碎。皮肤白皙,容貌颇为俊逸的少年咬牙切齿:他又是一点事也没有?

      烛光跳动,少年从左眼眼角一直到额头的丑陋疤痕在黑暗中亮了一瞬。

      座下跪着的人唯唯称是。

      少年转向端坐的楚家主母,遗传母亲的杏眼中怒火正盛:娘!他就是个怪物!灾星!为什么还不赶他走!他会害死我的!

      楚家主母心疼地拍他的肩:逢儿,别生气了。娘也没办法呀,这个灾星杀不能杀,送不能送。这么多年,不管怎么对付他,他都好端端的,这个妖孽!

      时间回溯到多年前。

      上元节,楚宅的公子小姐们聚在廊下玩花灯,放烟花,追逐打闹,欢声笑语。

      十三少爷一个人蜷在花园假山的山洞里。寒风凛冽,他只有夏衣,房间漏风,可他不会补。因此便裹了薄被,在山洞里生了一堆火,反而暖和些。

      木柴在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十三少爷盯着火焰,觉得很温暖。

      丁香花一样的女鬼陪在他身旁,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画,落叶便漂浮在半空,不断变幻成各种花鸟鱼虫的形状,十三少爷认真看着,露出浅暖的笑意。

      女鬼突然停下了动作,她冲山洞外张望了一眼,起身飘到了山洞深处。

      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裹着金雀裘的十一公子楚逢提着一盏荷花灯跑进来。他躲在洞门口,听见外面传来“十一少爷,你在哪儿?”“十三少爷,再不出来,夫人该着急了!”的呼喊声。楚逢得意地扮了个鬼脸。他一转身,看见有个人在山洞里,吓得跌倒在地,喊着“鬼啊!”直往后退。

      十三少爷以为他看见了女鬼,站起来挡住女鬼的身影。

      楚逢这才看见里面是谁,脸一下子就红了:“灾星你,你装什么鬼!”

      十三少爷不理他,又坐下去。

      楚逢一向被楚家主母宠着,现在摔了荷花灯,又被十三少爷看到自己害怕的样子,又气又恼。他跑到十三少爷面前,将荷花灯摔到十三少爷身上:“喂,灾星,你弄坏了我的荷花灯!”
      十三少爷见荷花灯虽落了几片花瓣,但依旧美丽。他想了想,道:对不起。

      楚逢使劲推他:谁要你对不起!灾星!喂,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听到没有!

      推搡中,楚逢踩到了十三少爷小心放在薄被边的木梳——那是十三少爷母亲的遗物。当年他的母亲清夫人难产而死,他自己又被算命的说成灾星,清夫人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心思不正的下人顺手牵羊了。只留下一把缺齿的檀木梳,一面裂缝的铜镜和一把据说沾了清夫人鲜血,会给人带来不祥的七弦琴。十三少爷不论到哪里,都会带着它们。

      眼见木梳被踩,十三少爷霍然起身,用力把楚逢推倒在地。他拾起木梳,又抱起铜镜,向山洞深处女鬼寄身的七弦琴走去。

      楚逢不依不饶,爬起来追着十三少爷不放:灾星,你居然敢和我动手!

      十三少爷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把东西放在女鬼身边便往回走,正好避过了楚逢的袭击。

      楚逢扑了空,凌乱的步子搅起地上落叶。山洞偏僻,打扫花园的下人经常偷懒,把落叶扫到这里。碎叶连着柴火,渐渐染成了一条线,等楚逢发现时,他已经被围在一个火圈里了。

      楚逢怕火,吓得不敢动弹,只“啊啊”叫着,他腿一软,竟哭了出来。

      十三少爷见惯了火,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歪着头打量了楚逢一会儿,想了想,拉着十一少爷的手,慢慢地带他跨过火线。

      楚逢甩开他的手,惊恐地看着他:灾星!怪物!妖精!

      他匆匆向外跑去:奶娘!奶娘!

      十三少爷不以为意。女鬼飘回来,她指尖轻点,火焰仿佛有生命般顺着山洞里的落叶游走。不一会儿,灼灼火焰勾勒出一只可爱兔子的形状。十三少爷露出笑容,在火焰之间跳来跳去。

      夜深。

      十三少爷裹着薄被在火堆边睡去,而楚宅的人门还在欢乐笑闹着。

      滚滚浓烟在山洞里弥漫。

      十三少爷被惊醒,睁眼便看见山洞口火光冲天。女鬼感觉不到气味与温度,比他醒晚了些,却立刻挥袖,为十三少爷散开一点烟雾。

      山洞外。

      楚家主母带着楚逢,得意地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断在山洞外堆放木柴,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楚家主母:清婉,当年你再得宠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连儿子都让我烧死!

      楚逢有点困,懒懒靠在楚家主母身上: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烧人有什么好看的?

      山洞内。

      十三少爷捂住口鼻,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女鬼在前面为他开路,可是她只能分开火焰,对于越来越浓厚的烟雾却无能为力。十三少爷渐渐呼吸不上来,无力地蹲下身体,意识越来越模糊。

      山洞深处的铜镜,镜面如春水微漾,镜中男子睁开双眸,目中有光华流动。他环顾四周,桃花眼里满是迷茫:这是哪里?

      很快男子的视线落到洞口。十三少爷支着墙壁没有力气,女鬼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想拽他起来,

      可透明的手指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劳地穿过他的身体。男子不及多想,铜镜多年为他积聚的灵气足以让他短时间内化为实体。他化出人形,才走了几步,一股强大的吸力就禁锢住他的脚步。男子啧了一声,回头看铜镜:只能到十步远?

      他目光凛冽,凝气为刃,回身欲劈开铜镜。

      正在此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动。小小软软的兔子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变作一个有长长兔子耳朵的小小少年:小越表怕,我来救你了!

      男子:土,土拨兔?

      兔耳少年:你才是土拨兔!我可是纯种沧州兔!小越小越我来救你了!

      男子拦住兔耳少年:你的洞这么小,小越怎么钻?

      兔耳少年:咦------

      男子:拿上铜镜,跟我来!

      男子疾步如风,抱起十三少爷,把他紧紧护在身前。

      火光冲天,十三少爷在仅存的一丝清明意识下微睁双眼。他看到漫天的火光里,素衣飘飘的女鬼在前面不断挥开浓烟,逼退火光。兔耳少年叼着木梳,捧着铜镜跟在身后。而抱着自己的这个陌生人则背着琴囊,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十三少爷觉得很安心,抓着男子手臂的手紧了一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啊啊--------妖怪-------

      还在堆运柴火的下人们忽然连滚带爬地逃开,他们看见男子抱着十三少爷从火中大步踏出,后面跟着一个有兔子耳朵的少年。

      兔耳少年指向东方:快,去找树灵爷爷,别让小越生病。

      男子立刻和兔耳少年远去。女鬼原跟在他们后面,转眼看见连连避退的楚家母子,怒从心起。旁人看不见的女鬼一挥手,数十根烧得通红的木柴向他们砸去。女鬼只是出气,并没有特意瞄准,因而楚家主母大跨几步就躲开了袭击。而楚逢却没那么好运,一根木柴直直向他的面门砸来。

      楚逢捂住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晨光微熹,十三少爷回到楚宅。

      他站在房门前低头整理袖口,把手腕上新缠的一圈纱布遮好,又缓了几口气,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方孟在房中焦急地转来转去,一听到动静就冲到门口:楚越你野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一大早的起来看不见人很吓鬼啊!你不知道先和我说一声啊!你还笑你还笑!

      十三少爷垂眸,笑怎么也止不住:找到了。

      方孟摸不着头脑:找到什-----阿翎!

      十三少爷笑着点头,去抱铜镜:带你去。

      方孟按住他的肩膀:先去睡觉,看看你的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平时怎么教你的?早睡早起身体好!

      十三少爷困惑地歪头:你很急。

      方孟被他逗乐了:我再急,阿翎的墓也会一直在那里。可你要是不去休息,明天你能不能在这就不一定了哦,还是你想树灵爷爷看病了?

      十三少爷连忙摇头。方孟揉揉他的头顶:乖,去睡觉。

      十三少爷在做梦。

      一棵参天的花树,密密匝匝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树下有两个颀长的人影,男人练剑累了,靠在树边,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旁的女子谈天。女子手指如蝴蝶翻飞,清茶入杯,茶香袅袅升起,氤氲了她的面容。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拂去肩头的落花。

      男子好像发现了十三少爷,他回过头,暖暖笑道:小越,我找到了阿翎了,你回去吧。

      漫天飞舞的花瓣扰乱了十三少爷的目光。他努力微笑:要开心。

      十三少爷转身离开,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越······小越······小越!

      十三少爷猛然睁开双眼,桃花眼的男子依旧飘在半空,没正形地看着他。已是晚霞满天,霞光映入卧室,给屋内陈设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十三少爷抬手摸了摸方孟,灵体凉凉的却并不很冷。他轻出一口气:你还在。

      方孟翻白眼;我当然在,你差点就不在了!他指了指地面,一条蛇被钉死在裂开的砖上:这几年楚家主母的手段越发下作了,连七步蛇都放了进来。嗳我说小越,等你下个月过了十三岁生日我们就离开楚家吧?我看你留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正好,我们先去沧州的名胜古迹好好游览一番。那个浣纱河边的荡舟楼,那个青螺街的春绿馆······

      十三少爷捂耳朵:烦。

      方孟跳脚:说谁烦呢我可是------

      十三少爷又点头:好。

      于是黄昏的阳光都明亮起来。

      日暮时分,倦鸟归林,寂静深山,唯有鸟语。

      十三少爷抱着铜镜,一步一步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殷翎一生未嫁,家人为她在深山中修了一座小庙,她就在这里诵经,礼佛,衰老,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然后死去。

      她也未葬入祖坟,而是按照她的意思,葬于深山。

      悠悠岁月,风移月迁,那显赫侯门逐渐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不再有人为她祭扫,她的坟头,荒草丛生。

      昨夜来时,十三少爷已除过一次荒草,虽整洁许多却难掩荒芜。他偷偷看了方孟一眼,把铜镜放到坟前,静静退到很远的地方。

      风渐渐大了起来,一缕缕游丝在殷翎坟头飘荡聚集,幻化出一个雪衫素袖的恬雅女子。

      女子看着方孟轻笑,她伸出手。

      方孟也伸出手,

      指尖相触的一瞬,风又起,如江南三月飞花飘摇。

      女子与方孟相拥,她的身影散入流光,在方孟怀中寸寸消失。

      夕阳沉沉,地平线吞没最后一丝光亮。

      方孟长久地独立,几只萤火虫在碑前停留了一会儿,又无声飞走。

      光阴展翅,四野垂黑。

      十三少爷走进方孟。

      方孟长出一口气:其实奈何桥头,我饮下那半碗孟婆汤,便已忘了她的音容,甚至我们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曾经回首不经意的一瞥,突然加快的心跳,所有的人和事都模糊了,那一刻的悸动是不会变的。

      十三少爷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别难过。

      方孟揉他的头顶;还要谢谢我们家小越啊······阿翎过世多年,魂魄早入轮回。若不是你以血相祭,她的执念又怎能凝聚成形,与我相见呢

      十三少爷下意识地把手藏进袖子中。

      一枝利箭撕裂空气,朝十三少爷的方向疾射而来。

      方孟拉他躲开:小心!

      衣着华丽的道士从密林中现身:灾星,我受楚家主母之托,来为民除害!

      他的身后,又出现几个拿刀剑着道袍,打扮不伦不类的道士。

      方孟冷笑:道士若想你们这样戾气四溢,天下修道之人都该去跳河了。朱弦暗度无人解,你拿的是朱弦弓。怎么,朱雀阁的杀手也被请来了?

      道士:多说无益,受死吧!

      一阵箭雨。方孟护着十三少爷躲避。

      道士;锁灵阵,布阵!

      几个道士铺开阵型,淡金光芒的光链在空中跃动盘旋。正在此时,剩下的几个道士拔出刀剑,与两人近身相斗。劈,格,砍,刺,斩,霎时刀光剑影就笼罩了他们两个人。方孟是灵体,行动难免受到掣肘。十三少爷受教于方孟,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拔萃。但他毕竟年幼,多上招招致命的杀手还是显得稚嫩。一个不留神,他就被舞动的光链拽进了星阵中。光链有生命般缠上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收缩绞紧,与之相触的皮肤很快渗出血来滴入星阵。十三少爷咬牙,没有发出声音。

      道士一愣,喃喃:居然真的是人类。

      方孟大惊,回身欲救。杀手们却不肯放他过去,身移影动,将他团团围住。方孟的灵体变得透明,一下子掠出包围,横劈过来的刀只砍到一团空气。

      方孟疾步向十三少爷奔去,巨大的吸力拖住了他的脚步。他杀机毕露地回头,铜镜牢牢禁锢着他的动作,不肯让他再移动一分一毫。

      杀手们再次围了上来。

      十三少爷已经窒息,痛苦地蜷在星阵中央。七弦琴嗡嗡作响,却因为一道符纸的束缚无法动弹。

      领头道士微叹一声:要怪,只能怪你的母亲徐清婉,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十三少爷迷茫中听到母亲的名字,挣扎着起身,未几又被拖回去。

      方孟长啸一声,凝气而化的长刀倒飞出去,准确无误地插入铜镜。

      咔嚓

      铜镜应声而裂。无数透明灵体四逸逃窜,尖利的声响如鬼哭如狼嚎,大地隐秘地颤动了一下。

      冥殿。

      抖着腿吃着葡萄的冥王薄夜突然起身,血红的瞳子里写满惊惧;哇擦!太阴镜碎!无牙无牙出大事儿了!

      薄夜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匆匆向殿外跑去。

      方孟劈开铜镜后并不多加停留,立刻向市三少爷掠去。他的身上光芒大盛,左冲右突。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嘶啦啦一连串的声音,方孟已从远处逼至领头人面前。他一刀挑开道士的符纸:不是道士学人做什么法!

      道士狼狈后退,星阵的光芒黯淡下去。方孟扶起十三少爷:小越,小越,还好吗?

      十三少爷眼睫微动,他看了方孟一眼,点点头又陷入昏迷,无论方孟再怎么喊也没有反应。

      杀手们趁方孟心神大乱时又围攻上上来。七弦琴发出短促尖利的高音,女鬼一身素衣尽染血色,湿润清澈的眼眸也变为红色。她没有开口,可每个人耳边都回响起凄厉绝望的笑声。三千情丝从她的袖中飞出,极纤细又极锋利的情丝将他们三人围在当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情丝外隐约可闻杀手们的呼喊,不久又有惨叫传入。

      方孟此时无暇顾及其它,眼见十三少爷心跳越来越微弱,他不及多想,按着十三少爷的心口,不断输入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十三少爷一阵咳嗽,困倦地睁开双眼。他一眼看到方孟透明的灵体,一惊,连忙去拉方孟,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十三少爷怔愣了一秒,立刻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渗出,滴入方猛的灵体,他的身影果然清晰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罢了。方孟抬手阻止十三少爷去找琴中匕首的动作:好了傻瓜,知道你的血养灵聚灵,但也不是这么用的。先别管这个,我们先把外面的几个坏人赶走好不好?

      十三少爷眼里泛起一层水光,他生气地挥开方孟揉他头顶的手:我不小!

      方孟点头:对对对,我们家小越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才不用我哄呢。

      十三少爷不理他,站起来,按照女鬼教他的方法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淡淡的光芒从他掌心亮起,情丝得到十三少爷的召请,剧烈地抖动一下,然后疯狂向外生长并肆意蔓延。几个呼吸的时间,杀手们都被爆发的情丝绞住身体,动弹不得。

      女鬼东游西荡,把刚才伤害十三少爷的人都看了一遍,一甩长袖,情丝蓦地勒紧。

      方孟:且慢!

      情丝微松,方孟飘到道士面前:如何,这位道长想就此踏上黄泉?

      道士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方孟一笑:一开始有人来刺杀小越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楚家主母怀恨在心。后来才发现,楚家主母的格调可没有这么高,敢去请天下闻名的杀手来杀一个孩子。

      道士目光闪动:你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哼,我若泄露了消息,照样难逃一个死字。

      方孟悠闲摇头:我对幕后主使没什么兴趣。我想让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道士:什么?

      方孟眼微眯:今夜你已杀了小越,就这么回去复命,懂么?

      道士目露迟疑:你什么意思?

      方孟抱臂:这些年我们大大小小的暗杀也遭遇了不少,虽然一一躲过,终究烦心。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一起解决。总而言之,对你保全性命保全威名,对我们则省去许多麻烦,双方共赢,何乐不为?

      方孟示意女鬼放开道士。道士活动手腕,慢慢道:这个主意不错。

      他缓缓踱了两步,不着痕迹地靠近十三少爷:不过我们需要死者身上的一件信物前去复命。

      方孟指指荒草地:那面铜镜,你们知道的,小越从不肯离身。

      道士:如此甚好······

      道士的话消失在金铁嗡鸣中,他抽出一把袖里剑,飞身向十三少爷袭来。十三少爷急速后退,方孟拉着他躲到一边并立刻捂住他的眼睛。女鬼从侧方杀出,挡住道士的去路,情丝尖锐如利芒,从他的身体穿过。

      道士的身体在顿了一秒后,纷扬起漫天血雨。

      方孟冷哼一声,目光深不见底:自不量力。下面,你们谁想和我谈谈这个合作

      杀手们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

      目送仅存的两个杀手下山,方孟长舒了口气:行了小越,这件事就算这么解决了,以后只要你在外面小心点,别太张扬,就不会再有人来杀你了。

      方孟的灵体又开始变虚。

      十三少爷低着头:那你呢?

      方孟揉他的头顶:我?我得好好休息一下。

      十三少爷:因为我?

      方孟:笨蛋别多想了。救你之前,我栖身的铜镜就被那道士打碎,如果不用灵力救你,还不是白白浪费?怎么教你的,要勤俭节约懂不懂

      十三少爷低着头点头,语音嘶哑:懂。

      方孟:小越以后没有我------

      方孟的灵体已将开始化作流光飞散了,十三少爷终于忍不住,抬头祈求地看着他:要回来。

      方猛摇头:小越我不知道-------

      十三少爷死死抓住他渐渐消失的衣角:要回来。

      十三少爷哽咽:我会疼。

      方孟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他轻勾唇角,俯下身:吹吹就不疼了。

      在要碰到十三少爷的一瞬,方孟的身影消弭于空气,不留一丝痕迹。

      啪嗒。

      泪珠落在草叶上,碎落无数。

      女鬼不知何时来到十三少爷身边,静静呆在那里,陪着这个蹲下身,无声哭泣的少年。

      方孟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动了动唇,已发不出声音:我会回来的。

      他说,他会回来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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