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give me》夜安然

1、Chapter 1

　　[One]
　　凌筱筱搓着冻红的双手，不时地吐出热气，拍打着自己圆圆的脸蛋。她跺着脚。企图跺去严寒袭上脚尖的冷意。她在机场等了近一个小时，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然而脸上绽开的笑容还在倔强同冷凝的空气做着搏斗。不肯褪却。
　　进入深冬的气候，似乎连水蒸气都带着刺骨的冰冷。凌筱筱不时瑟缩肩膀。将白色手织围巾裹了一圈又一圈。
　　她努力保持唇边的微笑。

　　有多久了啊？
　　曾经无数次梦想着重逢的情景。分隔四年的他们。在四年之后，再次牵起彼此熟悉的双手。然后就这样伴着日落的夕阳。两个相依偎的身影，走到海枯尽头。
　　凌筱筱的梦中会浮现这样的剪景。有时忽而半夜醒来。发现枕边的棉布已湿了半透。她再无睡意。索性靠在了床头，一会就发起呆来。嘴里不停的喃喃着：
　　“嘉伦……嘉伦……我的傅嘉伦，你快回来啊……我在这里……一直等你呢啊……”

　　终于。她还是等来了她的傅嘉伦。

　　那个曾经清俊的少年现在早已蜕变成一个英挺的男人。一袭深灰色风衣。里面穿着她所熟知的蓝白格子高龄毛衣。他亦面带微笑。朝她缓缓走来。
　　行李箱的小车轮轧过清澄洁净的理石地板。带过一阵“轱辘辘……”的声响。机场内响起彼伏不断的喧哗。凌筱筱却如此清晰的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声音：
　　“筱筱……筱筱……”

　　还没等傅嘉伦张开双臂，思念已久的那个小女人就一下子跳到了自己的怀里。眼泪和鼻涕也跟着纷涌而来。
　　“傅嘉伦，你这头猪总算知道回来了……”接着的话就被呜咽声掩盖。凌筱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准备了一大堆的话。此时此刻，喉咙处恍若交通堵塞。眼泪却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浸湿了他干净洁雅的深灰色风衣。
　　傅嘉伦无奈的笑。轻轻环住她：“阿筱。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动不动就喜欢哭鼻子。”
　　凌筱筱不理，反而哭得更加汹涌。

　　似乎是哭累了。她才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她看见他微笑的眼底映着她通红的脸蛋和肿起的眼睛。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再次轻轻的唤：
　　“筱筱……凌筱筱，你的傅嘉伦回来了。”
　　凌筱筱破涕为笑。抓住他的手，面对这个穿灰色风衣的英挺男人。绽开她在严冬的第一抹幸福笑颜。

　　凌筱筱还沉浸在重逢的幸福中。机场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着一个单薄的女人的倒影，她的手里只提着一个简单的深色行李箱。从检票处缓缓走近来。
　　她站在他们身后。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似乎是祝福的笑。然而双瞳太过清冷。仿佛是冬季的冰冷气流雕琢的眸光。澈如琉璃。虽是光华，却好像覆了千年的冷然之意。于是那牵开的浅淡笑容也被凝释。未抵深处。
　　她忽而想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闻来凌筱筱惊诧的叫声：
　　“伊、伊浅……！”

　　[Two]
　　很多年前。她总是能频繁听到有人用嘹亮的嗓音在叫她的名字。那时的她还只是青涩稚嫩的初中生。每天穿着中规中矩的蓝灰校服。穿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然而无论在校园何处。她的耳边总是能想起这样清脆的声音。将她疲惫欲睡的仅仅残留的朦胧意识唤醒：
　　“伊浅！伊浅浅——伊浅浅——！”

　　她便立刻会换上一副惨淡的笑脸。继续强打起精神。朝眼前的圆脸女生无奈道，“亲爱的凌筱筱同学，拜托你每次不要总是用那么大嗓门叫我。搞不好傅嘉伦哪天吃醋了，找一帮人来群殴我唉。”
　　凌筱筱的忽然双眉一展，瞳目闪光，“那岂不是更好。把你脑子里的瞌睡虫全部PIA飞。免得你上课开小差还要我来顶。”
　　伊浅浅哭笑不得，摆出一副哀怨的面孔，“凌筱，你太毒了。我好歹也是你将近十年的‘青梅竹马’耶。你竟然想把我PIA飞。晤……真是伤心。”
　　凌筱筱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笑得阳光灿烂，“行啦行啦。相公我刚才只是喝醉酒了。娘子莫怪。来，让为夫亲一个……”说着，便倾身向前。
　　这下伊浅浅的瞌睡虫真的是全跑光了。在火热炽烈的阳光之下，迅速飞逃。恍若流逝光阴。多年后，她早已不再畏惧睡眠不足。却久违了年少的笑语欢歌。
　　那时的天空依然澄澈。恍若没经过洗礼的蓝光宝石。练华透明。即使再困顿的精神。灰蓝色的校服裙摆也依然能够轻舞飞扬。

　　[Three]
　　清晨醒来。伊浅浅接到凌筱筱的电话。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三天。除了第一天在机场的短促一见，简单的打个招呼后，她们之间没有再通过对话。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她无非是想不受受到干扰，想调整好睡眠。
　　而直到今天早晨，她的时差才调整过来。刚开手机，就有一通电话拨进来。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按了接听键。
　　也许是睡得太久。她的声音有些干哑，“喂，阿筱。”

　　“嗯。”对方应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似乎是有段长时间的沉默。伊浅浅走到了卫生间。她睁着惺忪的睡眼，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有事吗？”
　　“……嗯。是这样的，嘉伦他刚回国。我们准备几个老朋友过来聚一聚。正好赶上周末，大家都有空……”小小的顿了一下，又问道，“伊浅，你来吗？”
　　她微怔，答道，“嗯，我今天也有时间。”
　　对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分贝。虽然努力克制，却难掩兴娱之意，“啊，那说好了，下午三点，阑珊路Meeting Again酒店。”
　　她浅浅的笑，只是无意的问一句，“怎么选择这么高级的饭店？”

　　凌筱筱拿着电话。悄悄吐了吐舌头，那样子落在傅嘉伦眼中满是俏皮。她清咳了咳嗓子，声音淡淡的，说得再自然不过，“因为是裴大总经理请客，自然要选择高级场所。否则怎么能章显你们这群国外归来学者的不凡品位呢。”
　　伊浅浅又是一怔，低低说道，“知道了，我会按时到的。”

　　“啪”的一声。合上电话。

　　凌筱筱的耳边只传来一阵频促而有规律的“嘟嘟……”声。她扯开一个淡淡的笑，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傅嘉伦看着她按关机键，皱眉问道，“挂了。”
　　“挂了。”
　　“晤……真是看着让人心寒。”傅嘉伦啧啧摇头，“十几年的好姐妹，重逢时说了不到十句话……你说究竟是你俩谁更冷血？”
　　凌筱筱愤怒冷笑，“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伊浅浅更冷血无情的人了。”
　　傅嘉伦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确实如此。在美国四年，从来没见她往家里打过电话，这妮子还楞称自己已经穷得就剩副皮包骨了。谁不知道，每年最高的奖学金都进了她的口袋……唉，真是人心不古了。”
　　“是啊，从来没接到过她的电话。”凌筱筱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留下任何可以寻找的踪迹。”
　　“所以这么多年。你恨着她，并且还是不能原谅她？”
　　“我怎么能不恨她……那年夏天，她就这样走了。从此四年没有联系……”凌筱筱苦笑。抚上闭合的手机，睫毛微微颤动，“我永不会原谅她……无法原谅。”

　　[Four]
　　伊浅浅迅速的穿戴整齐。差十分钟十一点的时候出了公寓楼。昨天晚上Sweety发来短信说今天正式签约。要她十二点半之前到Yearn写字楼。
　　她有些茫然。这座离开了四年的城市。如今连找公共汽车站点也成了费力气的事情。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缩紧了毛衣的领口。

　　“阿浅……”
　　Sweety的热情拥抱令她有些受宠若惊。这个活力似火的女子看起来比她这个要签约的人还兴奋。眨着长长的睫毛，“亲爱的阿浅，今天总算见到活的了。”
　　伊浅浅讪笑，“托你的福，我一直都活着。”
　　“噢！你比在视频上见到的还要小。”Sweety上下打量她。
　　“所以说网络是骗人的东西，别总是相信它。”她学着Sweety的样子俏皮地眨眨睫毛，“快走吧，我可不能让老板等急了，否则我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恐怕要不保——到时候我可要追着你要保险呢。”
　　Sweety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一捏。自己咯咯的笑了。

　　签约的内容早在伊浅浅未回国时就已经谈好。她拿着签约书，唇边露出淡淡的苦笑——也许这就是生活，要不停为物质生活奔波。为了弥补精神领域的匮乏而选择的工作，身体与思想有了寄托。夜晚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太过难堪。
　　“恭喜。”Sweety祝贺她，小手一伸，“红包拿来。”
　　“其实我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但是我下午要和老同学聚会。你知道的，这种场景要留有肚子，在饭桌才不会显得太局促。”她说的坦白，露出宁和的微笑，“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去对面那家酒店——我不介意你吃着我看着。”
　　“算了吧，吃饭要两个人一起才有意思。今天真是可惜……那不如就让我请你吧。”Sweety像变魔术一般的手里突然多出两张票，她得意的晃了晃，“怎么样？想去摄影展吗？”
　　伊浅浅疑惑，“你不和Peter一起去吗？”

　　Peter是Sweety的男友。他们相恋三年。一年前开始同居。Sweety曾说这个男人是她二十多年来惨淡爱情史上唯一的救世主。只要离开工作，她几乎会粘在他的身上。
　　Sweety面露遗憾，“Peter明天出差，要去十天。摄影展在星期三。”

　　她侧了侧头，“谁的摄影展？”
　　“唉……伊浅啊伊浅，你当真是刚从国外回来。”Sweety无可救药的摇摇头，把票往她手里一塞，“你不会连Nonentity市最著名的摄影师乔汐汐都不知道吧？”
　　伊浅浅忽然一怔。
　　她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门票上。手指覆盖处是那个女人朦胧的侧脸。画面中的她眼眸低垂，轻轻侧耳，恍若掩映着数不尽的哀伤。她的身后是大大小小的风景图。票的中间打着龙飞凤舞的字体——
　　著名摄影师乔汐汐首届个人影展。

　　伊浅浅的指尖不由的缩紧。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听见了流光漫过的细沙声。流过心脏。稀疏琐碎。
　　遗漏的沙子跌入深井，划出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