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莱恩》千百唠

1、上

　　八岁那年，父亲把我送进了布朗家。
　　我的父亲是个穷困潦倒的小商贩，每天丢一大早出去大晚上回来，却挣不到几个子儿，一家人连吃饭都成问题；至于母亲，我连见都没见过。
　　我逐渐长大，饭量也开始慢慢增大；我知道父亲一直在苦恼，他几次想过把我丢掉——他确实这么做过，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或是树林里；如果可以，我也想着干脆就这样被丢下好了，饿死了——一了百了。哪知天不如人意，我次次都被人发现然后认出，打包送回父亲手上。他应该很郁闷。
　　某一天，父亲回到家里，难得的买了一小块拳头大的火腿肉；父亲把火腿切成片，夹进干面包里，让我吃掉。
　　我从未得到过如此奢侈的待遇，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往嘴里塞；父亲一口也没动，只是看着我吃完。
　　他的眼神死一般沉寂，让我有些害怕——忽然，我注意到了他挂在腰际的钱袋。
　　记忆里，父亲的钱袋从没哪天像那天一样鼓过。
　　我朦朦胧胧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莱恩，明天爸爸带你去一个朋友家里。”半晌，父亲开口，“那是爸爸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他们家里生意做得很大，有很漂亮的房子和花园，还有一个和你同龄的孩子。”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你想不想去玩几天？”
　　我咬紧了嘴唇，眼眶不知为何热热的，连说话都带了些鼻音——
　　“嗯。”

　　父亲把我送进了布朗家的庄园。
　　一个有些瘦长的鹰钩鼻老头接待了我们，又或者说是只有我。他轻蔑的看了父亲一眼，把我带进庄园就赶走了父亲。
　　我的手有些抖，不安的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花园很大，比父亲形容的还好看，到处都种着白玫瑰，芳香四溢。
　　“跟紧点，别东张西望。以后有的你慢慢看。”鹰钩鼻老头看我一眼，有些粗鲁的拽着我的手腕，把我带进了里屋。
　　他拍了拍手，几个女佣围上来，给我洗澡，修指甲，剪头发。末了，给我换上了雪白的衬衫，漂亮的马夹。
　　鹰钩鼻老头扫了我一眼，点点头，女佣们又小碎步走了。他朝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杰克少爷的陪读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有些搞不清状况。
　　老人又接着说：“我是这里的管家史密斯，待会儿会带你去见杰克少爷。你以后要负责陪同少爷一起吃饭、学习、玩耍。我会安排你住在少爷的隔壁。”他滔滔不绝的说着，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更觉得不安。
　　下午的时候，史密斯带我去了杰克的房间。
　　杰克是一个黑头发的男孩，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他见到我，眼睛一亮，朝我扑来，撞了个满怀：“你是爸爸替我找的玩伴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了看史密斯，在他眼里的眼神下慌忙回答：“我叫莱恩，杰克少爷。”
　　“别叫我‘杰克少爷’，一点也不亲近。就叫我杰克吧。”他朝我笑；那笑容明媚阳光，刺的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史密斯走了以后，他便拉着我在他家里四处参观，包括他母亲的卧室，因此还被一个女佣给说了一通；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一般，继续拉着我一起玩耍。
　　晚饭的时候，杰克特意让人把我的椅子和他的椅子搬到了一块儿；我们挨着吃饭，他一会儿把盘子里的萝卜塞给我一会儿又把生菜塞给我“莱恩，你尝尝看这个。”史密斯皱了皱眉：“少爷，不要挑食。别把不吃的东西全塞给莱恩，他自己有。”
　　杰克朝史密斯做了个鬼脸，继续与我分享他的蔬菜。
　　晚上，当我回到自己房间时，史密斯正站在房间门口等我。
　　“少爷年纪小，什么规矩都没有；但你不一样。他是少爷，你只是被买来的奴仆，要对少爷恭敬，知道吗？”
　　我点头，他便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灭了灯。这天是新月，黑漆漆的。忽然，身子一重，我被人扑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啊”地惊呼一声。
　　对方慌忙捂住我的嘴，“嘘，别叫；是我，杰克。”他松开手，拉着我往床上一蹦——“来，我们一起睡。”
　　“可……可是……”我急了，慌慌张张，刚刚史密斯才交代过——
　　“你别理那个鹰鼻子老头，他这人可讨厌了！”杰克拉了拉被子，把我俩牢牢盖住，我们凑得紧紧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来了我可就不会无聊啦！”杰克笑了一声，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轻轻的呢喃：“晚安，莱恩。”

　　我嫉妒着杰克，我想。
　　小时候这种情感还不清晰，但越是长大便越是无法控制。
　　杰克是布朗家唯一的少爷，生活在众星环月之下，单纯又快乐。这种快乐与单纯，对我来说真是太讨厌了。记事以来，这种情感从未在我身上出现过。
　　我八岁被父亲卖到布朗家，现在我二十二岁；这十四年来，我获得了过去的八年里从未有过的奢华生活，因为杰克做什么都会捎上我。他的父亲做生意回来，给他带来些新鲜玩意儿，他也总要拉上我一块儿玩。
　　他的母亲给他请来裁缝为他量身体做新衣，他也便缠着母亲，给我也做一套。
　　十五岁那年，杰克对医学产生了兴趣；他的父母为此感到高兴，为他买来了一箱又一箱的医学书，更是请了个知名的医生教他医术。他那时问我要不要一起学，我只能点头；因为我知道自己只有这次学习的机会。
　　我始终记得，我是被卖进布朗家的。
　　被父亲卖进布朗家的那一刻，我便没有了自主的权利，更别说是学习了。
　　杰克带给了我机会，尽管我并不喜欢医学。
　　这便使我的嫉妒更加燃烧，日日夜夜折磨着我；凭什么，为什么杰克可以拥有一切！
　　我嫉妒得发狂。

　　杰克擅长解剖学。
　　杰克的刀功很好，他曾经为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佣做过小手术；手术都非常成功，女佣们越发喜欢这个小少爷。
　　这日，我与杰克一起去采购一些药品。
　　采购完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们便去一个酒馆吃晚饭。
　　酒馆里闹哄哄的，全是醉汉。
　　我和杰克尽可能的吃快了些，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哟，这两位小哥没见过呀！”
　　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袅袅婷婷的走来，朝我和杰克抛了个媚眼，“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玩？”她的指尖磨砂着杰克做工精致的外套，眼中流露出的是显而易见的贪婪。
　　——“放开你的手！”我站起身，“啪！”地拍开他的手，“离我家少爷远一点。”
　　“切，没劲。”她翻了翻白眼，骂了一句，便有去勾搭其他客人了。
　　我皱皱眉，不由得一阵厌恶。杰克拍拍我的肩，：“没事，不理她就行。”
　　酒馆的老板走过来，看了看我和杰克的一身衣服，便心里有了数，朝我们道：“两位少爷别理那个罗佩莉娜，她是个妓·女，骚得很，结婚了还到处勾搭男人，也亏她丈夫受得了。”他指了指远处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破烂，腰间挂着一个钱袋，正在低声下气的哀求罗佩莉娜。
　　“那个男人只是个小商贩，穷得要死，偏偏娶了这个罗佩莉娜，看不住又宠的要死，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那个男人，眼神凝固了——
　　那是我的父亲。
　　他看上去过得比以前还糟糕；头上的黑发有一半都变成了白的，衣服比原来更破旧，快乐个乞丐没两样了！
　　我咬紧了嘴唇，十几年前的那种失落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父亲把我卖了，然后娶了个妓女……在父亲眼里，我还不如这个妓·女……
　　我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嵌进肉里，疼得钻心，但我已无暇在意。
　　“嗯？莱恩，你怎么了？”杰克见我愣住，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理那个妓·女了，我不在意的。吃完就早些回家吧。”
　　“……嗯。”
　　你懂什么！那是我的父亲啊！将我卖进你家的父亲！宁可娶一个妓·女也不肯要我的父亲！
　　我的内心早已汗的嘶哑，喉咙就像哽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莱恩，你帮我拿一下那本书好吗》第二个架子上的那本红色封皮的。”
　　“哦，我找找。”我爬上梯子，扫视着第二排书架。我很快找到了杰克说的那本书，取下来，正要下梯子，突然眼角一凝，我取下那本书，
　　“《催眠与心理》”我看着封面。
　　“莱恩，找到了吗？”
　　“哦，找到了。”我急忙把书塞进怀里，然后爬下梯子，把红皮书递给杰克。
　　“给。”
　　“谢谢。麻烦你了，特意爬梯子帮我去拿。”接过书，杰克朝我笑。
　　“没事，反正是顺便的。你继续看书吧，我先回房间。”
　　没事，反正我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回房间后，我便开始读《催眠与心理》。
　　这一读，就是半个月。
　　这段时间我只花了很少的时间陪杰克，这让他有些不满，经常拉着我要带我出去=门去外面透透气。
　　这书并不有趣，正确的来说用该市非常诡异。上面标明了很多种草药的功效，以及如何如利用心理暗示催眠他人，控制他人的行动。
　　期间我找了一个女佣试验过，竟真的成功了。我欣喜若狂，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点成就。
　　心情变好后，我的话也变多了一些；杰克为我的变化很高兴，便约我一起出去喝酒。
　　又是上次那家酒馆。
　　但是这次，我们没有碰到罗佩莉娜，而是直接撞见了我的父亲。
　　我的心脏一跳，顿时愣在原地，了口中吐出几个颤抖的字：
　　“爸……爸……”
　　父亲打量了一下我，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退开——
　　“这……这位先生认错人了啊……我……我不认识你……”
　　我振在原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掉下来。半晌，我说：
　　“对不起，认错人了。”

　　我的内心从未这般黑暗过。
　　我疯狂的诅咒着那个霸占了父亲的罗佩莉娜，懦弱又遗弃了我的父亲，以及，杰克！
　　为什么杰克什么都有！为什么我只能做一条依附杰克而活的狗！
　　我的双眼赤红，几欲滴血。心中的邪念猛然滋生——
　　我要，毁了他们。

　　我按照《催眠与心理》上的做法，买了药草制成特殊的药，下在杰克的餐食里。
　　我把食物端去给杰克；已经是晚上了，杰克正在看书。我把吃的端给他，他朝我笑：“谢谢。”
　　我看着他把我给他的食物全部吃掉，心中暗笑；他吃完，看着我的脸：“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我支吾道。
　　“莱恩，”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温柔：“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的目光让我的心顿时慌乱起来。但是……父亲，还有那个罗佩莉娜……我的心一狠，把双手搭在杰克的肩上，双目与他对视，“啪！”地打了个响指。
　　他原本清明的目光，逐渐涣散起来。
　　我从他的衣橱中取出黑色的披风给他披上，从桌上拿起一把他惯用的手术刀，递到他的手上，直视他的眼睛——
　　“你，去杀了罗佩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