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与右相》子不语经年

7、中秋

　　八月十五中秋夜，严清霜也有了一日出宫的机会，自从进宫以后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每次回去都会被自家娘亲和爹爹盘问一番，“你怎么入了宫呢？不是考的科举吗？”“宫里到底怎么样？”“见过皇上了吗？”不知道这次回去会是什么问题。

　　不过到家之后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严家爹爹和夏大婶早过了好奇的阶段，最后剩下的都是对自家姑娘的想念。

　　严清霜虽然是打小就在外读书，不像很多姑娘常伴爹娘身边，但也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啊。刚走的时候，夏大婶还每天感叹着家里少个人真是轻松太多了，可时间一长就是一遍遍的问严家爹爹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清霜这次回家真的是受宠若惊。

　　“看看，给你炖的猪蹄，吃吃感觉怎么样？”夏大婶端着一盘猪蹄往清霜面前一放，面带微笑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对自家娘亲这突如其来的和善和热情弄得措手不及的严清霜小心翼翼的拿过一个猪蹄。

　　“看什么，吃啊。”
　　“不是我自夸，宫里的也不会有我做的好吃。”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啊，还是你又惹爹爹生气了？”严清霜有些担心的问道。

　　正沉浸在喜悦之情中的夏大婶听到这话，对着严清霜就是一敲，“给你吃的还那么多话。”

　　清霜摸摸自己被敲的脑袋，心里想到，嗯，这才是自家娘亲的本来面目。

　　一盘猪蹄还没吃完，梁奇炎就又来严家报道了。

　　“夏大婶好”

　　“好，好，清霜刚回来，你来的也巧，那还有猪蹄你去吃吧”夏大婶每次看到梁奇炎都是笑开了一朵花。

　　梁奇炎一听有猪蹄眼都放光，奔着屋子里桌子上的盘子就去了。

　　“啪”清霜一筷子敲在梁奇炎伸向猪蹄的手，“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正经官员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梁奇炎讪讪的收回手，委屈的望着严清霜“我是不如你，你如今都是宫里的人了，那还能看上我们这些名不转经传四处混日子的小官员。”

　　看着面前过了及冠之年还那么幼稚的梁奇炎，清霜哭笑不得。她入宫之后出来的机会不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几次约好见面最后都没见上，梁公子这是埋怨她呢。

　　“我可能不久就回前朝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喝酒”

　　清霜说完本来是想着梁奇炎肯定是非常高兴，却没想到对面的一声不吭。过了一会，才听到梁奇炎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要被外放出京了，去湖北。”

　　严清霜有些意外，外放其实是年轻官员历练的主要方式，幸运的五六年便会有政绩被调回京，也有人却是一生也没有了回京的机会。“确定了吗？”

　　“嗯。”

　　严清霜知道人生总是要分别的，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虽然小时候常被他欺负，但那也是小伙伴们之间的打打闹闹，虽然她对他多有抱怨，那也是她认为他是自己很亲近的人。这要真离京了，两个人要多长时间才能见到。

　　“你可不要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不舍得我呢。”梁奇炎本来就不舒服，看着严清霜的表情心里更是开始难过。

　　“我就是不舍得你啊”严清霜带着一丝鼻音低声说道。

　　梁奇炎本想再调侃两句，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也舍不得。世上的人，他只在意她的看法，他最担心她的喜忧。他知道她没有心思想男女之事，那他就一直在她的身边，等到有一天，她在这条路上走累了，回头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他。“哟，严大探花还真伤心了啊，没事，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到以后我当大官的时候肯定会提携你的。”

　　看着梁奇炎挤眉弄眼的模样，严清霜嫌弃的别过了头，可脸上却带上了满满的笑容。

　　“恩，那为了提前贿赂你这个大官，这猪蹄可都给你了。”严清霜将盘子推到梁奇炎面前。

　　“没想到还有这待遇，你难得大方一回啊”梁奇炎也不客气，拿起猪蹄就左右开弓。

　　“这不是看你出了京就再也吃不到了吗。”

　　“哼！那是，没了我，你一个人吃那么多以后可要胖成什么样子。”

　　…………

　　半上午的时光就这样在两个人吵吵闹闹中悄悄过去了。

　　送走梁奇炎以后，夏大婶跑到严清霜面前轻声问道：“梁奇炎要出京啊？”

　　严清霜看着自家娘亲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办啊？你今年可都十七大八了，这可等不及啊。”

　　“娘，你整天都在想什么？我早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们俩只是朋友。”严清霜一脸嫌弃的看着夏大婶，再三的强调。

　　“瞎扯，你当你娘的话本子都是白看的啊，我告诉你，我就看上梁奇炎了，你就长点心吧！”夏大婶也是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家的姑娘，怎么和她一点都不像呢？只知道死读书。

　　严清霜看着自家娘亲又开始了训话，忙朝着旁边的药房喊道：“爹，你看娘，她总是想把我嫁出去。”

　　话音刚落，便看到药房门口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嫁什么嫁，我家姑娘还小，不急，你不要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严士允，我告诉你，你家姑娘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你可不要找我，你就留着吧，真留成老姑娘你就不这样讲了。”

　　严清霜转移了自家娘亲的注意力后，就赶快溜了，远离自家没有硝烟的战场。

　　往来几个回合，夏大婶有再一次成功的让严家爹爹偃旗息鼓，转头再想教导一下自家姑娘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哎，这个丫头！”

　　严清霜出了家门便去了长安街上逛了逛，想着梁奇炎就要走了，自己要送件东西。

　　左逛逛，右逛逛，发现要不是东西没看上眼，要不是东西太贵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算了，去灵隐寺求块平安符吧。

　　新府街离灵隐寺也不是特别远，严清霜边逛边走没有多少会便到了地方。

　　隐隐约约从山上传来的钟声，参天蔽日的高大松柏，烟绕渺渺的大殿，古刹本身就像一个看透人间世事的佛像，看世人来来往往，无悲无喜。人都言我佛慈悲，其实是因为世人对它寄予的全是祈求和希冀，不是佛渡人而是人渡佛。

　　中秋日的香客不少，避开比较拥挤的人潮，严清霜向后殿走去。

　　她从幼时便常来这里逛，寺里的住持和师父们很多都认识她。今天前殿人太多，便直接找住持求一个吧。

　　和路上遇见的几位师父问候了两声，得知今天住持正在接待贵客，暂时没有时间。严清霜想着自己也不急便先告辞，自己去了后殿逛逛。

　　行到中殿，准备去上柱香，刚要进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殿内。

　　旁边的香炉还在往外冒着渺渺的白烟，高大的佛像带着圣洁又慈悲的笑容俯视众生，陈慎行孑然一身立于殿内与佛祖相对而视阳光透过殿门洒在他身上，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

　　求佛之人都是尘事难断，可是他又有什么可求的呢？

　　严清霜发现自己每次见到这个权臣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从聚贤楼远远的一望到现在看着他立于殿内的背影，从当时的仙袂飘飘到现在的孤傲清冷，她对陈慎行有着自己不能控制的好奇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或者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表现出常人的情绪？

　　陈慎行从不为自己求东西，今日到灵隐寺一是为了自己的爷爷，二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爹爹。看着寺内来来往往的香客不知道他们要求什么，看着面前看似慈悲却最是无情的佛祖，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求什么。或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求什么，才要求佛。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陈慎行的眼神又是往日的清明犀利，一念之间，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相。

　　陈慎行回身便看见站在殿门前望着他的姑娘，聚贤楼那日是楼上与楼下，今日是隔着门槛面对面的两两相望。

　　那日是春日，万物复苏，现在是夏日，百草茂盛，阳光透过百年的松柏斜斜打在两人身上，于这千年古刹之中，时光仿佛静止了一瞬。

　　静云住持站在一旁远远看着对望的两人，手拈佛珠，一声阿弥陀佛。

　　“严姑娘”

　　严清霜这时才回神望向来者的方向，对着静云住持施了一礼，“住持好”，陈慎行也施了一礼。

　　静云对着两人笑了一笑，“陈相好”，说完看向清霜问道：“听净尘说姑娘是来求平安符的？”

　　“对，有个好友即将远行，我想求个平安符送他。”

　　“姑娘来的巧，这儿正好有一个。”静云伸手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平安符递给清霜，“想来姑娘的朋友与和它有缘。”

　　清霜一喜，忙对着静云又施一礼，“清霜谢谢住持。”

　　求到了平安符的清霜在灵隐寺也没有了什么事情，和静云住持聊了两句，便施礼告退了。

　　待清霜走后，陈慎行才从殿内向着静云住持的方向走了过去。

　　“圆空大师只是来此云游，不见外客，陈相还是请回吧。”

　　这个回答是在陈慎行意料之中，只是没有亲耳听到终究是不死心，其实听到静云住持的转告，他心里有失落但也有着一种释然，是以悲观垫底的释然。“他不愿见我也好，只是祖父已经过世四年，还劳住持问他一声，可是连亡灵都不愿拜祭。”陈慎行说完，也不待回答便扬袖离去。早就不该抱有希望的，从此便当这个父亲已经故去吧。

　　本是万家团圆的中秋，只不过是提醒着陈慎行他已经再无亲人。

　　而这边的清霜求完符刚到家，便收到了张亭尤的请帖，邀她中午洪福楼的赴宴。

　　自从琼林宴那日相谈甚欢之后，三人便各赴各的官位，张亭尤和陈如芳还有机会见两面，可清霜和她们却是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其实也正想去寻她们，没成想都想到一起去了。和自家爹娘说了一声，严清霜便直奔了洪福楼去。

　　到了地方时，张亭尤和陈如芳已经聊了起来，看见她过来两人都忙招呼她坐过去。

　　严清霜走到桌边，对着两个人工工整整行了一礼“给二位女大人请安。”

　　一旁的两人一愣，才又笑了起来，陈如芳作势要打她“你这是取笑我们吗？”

　　严清霜躲开陈如芳往椅子上一坐，“嗯，不愧是兵部的。”

　　陈如芳听言委屈的拉着张亭尤说道：“姐姐你看，她这是明着打趣我。”

　　“好了，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们这两个小姑娘那么闹腾。”张亭尤一边安抚着陈如芳，一边瞪了严清霜一眼。

　　“你们可冤枉我了，我这哪是打趣，我这是羡慕啊。”

　　此句一出，对面两人一人一个白眼。

　　“不要说你不清楚太后的意思，你既留在了她的身边，还愁没有机会入前朝吗？”陈如芳嫌弃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清霜态度变得触不及防，“嘿嘿，真到那时候，两位前辈可要多帮衬着我。”说完，严清霜对着两人堆了一脸的笑。

　　到这，张亭尤和陈如芳可是品到了味道，“敢想在这等着我们呢。”两人对着严清霜又是一阵嫌弃。

　　未几多会，饭菜都上来了，三个人也没有多话，毕竟两名大家闺秀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过五味，茶过三巡，三人终于开始聊起了正题，中秋节的大事——瑞王回京。

　　太后和圣上先后下旨，瑞王倒是没有耽搁速度回了信，会在中秋抵京，这给朝中一直观望南都的大臣吃了一颗定心丸。但瑞王到底是什么打算现在还都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是，瑞王回京后再想离京就难了。

　　女帝时是南征北战，才有了如今幅员辽阔的大晋，太平日子是永远过不够的，特别是百姓们更不愿意自己成为皇权之争的牺牲品。

　　严清霜从未见过瑞王，不只她，怕是如今在朝的年轻官员都是只闻其名，没有见过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瑞王。瑞王与昭帝相比并不逊色，只是自古都是成王败寇，只是不知这位瑞王是自刎乌江的项羽还是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了。

　　不过，想起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右相，还有他在仪兰宫中与太后的交谈，她有种感觉，有他在，朝廷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