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底片（短篇合集）》北途川

4、你不要原谅我

　　你不要原谅我

　　1.
　　我时常梦见阿青，她站在那些只要回忆起来就刺痛的旧时光中，穿一件米色的印花长裙，头发绑的很低，乖顺地垂在脑后。
　　我问她，“阿青，你活着干嘛？你怎么不去死呢？”
　　她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连连往后退，声调低低地喊我，“阿姐……”
　　如果我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不忍的表情，大概现在回忆起来，我都会好受一点。
　　可我只是捏着她的下颌，眼神像是毒蛇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她，“阿青，你晓得有一个词叫拖油瓶吗？用来形容你最贴切。”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恶毒，又或许是我的语气太凉薄，她眼泪几乎一瞬间就掉了出来，然后肩膀开始耸动，然后像是终于不堪重负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她那么乖巧，第一次这样哭。
　　我想哄她，可即便是在梦里，我依旧对她无情。
　　我是个刽子手，手上沾满鲜血，都是阿青的。

　　2.
　　梦醒了，一身冷汗，我望着天花板发着呆，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像是新鲜尸体身上散出来的那样，我抱着胳膊，浑身颤抖。
　　可我知道，是没有的，万般皆心魔，我无力抗拒的心魔。
　　我的阿青，如果她还活着，也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该做什么？女孩子该谈恋爱了，该学着打扮自己了。
　　可是阿青，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想起这个，心口就像是伤口被撒了盐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3.
　　阿青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她八岁，被她母亲牵着手，她母亲扯了扯不善言辞的她，说：“阿青，叫姐姐！”
　　她小鹿一般温良的眼神怯怯地落在我身上，害羞又腼腆地对我说：“阿姐好！”
　　我看着她，像看一个卑劣无耻的侵入者，谁是她的姐姐，谁要做她姐姐。
　　我怎么也无法接受母亲刚刚去世家里就多出来一个后妈和一个后妹，我用最深的冷漠和最刻薄的言语来接待这个家里的新成员，祈祷她快滚出我们家。
　　我家已经伤痕累累了，没力气再承担她一个病人。
　　没错，她是个病人，先天隐藏性心脏病，她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嗤笑，活蹦乱跳，哪像是一个病人。
　　可爸爸不这样想，爸爸心疼她，什么事都让着她，我无能为力，只能变本加厉地伤害她，用这个世界最大的软武器——语言。
　　她时常听着我的话，然后眨巴着眼就掉眼泪，虽然伤害她并不能让我睡得安稳，可我却像个瘾君子，一边自我折磨，一边折磨她。
　　她是十二岁那年死的，心脏病发作，没钱动手术，在医院不到半个月就死了。
　　我没去看她，一眼都没有，父亲说，阿青死之前，一遍一遍问，阿姐不来吗？父亲说阿姐在学校，她恍惚地“哦”了一声，低声说：“我又惹她生气了，还没跟她说对不起。”

　　4.
　　我死后大概是要下阿鼻地狱的，被割舌头，被挖眼睛，被放在油锅里去烹炸。
　　阿青，你不要原谅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不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