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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将军(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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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快得离谱至极,才登上这个梦寐以求的宝座,掌握了原先可望而不可即的权势,他想要的,从各种程度得到了满足,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密室里看一看心中的那个执念。
可对有些人来说,时间真的过得太过漫长。
不过四五个月,却像是过了四五年,度日如年,日日难捱,怕等待的人失去耐心,怕心爱的人受到伤害,更怕来不及。
“子沛,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徐季从廊中下来,把手里捧着的茶盏递给席越,“丫鬟们都寻你不着,只能让我来灌药了。”他嘴角带着笑,和席越一起去看那棵樱桃树,“在这喝药,怕是你心情也会好些。”
一棵树种在了靠近屋檐的边角,挡住了原有的长廊,将好好地一道九曲盘桓的美景,变成了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相望而不能相见。
偏偏主人家竟也愿意,让一棵树挡了满园的美景。
而眼下春残夏意渐重,樱桃树落了满树的果子,只留下茂密的绿叶,夏日的阳光透过绿叶,打下斑驳的光点。
席越仰头喝药的时候,正好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热烈的温度,几乎要将他身上的寒意都灼烧殆尽,但更像是小将军的手,和着主人的笑语,跳动在他脸上。
他把一盏苦药一饮而尽,“是,今日的药都格外甜些。”
徐季很爱笑,基本上在雍王府的时候,他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完全没有在外时的痴傻模样,在这个被他母妃护得和铁桶一样的地方,处处的温暖细致,和架在墙角回廊处的回忆,暖得能让他的笑温暖又俊秀。
“安平当时一边吃樱桃,一边就在院子里到处埋果核,想要果子发芽长成大树,给她更多的樱桃吃,谁知道她埋得好好地那些都没动静,这个随手扔在回廊下的,却是长成了这么一棵大树,结了那么多的果子。”
可果子再多,也等不到吃的人了。
谁也没接口说那句话,只是席越嘴里有些发苦,他看着那颗樱桃树,声音没多少起伏,“我会带她回来的,回来看树,吃她亲手种下的樱桃。”
“是,这府里还有很多东西等着她看。”
徐季摸了下树干,树长得好,连树皮上都是满溢的生机和活力。
安平明明在雍王府上呆了不过两年多些,可这府上却似乎处处都有她的足迹,徐季当年也才六七岁,能记住的不多,将几个好好藏着的珍贵回忆告诉了席越之后,就只能陪着他沉默,或者坐在院子里听他将安平在戍戎的事。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将军在三四岁时还不能认爹,因为箫将军总是穿着盔甲,一脸络腮胡的狼狈样,害得小将军以为爹爹就是长成那个样子的,看见留着络腮胡穿盔甲的就扑过去抱着人家的腿喊爹爹,好几个将军差点真把她抱回家养。
说小将军在六岁时还尿过床,不好意思说,拖着被子扔到了二哥的房间里,吓得已经是小小参将了的萧二哥丢了好大的脸,气得三天没有理妹妹,结果还是弄哭了小将军,被箫将军和大哥打了一顿。
说小将军在九岁时被送了一个雕花的簪子,藏在怀里不好意思戴,结果后来被鞑靼人掳走的时候,她拿那个簪子杀了一个鞑靼人,抢了一匹马,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娃娃,跑了两天三夜回到戍戎。
十三岁的时候,小将军抢回了箫将军带血的盔甲,捧着葬到了城墙根底下,把她爹和她两个兄长放在一起,那时整个戍戎城的人都在哭,小将军却没有,她亲手挖好了坑,亲手埋好了土,告诉她爹,她会守着这个城,守着城下的他们。
……
席越能记得的关于小将军的事情很多很多,多到一整个戍戎城都装不下,可他却不能告诉雍世子,小将军十岁到十三岁时,究竟在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两个舅舅,他的外公,会那样悄无声息又惨烈地死去。
宏德十七年到宏德二十年,小将军失去两个疼她宠她的兄长,失去从小让她坐在脖子上的将军爹的时候,他还挣扎在吴城这个权利堆里。他以为他能凭着他的真才实学,凭着他的踌躇满志,护住戍戎城,也护住小将军。
可惜并没有。
他失去了一条健康的腿,差点丢了命,还错过了小将军最痛苦的时候,只能看着她快速地长大,把自己从被护在羽翼下的幼鸟,变成搏击苍穹的雄鹰。
这些故事,一开始的听众只有雍世子,远远的有几位当年照顾过小将军的旧人,听一会就落泪,然后就再也不忍心听下去。
然后,庸王妃也开始听故事,她就算听到两个弟弟,也不会落泪,听完全部后,她也开始回忆,院子里那么多的角落,她随便伸手指一指,就能说出和小将军有关的故事。
就算是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哪里磕了一跤,这里快跑了两步,如果不会说也还不会走,那也会有角落她最开心去,抱到那里就爱笑,走了就要哭两声,也会有那些褪色了的布老虎,色彩鲜艳的小衣服。
庸王妃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连雍世子都诧异。
但她摸着那些旧物,神情也是平静的,“知道她早晚要走,就多留了些纪念。”
这些东西里,更多的都是欢笑,不像萧家三个男人,留下的都让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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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还站在樱桃树边,徐季突然就又开了口,说的话题就没那么开心了,以致于他脸上的笑也淡了,“那畜生又找了三个人进宫。”
三个刚进宫的良家子里,两个眉眼身段像了小将军,另外一个,若不是他知道自家外祖再无女儿,自家母妃也未曾有过女儿,都要讲其错认为是萧家人了。
她和小将军,实在是太像了。
像得席越收到消息又看了密报上附着的画像之后,都过去亲自看了眼,确定那不是被李代桃僵送进去的小将军。
“我知道,”席越将手中碎掉的茶盏扔到一侧,“所以不能再让他活下去。”
他这样,实在是太恶心安平,太恶心那个守着戍戎的小将军了。
就算冒险,就算九死一生,他也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