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顾苏安谢席

13、女帝（完）

　　一夕安寝。
　　韩湜收了收手没抱到怀里的人，猛然间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去摸床榻时却发现身侧的位置早已冰凉，似乎从未有人在安睡。
　　明明昨夜临睡前，他还和昌蘅细碎地说了会话，接了她调侃着递来的茶水，迷蒙中还感到她印在唇上的吻。
　　心下的不安霎时间扩大，腥风血雨中过来的直觉伴着剧疼的太阳穴在示警。
　　韩湜匆匆下床穿衣，被扬声叫来的侍人却在见他时就跪在了地上，抖着声音叫君后。
　　他摸了下滚烫的额头，猜测着是昨日将自己埋进大雪里受了风寒，边按着眉心边寻人，“陛下呢？”说着还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这是早朝都歇了吧？陛下用膳否？让太医过去给陛下请个平安脉。”
　　“陛下，”侍人的声音更抖，“南蛮三日前犯境，陛下昨夜急召了各位大人安排事宜，钦点了一万骑兵连夜御驾亲征了。”
　　韩湜险些后退栽倒，只以为自己所听见的是幻觉。
　　他再不耐多听，疾步赶往前殿，却被顶着硕大眼圈的户部尚书拦住，哭丧着脸向他问计，“首辅大人，镐城中存粮不足，若是从附近几城调粮，恐赶不上明日就出发的运粮军，届时加上陛下已从江南运去的粮草，恐也不够支撑。”
　　他的话才说完，兵部尚书已握着军报急急跑来，上面依稀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君后，西南边县连着的三座村寨皆已失守，南蛮将寨中青壮老翁虐杀，捆了寨中妇孺，说是让陛下亲自去救人。”
　　韩湜刚看了几眼军报，宫墙上又翻下一人，将手指间的薄纸递了过来，来自暗卫营的最新战报上，在半月前被昌蘅调去南蛮的守将已然战亡，所帅的三千精兵，生还者不过三分之一。
　　这份战报显然已过了昌蘅的手，韩湜刚抬眼看去，暗卫就沉声传话。
　　“陛下让君后莫要忘了答应的事，帮她代为执政，无论发生何事，守好社稷。”
　　韩湜用力闭眼，一时间竟想起了最近几日，因为心情大起大落而被他忽略了的种种细节。
　　“……锦朝经不起变数了……我好害怕……”
　　“效之，如果我要求你去办一件事，你是一定会答应我的，对吧？”
　　“那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不说，你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
　　“效之，我怕来不及。”
　　“没有晚点，来不及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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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过这许多，她表现出过那么多的不安与害怕，甚至从她醒来后就时不时避开他处理事务……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只沉醉在她所给的温柔里。
　　江南的粮草运过去，别地的守军也调过去，她早猜到南蛮会入侵。
　　那这几日，调军调粮，提心吊胆，还要安抚他因一次中毒就草木皆兵的情绪，定了他的身份来稳住大局，她究竟是如何挨过来的？
　　韩湜稳了心绪，止住一阵阵漫上来的寒意，先转头吩咐了暗卫，“告诉陛下，韩湜定不负重托，”他停了下，“还望陛下珍重，早日凯旋。”
　　暗卫领命而去，他转身就进了前殿，边走边吩咐，“把疆域图拿来，各城存粮文档皆调出，再宣明日出发的运粮军首领即刻来见我。”
　　“再令刑部尚书和镐城府尹进宫，各城大量调粮，民众定有恐慌，让他们联合排出具体举措，定要让镐城固若金汤。”
　　“禁卫军封锁宫门，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必要守住，若谁泄露，夷三族。”
　　.
　　一波接着一波的急令下去，各部大臣皆忙得脚打后跟，镐城中民众也人心惶惶，好在初初造谣的几人被密切巡逻的守军及时控制，未出太大的动乱。
　　韩湜理好案上成堆的奏折，捏着新到的战报上了宫墙，往西南方的位置上望了望，捂住连声的咳，骇得站在一旁的禁卫急急上前。
　　“无碍，”他挡了下，“就是不知道她在南蛮如何了。”
　　跟来的禁卫不知该说什么，也知道这位君后对女帝甚是爱慕，只能笨嘴拙舌地安慰，“陛下曾在南蛮呆过两年，应也还算得上熟悉吧。”
　　韩湜没再接话。
　　战报上虽也有获胜，但人却是不断地在死，他担忧她的安危，却也担心她因麾下将士的战亡而悲伤愤怒，因饮食不合或太过繁忙而胃口不济，怕她冷，怕她饿，怕她痛，怕她失意时没人抚慰，怕她成功时无人举杯……
　　担忧得太多太多了。
　　她一走，也把他的心带走了。
　　即使她连别离都舍不得。
　　老天怎么就这样呢，说好了把她的伤痛都给他的。
　　.
　　三月之后，暮春时节，胶着的战局开始频出捷报，估摸着不过一月，陛下就可班师回朝。
　　消息一出，不止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大臣们松了口气，就是宫里的侍人都松快了不少，脚下的步伐都少了几分沉郁。
　　当时昌蘅御驾亲征来得太过突然，等她真走了，宫内外的人才晃过神来，皆吓得五脏六腑都提在了半空中，就担心有个好歹，连子嗣都未有的陛下就折在了战场上。
　　史册和民众口中英名有损先不论，宫中朝堂，定是腥风血雨。
　　好在现下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松了的这口气还没完，浑身是血的暗卫就扑倒在帝王的寝殿前。
　　军中出了叛军，陛下被叛军挟制，在过两军相峙的山林时失了踪迹，南蛮军寻人未得，在半个时辰后放火烧山。
　　得了消息的韩湜吐了三口心头血，昏迷了一日有余。
　　他在昌蘅走时得的风寒一直未好，高烧低烧接踵而来，再加接连三月的劳心劳力加忧思过度，乍然大悲之下，险些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醒来时，朝臣们也得知了消息，尽数侯在了朝议殿。
　　而韩湜一醒就让人收拾行囊，拿了兵符和疆域图，点了那几个原本就在南平军中参战过的禁卫军，起身就要亲自去寻人。
　　他才刚出殿门，远处快速而至的黑影已到面前，挡住了去路。
　　韩湜在抬眼之间，认出了这就是他在九黎宫的空旷大殿中，在昌蘅痛哭时险些当做错觉看见的那个人影。
　　只是现在顾不得计较，他绕开人就要走。
　　从黑袍下伸出的干枯手臂再次拦住了他，粗哑得刺耳的声音毫无感情，“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无论发生何事，守好社稷。”
　　韩湜吸气回身，声音冰冷得几乎要把人冻死，“于我而言，有昌蘅，这才叫社稷。”
　　“于昌蘅而言不是！”
　　黑袍人猛地抬头看他，露出的那双眼眸和昌蘅像了八成，而脸上却盘旋着烧伤后的丑陋印记，整个人看着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韩湜猛然一惊，低头去看时才发现手上同样是丑陋的伤痕。
　　九黎宫，烧伤，昌蘅执意要建的宫殿，她的痛苦和依赖，还有她在从天牢中回来后的那句，“我还是杀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来人的身份已然明了。
　　原本该死在九黎宫的大火中的皇长女，昌蘅的长姐。
　　“昌蘅在昏迷时做了个梦，梦境记得残缺，只记得你代她出征南蛮却死在了战场上，她醒来后不敢信也不敢不信，种种布置，自己都去了战场都舍不得你去送死，如今你却要在她生死未知时舍了她拜托给你的江山，去鲁莽行事？”
　　皇长女冷笑了声，“她还与我说你待她有多好，我却为她不值。”
　　韩湜双手死死扣住掌心，竭力平复情绪，“我只是去寻她，朝中有……”
　　“朝中有谁？”皇长女看他词穷，又冷哼了声，“如今六部为首的虽不是当年敢逼死先皇的那些人，但他们也算是近墨者黑，你能保证他们不动？”
　　“而且你对南蛮了解多少？就那几本地理志还是你从那几个南平军那里得来的消息？你去了南蛮，是去救昌蘅还是死在那里等昌蘅给你收尸？”
　　皇长女看了眼地上落着的几滴血，淡漠地转身就走，“我妹妹还不至于这么容易死，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韩湜呆站在原地许久，终究是转身回了朝议殿。
　　.
　　再两月之后，大胜的南平军班师回朝，镐城中欢声涌动，自发准备迎接凯旋之军，同时，女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也得以传开，民间声望愈高，皆歌功颂德。
　　而在掖池中的荷花尽数开放时，同样被民间称为举世难得的君后兼首辅的韩湜也在城外接到了一辆外表低调普通的马车，车帘掀开，他站在地上，仰头看着马车里的人朝他笑，有些迁怒的口吻。
　　“韩效之，你的孩子简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一路吵得我没睡过。”
　　韩湜站在原地，眼前越来越模糊，却忍不住笑意，“我会好好教他的。”

作者有话说

　　咳咳，一个短篇，我硬生生写了两个多月，还好没坑，还好读者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