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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家班 ...

  •   别说她了,李家上下连带杜橫也都被问住。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中招了,明明好不容易完美躲过去,谁知对面一个暗器,从一个杀死牛顿的角度就飞过来。

      大家都在头秃呢,胡有德开口了。她挠挠脑袋,实在受不了这帮人了,尤其是自家那个钻牛角尖的先生。这回归正题的任务啊,还得是自己出马才能完成:“长了那么个脑子,不科举难道让蠢的去考?到时候当官的个个办傻事,这天下不就完啦。”

      话音一落,那股诡异的沉默终于消失殆尽。胡迁若有所思,李家人也都点头,这书童字虽然写得不好,道理还是挺懂的。

      于是胡有德又得意起来,今天两次都是她开口立的功,禁口令好像可以解除了。她意犹未尽地小声嘀咕道:“你自己不考,还拦着别人考,老糊涂了吧。”

      致命三连问结束,张氏松了口气,总算能让娘子和小五她们好好吃饭了。堂兄们跑去架桌子,两位姑夫同爷爷郑氏笑着把菜肴端上桌,李蛛招呼道:“家里没什么好菜,可我这拙夫手艺还过得去,夫子且留下对付两口吧。”

      胡迁从来不是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否则也不会生在绫罗不断的朱门,还坚持将衣衫穿破才换新的。她吃了大半辈子的山珍海味,有时倒觉得同胡有德争麦饼吃才香,朗声笑道:“今日收了这等佳徒,本心情激荡,不觉腹中饥饿。令夫好手艺,香溢院墙,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李家众人:听不懂,反正你也觉得香就对了。

      原本冬日就需要些油水,先前腌制的五花肉便是家里最好的菜色,每日都会割下一些。刚才偷看五娘答夫子问时,虽然都听得不明所以,但只有女人们才兴致勃勃,而郑氏和三位女婿对视一眼,得加菜。他们前言后语都没听见,匆匆一瞥就往厨房走——尤其是那夫子,人家已经留到饭点了,不可能往外赶,得下点血本啦。

      小姑夫赵氏家里母姐都是做纺织的,他身为男儿,哪怕不得沾手,耳濡目染也能看出布匹的贵贱。他见堂中与婆母年岁相近那位陌生妇人,衣衫虽旧却不破,更是上等面料,便知其必是高门出身。男人们一进了厨房,他便急急道:“阿爹,那人恐怕来头不小……”听他这么一说,为了招待贵客,郑氏不仅拿出浑身解数,还做主杀了一只半大公鸡。

      菜一上桌,李晚庭的姐姐们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这什么日子,竟然还炒了一只鸡!只见那鸡肉嫩滑紧实,黄褐色的酱色在上面均匀包裹。整盆落在桌面时,浓稠的肉汁微微滴落到下层鸡肉上,再缓缓晕开来。猛火之下,小公鸡的肉熟得极快。一口咬到骨头边缘,能看到空了的血管都已完全变色,没有一丝带生,而骨头上的肉皮还微微透出几分粉来,以此使骨肉自然分离。

      李晚庭还不能吃这种带骨肉,她自己独个儿坐在编好的草垫子上,面前是一个小板凳放着的一些菜泥和肉泥。主食还是母乳,已经趁刚刚摆桌的时候挤好放在碗里了,以前还要爹爹坐在边上一点点喂,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拿小勺子喝,就主动要求自己用餐了。

      每顿饭对于她来说,都是很残忍的。因为爷爷的手艺实在太好,闻着已经很馋,李晚庭只能尽量加快进食速度。她又是吃饭又是写字,精细化动作练得多了,进步当然快。

      李家吃饭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只是有这厉害的举人夫子在,几位老人有些拘束。见孙女们拿起筷子就准备抢肉,李蛛便横箸去挡。当即,有如一代武林宗师,一招圆融如意,把围攻鸡肉的各派小辈全推下擂台。

      胡迁见女孩们活泼可爱,有几个竟然还碰瓷,明明没被奶奶的筷子打到,还要“哎呀”一声委屈地看着对方,实在引人发笑。她不愿让孩子们久等,便主动拿起筷子:“不必拘礼,如往日那般就好。小五是我徒儿,犹如半女,今后亲如一家,何必见外?”

      收学生和收徒大有不同。普通学生拜夫子,要交束脩,年节还需置办些礼物。如风蚀日,就得提些腊肉上门,为夫子家添风。而收徒,正如胡迁所说,其实比儿媳还亲许多,可以说是真正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女儿。

      师母一词也由此而来。亦师亦母,母亲教女儿,难道还要收学费?女儿住母亲家里,逢年过节,全凭年纪与赚钱能力送礼即可。也无须讲究什么标准,难道母亲会因为女儿送的礼物单薄,便将女儿赶出家门不成?

      黎安县人从来没有拜过师,能参考的只有学徒与匠师之间的关系。学徒们有的吃住在匠师家里,有的也回自己家,虽然也不收学费,但学艺期间的所有作品都属于其师。这种情况更像是聘请的伙计,只不过以工换艺。是否学成,那就要看什么时候为匠师赚够了钱,所以有时候一旦对方贪心不足,是有可能死不放人的。好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包吃包住,有家人的自然会为之讨回公道,孤儿们往往也把匠师当做自己的母亲,并不觉得受到了剥削。

      李农、李工、李商三人前面看了最后半程,已经知道是在拜师,但孙辈是听胡迁这话才明白过来。

      三位堂兄十分崇拜小五,他们知道小五不凡,同伙伴一起割猪草的时候常常炫耀,言必“我家妹妹今天”,好似亲妹妹一般。听那夫子说话复杂难懂,想来很厉害,都为小五感到高兴。

      堂姐李拦和李推分别是两个姑姑的独女,名字取得可以说是相映成趣。两人都没有竹编的天分,早早定好了学艺的匠师,本来可以住在那边,只是舍不得爷爷这称霸黎安县的手艺,总在家中用饭。她们分不清这两种师有什么区别,反而有点同情:小五才这么点大就要学艺,可见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晚庭开始还以为大堂姐名字里的拦,是兰花的兰,后来才知李家孙女取名都从动作出发。就这种起名规则,她大姐李飞作为长孙,难辞其咎。长辈们对新生一代总是抱有极高的期待,当时李飞一出生,李农便对母亲李蛛说:“这孩子不懂事,孕期闹我,落地也不安生,我看是挺能折腾的。”

      李蛛笑着回她:“头胎都如此,后头就会顺利许多。孩子会折腾,将来才有出息,真要是憨呆呆的,那才有的你愁呢!我看这孩子不错,就叫李飞吧,咱家指着她一飞冲天说不上,飞到安庆应该有盼头。”

      母亲如此说,李农当然不会反驳。

      那时候她十九,觉得凭自己就够了,哪里用得上指望女儿。谁知李飞生下来,那性情用懂事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完,简直是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守家还过得去,要她出去开拓是别想了。

      李飞一直负责照顾妹妹们,小小年纪育儿经验就已经十分丰富,听说拜师的事,投向小妹的眼光中只有欣慰和慈祥。

      二姐李跳在母亲肚子里时倒是老老实实,正像李蛛说的,头胎难些正常,后面就顺了。这个孩子看着就不太灵光,李农对她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能活泼些,好让自己感受下做母亲最简单的快乐,所以取名为跳。

      可惜上天偏要和她开玩笑,这老二别说跳了,让她走快些都难。你要说她傻吧,她也敏感得很,要是只招呼老大不带她,脸马上就挂下来,谁都能瞧得出不高兴。可论聪明,那可比老大还不如呢,成天就憋着瞎想,八棍子打不出来个响屁。哪怕老三没大几岁都知道带两个小妹了,这二女儿还是你戳一下,她才动一下。叫她去做也会做的,可不叫她,她是绝不主动。

      李跳知道小五讨家里人喜欢,和她不一样。下午有老师来家,奶奶也只让小五出来见人。她瘪着嘴狠扒几口饭,感觉嗓子眼堵得都咽不下去,眼圈慢慢就红了,她想:谁要是问我怎么了,我就说是吃太快噎的。

      然而左等右等就是没人来问她,人人都在看小五。她木木地嚼着,觉得饭又酸又涩,心里也苦,越发吃不下。索性把碗里剩余的米全拨给三妹,她自己下桌跑回房间去哭了。

      张氏一看二女儿那样子就知道又别扭上了,也没办法,好在他早就习惯给她留饭。李农当着这么多人,没心思管教女儿,叹了口气:三天两头吃这么一点饭,还好不是只生了她一个,不然叫人看到了还以为李家闹饥荒。明明大了整三岁,个头却和阿采差不离,真怕哪天就饿病了。

      李采是全家最喜庆的孩子,每天都乐呵呵地爱玩爱笑,话也多。看到二姐又给自己加餐,还比往日更多些,心想:二姐果然对我最好,知道爷爷今天做得格外好吃,怕我不够,快把整碗都给我了。

      她满足了李农对二女儿当初的要求,活泼又单纯。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只是前两个起名都是“大动作”,效果不好。既然步子太大不如意,这个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叫采。李采也很应景,两三岁的时候就知道给长辈采花采草,有时候还采些蘑菇来。虽然多数都有毒不能吃,但孩子孝顺,做母亲的只有高兴的理。

      谁知没过两年,李农的快乐就变成了烦恼。一开始是挺好的,可这孩子学的话越多,说得也就越多,成天娘亲娘亲地没个完。有时候忙了一天下来,就想单独待着安静会儿,哪来的精力逗孩子。

      怀四娘李言的时候,李采每天像只快乐的小蜜蜂,在李农耳边嗡嗡,一会儿喊妹妹一会儿喊弟弟,满口许诺要带肚子里这个玩遍黎安县。李农夜里摸着肚皮,给老四发布任务:好好陪姐姐玩,尤其是多聊聊天,把她的话给娘聊干。

      胎教应该是很成功的,取名李言之后孩子果然很爱开口,即便这婴语全家上下都听不懂,也不妨碍李采兴致勃勃地与她对话。两个娃娃一个爱说,一个爱回应,语言不通完全浇不灭她们的热情。

      李晚庭得知自己原本要叫李停的时候还感慨,命运果然爱开玩笑,投胎到哪我都逃不过这个谐音。也好在到我这“停”了,再生下去,李家的动词姐妹花就够凑成一个李家班了。我娘真会取名啊,失敬失敬。

      李言今年三岁半,得益于三姐每天做口语私教,学说话的进度比老大老二小时候都快很多。虽然能说会动,但李言还是孩子思维,很多事抓不住重点。正当大人们以为老四很聪明的时候,李晚庭来了,一下把李言比了下去。如果李言长大了知道个中细节,可能要哀叹——既生四,何生五!

      三姐李采还埋头只顾着吃呢,小四姐听到胡迁的“半女”二字,已经拍手笑道:“小五有一个半娘!”

      李采差点没把饭喷出去,刚才因为天降黍饭分了神,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打断道:“不是一个半娘,是小五要跟阿拦阿推她们一样,去学……奶奶,小五要去学什么来着?”

      李蛛很乐于解答这个问题:“科举。就是去读书,考试,我们小五呀,以后是要当官的。”

      胡迁经过两次滑铁卢已经知道,自己与李娘子交流有壁,也不去纠正。如果自己此时说些读书但求明理云云,恐怕听着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思。

      白丁对于文化人的认知往往停留于此。且不论能不能做官,读书认字就是很厉害的了。李拦和李推知道妹妹要去学那么难的东西,对她同情之余还有些佩服。李言不懂,而李飞早就心中有数,都不以为怪,唯有李采执着地问道:“像周夫子、王夫子那样吗?”

      李采在黎安县的活动范围可能是全家上下最广的了,没人防着她一个小女娃,那信息来源真是庞杂,角度还往往很刁钻。要是给她一个江湖封号,百晓生就很合适,无论什么消息都能被她说出个花来。如果胡迁到县门口时先遇见她,可能不聊个三五小时都舍不得进院门。

      她对许多信息都有自己的理解、总结和处理方式:在她眼中,县里人人羡慕的周王二人,关键词不是识字、功名、读书人,而是早起、无聊、出远门。

      现在奶奶说,小五也要去读书考科举了,李采急了:“那小五也会很长时间不着家了吗?”

      这个问题李蛛还真没想过,她以为读书嘛,在哪不是读?可确实拜了师的人,行踪皆由师长做主。她把目光投向胡迁:“胡夫子,这小五跟着您学,是个什么章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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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李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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