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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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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城南山,又多了许多新坟。
泪早已流干了,活下来的人还是要笑着面对更残酷的命运。悼念完亲人,容殊牵着小妹,慢慢走下山。
“容殊哥哥,今晚为我和连城证婚吧。”
孟初辞淡淡一笑,寻常如昨日,邀他去看新排的戏一样。沧城仅仅八万守城军,迎战凉国五十万大军,现下大军围城又被阻断了各路驻军,沧城孤立无援,说不定下一刻,铁蹄就踏破了这云锦之梦。
“好。”容殊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走来,左手边是帝都的耀世繁华如影如幻,右手边是滔天的战火将山河失色焚成灰烬。白日灼灼,却生彻骨的寒意。
路过容府的时候,泛旧的灯笼挂在衰败的大门上,容殊顿步看了一眼,继续往城楼走去。
今早他匆匆从芳华谷赶回来,容御孤零零的坐在大厅里等着他,要带他逃出这座衰败的城池。他拂了容御的一番苦心,执意留在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走。
容御走出容府的时候,一下老了十岁。护卫驾车疾驰,城外还有一家老幼等着容御汇合。这两日,沧城大乱,云锦之国昔日趾高气扬的朝廷命官大半数都各自携着家眷出城逃难去了。
天边一抹晚霞,醉倒在山头。
城楼厅堂内,披红挂彩,几位将军说说笑笑坐在一桌席上,盔甲上的血迹还未擦干,喜宴是寻常的四菜一汤。礼生侍立一旁,唱着贺词。
“一拜天地。”新人双双朝天地一拜。
“二拜兄长。”容殊正襟危坐在高堂上,代双方各位长辈受了这一礼。
“新人交拜。”新人互拜起身时,新娘高耸的发髻撞到了新郎的脸上,新郎吃痛得一声惊呼,满堂笑语。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掀起新娘的面纱,红烛软香玉面生辉,饮下交杯酒。
而后,赫连城牵着孟初辞出了门,站在城墙上看这漫天星斗。新房不过是赫连城临时起居的书房,喜宴有容殊作陪,而这片刻安宁的时光,是他和她的。
“我用这座城做聘礼,娘子可喜欢?”
“喜欢。”
“我以此星辰为嫁妆,夫君可喜欢?”
“喜欢。”
红衣艳如霞光,此情至死不渝。
偷来的这刻时光,期限将至。生命里最后的一程,他和喜欢的人终于结为连理。他喝过最烈的酒,他拿过最沉的剑,他记得所有最难忘的回忆,将余下的生命化作烈火在战场上燃烧吧。
赫连城匆匆换了战衣,前去布署作战,临走前,朝容殊肩上拍了两下,保重。
“连城,我等你回来。”
他朝她挑眉一笑,便匆匆消失在拐角。
最后一战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黑云压城,弩机箭簇密如麻,箭雨破风断瓦,孤城在冷夜中萧瑟摇曳。盈千累万的士卒高举着兵戈冲杀过来,叫喊声如浪,城墙上射下的流矢带着焰火万箭齐发,倒下了一人再来一人扑上,攻伐的速度并未滞泄半分,攻城槌反复撞击势要破开城门,士卒为了冲上城楼而不倦登云梯,斑驳的城墙下堆积尸骸如山。
天方肚白,黎明破晓。
一夜苦战,双方将士均已疲惫,犹有余力的凉国没有乘势直上,竟在此时鸣金收兵。
赫连城疾步寻找孟初辞与她并肩而站,见她安然无恙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云国在劫难逃。小辞,你会怨我吗?要是没有我,你早可以随容殊……”
“没有你的地方了无生趣。我从来都没有如此肯定过。”
孟初辞扣紧了彼此相握的手,十指连心,把她的心意传达给他吧。
和他相视一笑,自从选择和他站在这里,有他就足矣,生亦或死她都会随他在一起,一切只要相信他就好。
远处,凉国昨夜疲战的军队朝两边迅速散开归营,另有一方大军迎面而来。而这座孤城什么都没有了,兵械残破,战力不足万余。
“战死方不愧我云国儿郎。”
赫连城提着剑,领着余下的将士,队伍里还有许多城中百姓手持兵刃,准备拼死决战。残破的旌旗在风尘里张牙舞爪,势要在山河破碎前殊死一搏。
飞沙走石的大军渐渐迫近,这才看清,那一个个体型高大的并不是身强力壮的士卒,他们是……怪物啊。行军离沧城越来越近,守城士兵不由喉咙发紧双膝酥软。
什么军队,分明是成千数万行走的妖兽。他们呼号着发笑着,朝城池袭来。
“初辞,你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活下去才有希望。”
容殊笑着朝孟初辞道别,朝前方战场上走去。
“容殊哥哥……”
孟初辞的泪水抑制不住流了满面,蓦然朝他远去的背影一喊,吼得撕心裂肺,看着他渐行渐远好像再也回不来了,破碎的泪光中盛满决绝和悲凉。
这一生,无论什么都是要靠自己来争靠自己来取,如晏池所言,前世修仙,今生为人,一生荣宠亦或颠沛流离,他都可以不在乎,战火倾国,他想要保护至亲的人不再受伤害,哪怕他再将坠入无尽的喑暗,她还在等着他,他要去找她。
仙者自诩清高,无非道貌岸然。不然怎会让人间沦为炼狱?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废了前缘也罢。”
容殊拿出琉璃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下咽后变得滚烫,顺着咽喉流窜到四肢百骸,心脏怦然颤动,涌现出无尽的力量让血液澎湃沸腾。束发的玉簪砰然掉落,墨发三千一盖倾洒在白衣上,晕眩着淡淡辉光,半明半暗的脸庞上,狭长的琥珀瞳亮如灼日。
“开城门。”
容殊试着握了握拳头,又舒展开,左手毫无发力便推开了千钧重的城门。迎着大军而行,走到城门五十步外,与妖兽们不期而遇。
排山倒海的妖兽,嗅到了那阵陌生而强大的气息,不敢上前再走一步,有胆怯的开始想往后跑了,可惜夹在多数当中动弹不得,整支队伍变得躁动不安。
片刻后,空中一阵鸣啸,雪羽红衣的朱鹮飞旋而来,与妖兽大军一样停在了原地,再不敢飞上前半步。朱鹮背上的萧易寒用短匕首挟着花语迟,心思叵测。控兽师们说大军滞泄不前,战局有异,他带上花语迟驱着朱鹮来到阵前。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萧易寒故作镇定一笑,那日鬼魅明明将他们……
“容殊你坠邪道了吧?数万妖军围城,今日沧城势在必得,念我们相识一场,只要你不插手,我萧易寒以凉国未来储君的身份保你和孟初辞二人无恙。”
“数万妖军?”容殊嗤笑一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味,“不过是你凉国利用妖化,将战俘阶下囚或是贱民奴仆变为这些半人半妖的怪物罢了。”
伴随妖神之力的厮杀掠夺,也衍生了许多疾患,妖化便是其中最为普遍的症状,妖毒剧烈残留体内无法化解,通常被妖化的人会出现排斥症状致死,极少数能克服妖化活下的人,也是半人半妖的怪物,生不如死。没想到凉国已经试验出如此成功的大规模军队,而驯化半兽人的功劳离不开那些凉国控兽师。
“能为帝国效力便是死得其所。容殊,我知你有几分能耐,可是你别忘了花语迟啊。”萧易寒冷笑着,顾不得他为何能一语道破了帝国多年的筹谋,持着匕首又抵进花语迟的颈项一分,纤细的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丝丝香甜的气息,随风飘散到空中,让数万半兽人欢心鼓舞。
“你费尽心思劫走花语迟,是因为幽族血脉能让控兽师更完美的掌控半兽人。胆敢再伤她半分,试试看。”容殊嗅到了那丝香甜,感到了大军中的异样,狭长的琥珀瞳蓄满了哀伤,尽力控制住体内游走的力量。
显王云拂自诩风流一世,而在游历后抱回了个女婴,传言道,这个女婴并非显王骨肉。而后,先帝崩殂,显王无意朝堂,反倒是辅佐锦文帝继位,为这个异姓女儿请了道恩旨,此后花语迟名正言顺成为他显王云拂最疼爱的辉月郡主。
“容殊,容殊,他要我身上的血,不会加害于我,你赶紧走吧。”花语迟泪眼婆娑,临了还能再见他一面,已是莫大的恩泽。不管他是人是妖,他都是容殊,是她倾心恋慕的容殊,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容殊,你要是舍得离她而去,早就随容御逃去海外。云国不过是具华丽的空壳,容殊站到我这边来吧,等我一统九州,还你们一个天下太平。”萧易寒一字一句蛊惑着,朝容殊伸出手。
“容殊,我一直都喜欢你。”
如果她是他受制于人的软肋,那么,花语迟悄悄摸上萧易寒持匕首抵住自己的右手,用力朝自己颈项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自己的衣裙,染红朱鹮雪白的羽翼。
惊慌失措的萧易寒用力捂着流血的伤口,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去,战场大局皆被抛到脑后,抱住她催着朱鹮即刻速返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