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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西院4 ...

  •   另一段故事,听起来更为伤情。
      他叫霍浅,晴旖听到这名字的第一次,说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娇里娇气的。后来才知道,他原不是这样娇气的人,是掌理京城二十万大军的一军统领,近年来征战无数,建功立业。

      那一次她被王氏罚的太狠,王氏彼时已升到了正三品充容,陛下亲赐协理之权,因为认为晴旖与她长的有些像,于是时常将她叫到自己面前听吩咐。王氏虽有那么几分姿色,但到底比不上晴旖,晴旖极少用心打扮,更因为西院有这位主子时常刁难有时候休息不及,神色憔悴,可偏偏人的气态气度是压不住的,那日王氏身侧的宫女说漏了,说她更像一个主子,像贵妃似的,王氏一下气急了就把那宫女杖毙,在晴旖面前活活打死以做震慑,那时候晴旖仿佛看见了她曾经的一个伙伴,她初进长公主府时,同有一个年级相仿的姑娘与她一起做活,那年长公主的外甥女进来时,她不慎擦碰了一下,她也是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只因一时之失,不仅打死了那小侍女,更牵连她的家人。那些只手掌人生死的人,如此轻贱,晴旖心寒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忽然想着,若是自己当年有所坚持,也许今日就不会有这王氏替代了。她安静的跪着,一座雕像一般。王氏让她求饶认错,她竟难得硬气,一言不发,她们如何打骂她也死扛,这不是从前的她,可今日太多往事涌上心头,八面玲珑的劲儿已经消散了。

      那一日,她从里殿跪到外殿,后来醒来时,已是西院了。自从这次事后,西院又成为了众人唾弃的对象,王氏仍是六宫第一位宠妃,她说的话自然没人违背,西院的份例供应减半,慢慢的西院众人吃穿已是大问题了。
      晴旖知晓是自己连累了她们,可心底松不下这口气去伏低做小,不愿在自己的影子面前承认自己的卑贱,她不是没有想过去寻他,诉说这么多年的思念与不易,可是这样落魄的自己,他还会一如当年的珍爱吗?

      她与敛霜都是有些积蓄的,寄春寄瑛的兄长在宫里头是采办太监,于是有什么值钱的都拿出去典当了,换外头的吃食衣物回来,眼看就是秋末冬初,这时候若是没有御寒的衣物,这些小妹妹只怕要冻死。这毕竟是挺不过一个冬日的,不过刚入了冬,她们就都财空了。敛霜自然着急,可也不好为难晴旖,是以一日一日挨着,只求冬日能快些过去。晴旖想了新的法子,她以多年的旧布料与各宫裁缝后余下的缎子编制丝帕等物,将金丝旧钗翻新,更是奇思妙想,编了几出戏文出去。没想到,这法子甚灵。

      她们很快就缓了过来,晴旖写的戏文格外引人注目,市面上通常就是一扫而空,她的原稿更是多少富家公子求取以百金而难得一本。
      那是很美的飞白体,霍浅说。
      他觉得写戏文的是个姑娘,戏文中的故事婉转悠长,结尾惆怅而动人,这几出戏文,故事不同,结尾常常总是悲人的。他的脑海中一时一时浮现这姑娘的模样,她有着怎样的眉眼,怎样的鬘发,又是哪家的娘子,那双纤纤玉手又是怎样执笔,才能写得这样飘逸潇洒的飞白书?

      霍大将军想要找个人,这并不难。他底下想讨喜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无赖的想要多出钱,从采买太监那里打听出将军心属之人的下落。
      他终于知道,她叫晴旖,是西院的掌事宫女。他领军多年,从来沉着的一个人,像个孩子似的焦急,他想要见她一面,想要看看这个人,是否人如其名,灿烂明媚。

      晴旖说,她是个阴霾长聚之人,霍浅才是照入她生命的那一束阳光。
      他见她的时候,她在提水,与木芷一起想要烧些热水,听那边辛夷说有位大人找她更是焦急,一桶水歪歪扭扭就要扬到她身上,霍浅自然怕伤了她,一个轻功飞跃过去,替她扶住了水。这是他与她的初见,一眼万年。
      她望着他,不知所措。

      “大人您是?”
      “姑娘就是晴旖?”
      木芷识趣的走开,与辛夷一起去烧水了,晴旖一福身“奴婢正是。大人是哪位主子派来的吗?有什么需要奴婢的直说就是。”

      “姑娘的文章写的真好,那一水儿的飞白体更是添彩。”

      晴旖想了片刻“我原是维持生计,大人若知晓了,便烦请大人不要说出,我们西院的人不容易,还靠着这些过活,我开罪了充容娘娘原是我的不好,只她们没错儿就平白让我连累了,大人哪怕可怜我们,也请少说一句吧。”

      霍浅愣了半日,郎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姓霍名浅子深。与你口中的什么充容没有关系。”

      “霍浅?”晴旖连起来读了一下,忽然思忆敛霜前日与自己说的人岂不是他?又一礼“霍将军?奴婢并未见过您,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姑娘不必客气。”他扶起晴旖。“我平日闲在家里,就爱读些闲书,那日小厮给我看了姑娘的戏文,我既喜欢,便托人问了姑娘姓字,本以为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就让人带着彩礼去了,姑娘既在西院也是一样的,我来提亲。”

      “将军说笑了。”晴旖缓缓开口。“配将军之人,必然是您口中所提的谁家千金,您看晴旖不过一个西院的下人,哪里能与您提嫁娶之事,您若要晴旖为您绣喜服,这倒更合理些。”

      “我霍浅不是看出身的人,那样的官宦之女我见多了,多是些只对女训女则通透之人,她们算不得半个知音。霍浅只想寻一个我喜之人。”

      “将军如此太过唐突,莫说我们之间不过初见,再者将军不清楚晴旖种种,如何敢娶我过门?我若是个河东狮吼一样的人物,将军也敢要吗?”
      霍浅不禁一笑“姑娘若真是,也是霍浅的福气,我便日日陪着夫人,凭着我积年的赏银,我们山中作伴,春水煎茶,可好?”

      晴旖只好说“我初见将军,将军知我而我不知将军,实话讲,我不敢嫁。”
      霍浅只道这宫里的小宫女哪一个不敬仰他的盛名,今日一来必能将人领回去,明日就能号召亲朋好友来办宴席了,谁知她与众不同,竟也要了解自己。也是,自己战功赫赫,可到底为人处事她们哪里知道?她不看声名地位,这不是更是赤子之心吗?

      “姑娘说的对。确是我唐突了。可我定会让姑娘有朝一日心甘情愿随我走。”
      他对晴旖的好,远胜凌青云百倍,体贴入微又极尽守礼,送的每一样小玩意儿都是她喜欢又不越身份的,西院的小宫女儿们都说,多好的将军,姐姐嫁过去做将军夫人定然是不亏的。只敛霜有些难过,她身份怎么说都比晴旖高贵些,这次自己心仪仰慕的霍将军却对自己的姐妹晴旖掏心掏肺,她不好争抢更不好再对他说些体己话了。晴旖向来敏感,清楚敛霜的傲气与自卑,因是霍浅每每来时多避着敛霜,也不许他多留。霍浅的好她记在心里,能回报时亦会回报一二,比如她会适时听到宫中哪位大人说他拥兵自重,提醒他小心为上。他的袖子刮开了线,巧又是精美不得的绣工,她花了一夜的功夫才补的如原,叫人挑不出毛病。

      他们最大的越矩,大抵就是那晚霍浅醉在了西院里,那晚原是除夕夜里,大家都放开了些,碰巧他下了宴席,偷偷又来西院祝晴旖一年好福气。西院的小宫女辛夷彩珠又骗这对有情人喝了不少酒,霍浅宴席上就这个敬那个敬喝了不少,再喝这些竟有些上头了,加上晴旖在这里更是放下了防备,醉在了西院里。

      晴旖的酒量不错,也是与她们一处,高兴了就少不了喝酒,酒后的诗意文意也不少,因而敛霜与西院一辈人就都喝不过她了。她常说酒虽伤身却是好东西,几百的愁思,多少的哀怨喝多了之后便忘的干净,如此清爽。

      那日她让霍浅睡在她那里,她在时温房里挤挤睡了。第二日霍浅醒来只见她打了水进来“昨儿你可醉的不轻,那些人哄你喝了多少啊?”
      霍浅知道这话是打趣,便笑一笑“对不住,昨儿实在是怕他们脸上过不去才多喝了几杯,我与陛下聊的尽兴,他说起他与他娘子宋氏的事儿,我听了也感伤不已。”

      “宋氏?”

      “你一定听过的,是两年多前去世的宋选侍,陛下谈起她来,喜泪交错,她当年在陛下跟前服侍过,后来进了后宫,陛下为了她的性命与母亲做了交换,他出宫去视察民情,可天不遂人愿,这选侍就在这间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一封信给陛下作个念想,那封信陛下竟还留着呢,虽不是她亲笔写的,可陛下说,字字诛心,难以忘却。”

      晴旖捧着铜盆,眼中泛着泪意,瞧他看着自己才放下东西说道“原是个苦命人,不过陛下既已有了充容,这么多年的恩宠,怎会还念着旧人的情?可见你是胡诌骗我。”

      “你不知道,陛下说再像的皮相,也不比那颗心了,他曾以为一张相似的脸可以使自己不再内疚,谁知一晃快三年竟片刻忘不了当年的宋氏。可惜王氏即使得陛下赏赐许多,却终究并非他心中之人。”

      晴旖苦笑,理了理鬓发耳坠,“你快洗漱吧,跟着你的那位将军外头等着呢,只怕你迟了去给陛下贺年的时辰。”

      霍浅望着她说“我不会让你与宋氏一样,有生之年我们一定共度。”

      晴旖笑一笑,继而带了门出去,霍浅的一席话,让她感动,这样执著的一个人,这样深的情,她不敢辜负,可到底自己是不如喜欢陛下那样的喜欢他,可随他走,的确自己也大抵考虑好了。难道一生定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一处吗?并不尽然。那些两情相悦的故事,都是戏文里的美谈,若人间处处是这样的事,只怕就少了许多相思与难求的情诗了。霍浅这个人是个英雄,也是她的英雄,何况他待她的好,她实难相报,怕只能以身相许了。

      外头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霍浅已经离去,她见到敛霜正与一个人交谈,见了那人大约模样她忙躲闪,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御前领班——蒲玉。御前之人忽至西院,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后来辛夷到她房里来,与她说“姐姐,我听说那几年前的选侍,没有死,人就在宫里。”

      这时晴旖正细细的绣着一朵白荷花,听了这话不慎针刺了手,一滴血染在雪白的绣盘上。“你说什么?”
      辛夷见她有些惊慌,笑道“这与姐姐也没有干系,听说是选侍娘子从前宫里的粗使宫女冒死求见陛下,被季尚宫带去见陛下了,她说当年皇后与选侍做了交换,外宣选侍已死,另贬选侍为奴,散在宫中做事了。”

      “还有一个新鲜呢,有一个御前宫女透了信儿,说选侍娘子与颖充容长的可像了,陛下这三年来一切恩宠,好似都源于选侍娘子呢。”

      “我见敛霜方才见一个穿着很好的人,她就是尚宫么?”晴旖勉强笑着问她。
      “她怎么是?尚宫哪里会见我们,那是御前的玉姑娘,此次陛下派她到各宫查探,她也是照例来我们这儿看看。”

      辛夷说话时处处为她高兴,只算着王氏以后再没脸为难她了,晴旖却处处心惊,这几年前的宫女皇后竟没有处理干净吗?前几月只闻香墨害了急病死了,皇后这般大意竟遗漏这个重要人?想想又是不能,纵是她想不到,葵雪却万万不能忘,那这个人又是如何在皇后股掌之间逃出生天的呢?

      霍浅,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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