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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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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原在黑暗中醒了过来,一睁眼,透过窗户看到了漫天的星星,神志恍惚了起来。
这恍惚的瞬间大概是她这些天最快乐的时候了——大脑还没想起这些绝望的经历,一片空白,身体轻的几乎要飞起来。
等大脑开始运转了,她被席卷了全身的绝望浪潮拍得浑身发抖,焦虑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但无力发麻的身体让她一下跪在了床边。
“啪。”灯被打开了,暖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终于醒了。”被她半夜吵醒打开灯的人盘腿坐在床上,铜丝般的红发凌乱批在身后。
陆游原跪坐在地上望着说话的人愣了一会儿,像在处理太多的信息时的停滞。在大脑处理完毕后,她给出了反应——直接朝千水扑了过去,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千水也不躲,顺着她的力道就躺下了。她感受着掐住自己脖子手的力道——按摩都嫌小,看着陆游原漆黑的眼睛开了口:“这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吗?”
陆游原被自己使不上劲的手以及对千水的怒火气得浑身颤抖,费了好大劲才能说出话来:“我杀了你。”
“吓死我了。”千水眉眼弯弯地笑着,声音轻柔尖细,像自己真受到惊吓了一样。
陆游原恨不得一口血喷她脸上,拳头还没落下去,就被她一脚踹出了好几米,撞在了墙上。
“现在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千水坐在床边,歪着头打量她,表情似笑非笑——就像陆游原那天晚上半夜惊醒看到她在盯着自己时的模样。
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撞在墙上的那一瞬间陆游原自暴自弃地想道,她趴在地上努力要爬起来时,又咬牙切齿地想:我不能死,没杀了害死吴开的人之前,不能死。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无声的对峙,没人理会,敲门的人就自己开了门进来。
“小可爱终于醒了。”来者说,穿着背心五分裤,露出四颗醒目的犬齿。
陆游原看着那个不是还会出现在她噩梦里的人走进来,胸口间憋着的一口血气终于咳了出来。
“看到我这么激动?”雷加关上门。
他拉过一把椅子放在陆游原面前,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了:“想问什么就说吧。”
吴开的死以及现状的打击,让她不得不压下快爆炸的绝望和憋闷,在两个绝非善物的人中,咽下血和泪水,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我昏过去了几天?”
“三天。”
“现在在哪?”
“塔瓦,我们要送你去找陆邦彦。”
“为什么?”
雷加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也要见他。”
陆游原没再继续往下问,她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消息了。于是把头转向了千水,再三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和声音——与千水相比,雷加都显得没那么可憎了起来。
“你呢。”
千水奶白色纤细的小腿在床前晃动着,米黄色睡衣肩带滑落到肩膀上,微睁着深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无辜又天真。
“我告诉过你啦,你的恩情我还了,但程非的还没有呢。”
陆游原想到她被千水打昏之前程非说的话,猜测道:“他让你送我回南原?”
千水点头。
她擦干净嘴角的血,深呼出一口气,说:“我不用你们送。”
“没人在征求你的意见,小可爱。”雷加的表情像在看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这两个人再来十个她,她都不一定打得过。反抗没用,辱骂也是自取其辱。陆游原几乎把自己的牙咬碎,不再说话,又躺回了床上装尸体。
两个人还留了一点仅存的良心,没再打扰刺激她。灯被千水关上,世界又陷入了神秘的黑暗中。
陆游原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了,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吴开被子弹穿过眉心的画面。好不容易从中摆脱喘口气,又被方羽失望的目光,陆游衣哭泣的脸,陆邦彦沉郁的眉眼填满。她试着去想周云起和古言,想一些轻松愉快的事,可转眼有被走之前没能解决的担忧和疑惑淹没。最后她想到了行周,他那双蜜糖颜色般的眼睛在所有绝望和悲伤的尽头闯进来,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只想大哭一场,想要一个能接住她的拥抱。
可没人能给她,她只能在黑暗里反复咀嚼痛苦,让这些绝望撕开每一根神经,刻进骨髓里。
雷加与千水在大量购买武器和装备,为在敌人追杀下横穿过沙漠荒原做准备,于是在塔瓦稍作停留。
两人忙着在提防追兵的情况下购置武器装备、制定计划、改装越野车,没工夫去理会陆游原。每天定点给她带回来三餐,除此之外时常就不见踪影。他们也不担心陆游原会跑——后者胳膊还没好利索,什么都没有,不可能一个人在后又追兵的情况下逃回南原。
准备工作持续了四五天后,他们中午在一起吃了午饭。
千水先发现了不对劲,看着陆游原——后者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手里的一块饼干吃了好几分钟还没吃下去一半。
她打开房间内的冰箱——这几天他们给陆游原带回来的外卖几乎没有开封,原样堆在冰箱底层。
“你在绝食?”千水抓住陆游原拿着饼干的手腕,后者凸起的腕骨都有些硌人。
雷加脑子里正在一遍遍规划修改路线,闻言腾出了一点地方消化了一下,暂时放下了考虑路线,望向了陆游原——她如果死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千水几乎快被从自己嘴里蹦出的这两个字逗乐了,太讽刺了——她自幼在加蓝岛长大,在没能力获得足够的食物之前,都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最饿的时候恨不得切自己的肉吃。陆游原所经历的这点儿悲痛在她眼里还没蚊子叮一下疼,千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为这屁大点儿事儿要死要活,现在还要闹绝食。
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所以千水不理解陆游原的感觉,甚至觉得对方这副样子实在可笑,握住对方手腕的手不由收紧,开口就要讽刺。
陆游原没想过要绝食,她也没意识到自己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她觉得自己的胃已经被填满,甚至涨得反胃,对千水突然的质问满脸茫然。
其实房间里在座的三个人中,千水和雷加两个人所遭受的经历,每一个都比陆游原更惨。雷加从少爷一夜变成了逃犯,他的父亲,兄弟姐妹惨死在敌人手里,雷家人被杀得几乎一个不剩。而千水,她从小被当成杀人机器培养长大,连温情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一生都被鲜血和冰冷贯穿。可他们没人停下来抱怨,消沉。
没人像陆游原一样,还能任性地放任自己沉沦在绝望里。
他们只是活着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千水看不起她,同时也嫉妒她。她从来不否认自己卑劣阴郁的想法,也不想克制。
雷加到没有看不起陆游原,他们同是名门望族成长起来的孩子,虽然成长方式和环境截然不同,他还是能理解一些陆游原的感情。加上男性对柔弱女性天生的保护欲和怜惜,他阻止了千水。还不忘占便宜,伸手在陆游原脸上摸了一把。
“吃点儿东西,听话。”
刚醒过来被怒气点燃支撑着陆游原的火焰已经几近熄灭,处在不能报仇无能为力的状况下,痛苦和悲伤才是每天的常态。她试着让自己想点别的事情,做点别的事情,可是吴开死去的事实就像每时每刻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无论她洗漱,吃饭,看电视,跑步无时不在,填满了五脏六腑。
她并不是刻意去悲伤,去触及这个事实,只是没办法不让自己被影响。
对于雷加不规矩的手她甚至没注意到,不耐烦地说:“我吃饱了。”
她的模样却丝毫没有说服力,看着形销骨立,一副不久就要告别人世的形容枯槁。
雷加耐心地给她把整块牛排切成易进食的小块,把刀叉放到她面前,拿出了对上过床的女朋友都没有过的耐心,说:“再吃一点。”
陆游原看着盘子里一块块精心煎制散发着香味的牛肉,大脑给胃的指令却是拒绝,胃里直往上泛酸水。她觉得自己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偏偏还有人逼着她吃饭,出于礼貌还摇了摇头拒绝,推开椅子就要离席。
千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扯回了座位。
“小公主,你仔细看看你面前的两个人。告诉我,谁有义务纵容你任性?”
“你活着还有点儿价值,这是你现在唯一还能坐在这里吃饭的理由了。”
“所以坐好,给我吃完。”
陆游原一字不落地听完,看着千水深蓝色毫无感情的眼睛,发自内心地开了口。
“我希望那天没有遇到过你。”
“那你早就死了。”千水说。
“谢谢你,我求你救我了?”陆游原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语气甚至称得上轻快。
“是你求我救你,而我从来都没有求你救过我。谢谢你的多此一举啊,谢谢你的善心。”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心只想让千水也体会到自己万分之一的怒火。当初腹诽只有陆游衣才继承了的讽刺天赋,此刻在她身上也得到了体现。
千水很少能感到愤怒,她成长起来的环境里,哪一个人也不允许她出现这种情绪。可陆游原总能挑起她这种陌生的感情,让她火大到忍不住想杀人,就像那一次在浴室她是真的想杀了陆游原。但总也下不了手。
浴室里那次下不了手,这一次也是。
她松开手里的餐刀,在雷加警惕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陆游原觉得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吃光了盘子里的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