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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节 被捕 ...

  •   循迦扶她上岸,替她把发上的几点浮萍摘掉,闻到她身上传来清新的水草香味,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把自己弄干,然后伸手递了个东西给他,问:「阿迦,这是妈妈的遗物。我想拿给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转生神王吗?」

      「嗯?」他接过来,发现是一块银白色金属圆牌,上方两边各有一个小洞,系了条同色的宝盒链,沉甸甸的,做工质朴如天然,光泽不显但也没什么锈痕。他翻到背面,看见一个男子的浮雕像。这头像栩栩如生,面目虽然并不粗犷、端正无匹,五官神色却极其凛然,寥寥数刀间也露出一股极锐利的英武之气。雕像的眼瞳处镶着黑宝石,如活人的眼眸般精莹深邃。

      手握这块小小银牌,尽管湖边平静如常,他却觉得耳畔闪过了千万个呼喝喊杀声,是以竟有片刻失神。洛海没有催促他,只是好奇的偏着头,安静注视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迷惘神色。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答道:「不错,是他。我曾在瓦族的神庙里见过他的塑像。这应是妳妈妈当祭司时候的信物吧。妳要带着它?」这件物品实在太不寻常,可以说寥空纪今天的局面与它脱不了干系。若是被这历史之物缠绕,很难预料会被牵引到何方。

      洛海察觉了他语气中的一丝异常,因此没答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怀着期望瞧着他。就要离开家了,她没有其他纪念物可带走,只剩这块银牌,因此颇为不舍。她真怕他说不行,但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出乎意料的,循迦却把挂牌交回来,说:「妳留着吧。不被外人看到就好,没关系。」

      她不知道这张浮雕像在物族是多么非同寻常的禁忌,也不知道这块挂牌举足轻重的来历,就高兴的把它当作饰品挂在脖子上,收在了衣服内。

      循迦用食指轻轻触碰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微笑说:「可惜我身无长物,没有信物可给妳,委屈妳了。」他的指腹粗糙,却十分温暖。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欢,用面颊贴着他的手心,甜甜的答说:「有你就好,我不要其他。」

      她搂着他的腰,他低头注视着她如露水般温柔清澈的眼睛,两人相依相偎,只觉温情脉脉。

      在湖边的一夜很快过去,清晨时,循迦将还在打瞌睡的洛海抱上马背,启程往北方森林。

      摇摇晃晃走了好一会儿,她想到个话题:「阿迦,你是出生在澜水村的吧?那么,你的家人呢?」

      「不是,我的家在更北边,一个叫椿宁山的地方。」他把目光投到远处,「母亲是一名富有田主的妾,生下我不久后就去世了。我从小就喜欢跟动物相处,也同家里的奴仆们学了瓦族语言。父亲认为我是个奇怪的小孩,每次听到我说瓦族话或是发问,都会大发雷霆,因此他把我送走,现在也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她揉了揉眼睛:「你问他什么?」

      「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曾有数不清的问题,在家里没人给答案,所以我找到了地恩长老,拜入他门下。后来我独自出去旅行,又自己弄懂了一些。」他忽然两眼带着笑意,看了看她,「这些我就不讲得太细了,妳听了也会乏。」

      她羞红了脸,有些难堪的嘟起嘴:「你若讲得太难,我是听不太懂,但你不可以笑我。」

      他把神色放端正了:「是。」又说,「其实澜水村一直被我当成故乡,长老就像我的养父。洛海,我觉得出生在何处、是哪族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将来,我们在喜欢的地方落脚,住上几年,就又多了个家乡了。」

      家乡,这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尤其是同他一起选择的家乡。原来他也是个很早就失去家人的孩子,但他未曾怀恨怨叹,对未来毫不灰心。她希望二人今后相依相守,也算互相弥补生命中的缺失。她甜蜜的想着,又问:「那你旅行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何处呢?」

      循迦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的温柔:「我很喜欢南方,不过我到过最美的地方却离此不远,它叫做澜思湖。」

      「真的吗?那里是什么样子?」

      「一个小小的林间湖泊。风吹过的时候水面上拂起微澜,而我站在岸边思念着湖底的妳。」

      洛海的脸更红了,从没想过言语可以如此打动人心、令人陶醉。她回头看他,瞧见他也正凝视着她,树叶的阴影斑驳闪过他的脸,可是他的双眼明亮坚定,又充满了深深的柔情。她的心被依恋满盈,与他对视着,舍不得挪开目光。

      他俯身在她额上轻柔一吻,同时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他的手心暖和得像火。

      这一刻是霎那,却也象是持续了几生几世。

      如果能像这样永相厮守,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她不在乎时间流逝,也不在乎身在何处,只要眼前有他。他低头朝她微笑时,眼瞳中闪动的是多么柔暖的光华,就像安静湖水上的一道深邃光线,又像夏夜天空里明亮的星辰。世上不会有比这快乐更园满的了,她感到自己别无所求,深深的满足。

      就在这时,循迦突然勒住繮绳,停下了马。洛海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脚下这条小路在前面分岔为两条,一条向东,一条向西北,两旁皆是野花灿烂,绿树轻摇。她看不出有何异状,就问道:「怎么了?」。

      「妳小心坐稳了,我去看看。」他跳下马,弯腰抓了把地上的沙泥,接着举目望向西边。她瞧着那里,看见黄泥地上有几条深深的压痕,露出了下面黑色的泥土。

      「阿迦,那是什么?」她问。

      「妳也看到了,那是马蹄踩过的痕迹。看样子有马队从这里经过,跑得很快,转弯时把路面踏破了。」他低头沉思,又说:「泥土湿润,马队经过不久。这倒奇了,这些人是从澜水方向来,为何这么急着赶去北方森林?」

      他牵马顺着西北向小路走了几步。这条路少有人迹,两旁树丛茂密,不少树枝一直伸到路面上来。现在许多枝叶被撞折在地,有的还被削去半截,断口光滑平整,显然是锋利的刀剑所为。

      他心中疑窦顿起:这些人不仅骑快马,还带了刀剑,赶往北方森林,是去做什么?木湘镇上的替兵知道长老已派自己去讲和,暂时不会去找瓦族人的麻烦。除非有其他祸事横生,除非是村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立刻回头对洛海说:「洛海,事有蹊跷,我担心师父出事,我先送妳回湖底,我回澜水看看。」

      她摇头:「不,我要跟你一起,再说,若瑶姨妈也还在村里。」

      事态紧急,他不及细说,想来就算有什么危险,村中也有人接应她,便答应了,就此掉转马头,急速赶回村子。

      回了澜水,家家紧闭门户,路上不见行人。循迦迳直赶到长老住处,只见门扇破碎洞开,里面空无一人。他知道事情不妙,立刻转至柏若瑶居所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人出来,正是柏若瑶,她见到二人,大惊失色,一把拉住洛海的袖子,低声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快进来!」

      她带着两人穿过后院,从小门出去,走到靠山边的一间偏僻旧屋。屋旁藤蔓横生,显是荒废多时。她左右看过才带二人进去,掩上门扇,随即说:「莫循迦,鎏金塔那边来了一队巡武卫,说奉女皇旨意,将长老带走。他们还追问你的下落,村人都说不知道。但后来有人领路,将他们带出村,往北去了。我还以为你也落到了他们手里,谢天谢地,你俩总算没事。」

      循迦这才明白,那队女皇亲派的士兵大概是以为自己去了北方森林,所以一路往西北追了下去。他若非先带洛海回湖边,现在恐怕也已落入对方手中。长老暗中与瓦族人交涉已多年,恐怕门下也有朝中眼线,现在被逮捕,多半是事发了。只是长老声名显赫,又是两代王师,女皇竟然不顾舆论就逮人,可是有什么迫在眉睫的缘由?

      他问:「长老现在何处?」

      「暂时被关押在木湘镇上,没说犯了什么事,也没说如何处置,但我看,只怕凶多吉少。你们天黑后就赶快走吧。我是不相关的人,没什么要紧,过两天等风声过去再离开就好。」

      洛海实在想不出那慈眉善目的长老是犯了什么过错,拉了拉循迦的衣袖,低低唤了他一声:「阿迦……」

      他却只握住了她的手,没答话,又对柏若瑶说:「这几天晚上出村恐怕也会碰上巡武卫,这间屋子地处偏僻,不如让我和洛海暂躲些日子,待我打听清楚事情缘由再说。」

      柏若瑶想也是,便应允下来:「也好。你们先躲好了,我会送食品衣物来。」

      她刚要离开,洛海唤道:「姨妈,还请你去阿迦房里把窗上挂着的那篮药草带来。」

      她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出去了。

      四周一片安静,几乎可以听到怦怦心跳声。循迦这才低声解释了几句,把长老以前在丹城任过议职、后因主张对瓦族怀柔而被女皇冷待的事情说了。虽已辞任回乡多年,长老在朝中依然有不少故友亲随,这次女皇应是以和谈之事为借口,想要在有所谋划前清除异己。

      说完后,二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有心说些安慰言语,又明知这情形不会太好。他本已打算早些带她离开,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她无辜牵连进来了。

      他内疚的道:「洛海……妳害怕吗?」

      她确是十分害怕,是为他的安危害怕,只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半步。

      但天黑后,他还是独自出去了,到镇上去打听消息。得知长老被告发的罪状竟包括向瓦族人提供粮食、于公开的布道会上发表违法言论以及在谈判交涉中姑息瓦族强盗。一心求仁道、桃李满天下的白地恩长老,如今竟背上了私结匪类的重罪,即将被押往鎏金塔监狱受审。

      洛海想,如果长老被捕是因为他袒护瓦族人,也就是说对瓦族人好是错的,那么循迦对她这么好,是不是也是错的?他明明是个善良的人……偏偏是这种善良,让他面临了危险。

      她要怎么做,才能帮上一点忙呢?心里翻腾的不安难以平复,她整晚等着他回来的脚步声,可是开门后看到他的笑容苍白而疲惫,她又心里隐隐作疼。凝视他温柔双眼时所感到的由衷幸福,与为他担心时煎熬着的前所未有的烦恼,如同冬夏两极,她这才知道,爱恋和烦忧是如此紧密相连、有此即有彼。

      来回奔波加上心神耗费,他本已好转的伤势又在恶化。更糟的是,七天后镇上贴出了告示,说如果「相关逃犯不在押解之前自首,主犯的量刑可能还会加重。」他们分明是猜到循迦目前还未远离,想要逼他出面。

      得到消息的那天,循迦坐在屋子里默默无语,他的眼眸黯蓝无底,终于回头看她,轻轻抚摸她头发,低声说:「洛海,我师父已经是七旬老人,他养育我长大,教给我为人道理。我不能在此时退避。」

      她睁大双眼盯住他。

      他接着说:「我只是暂时离开一阵子,过不久就会回来接妳。妳和柏若瑶姨妈继续住在村里,等我回来,好吗?」

      她从来不知道有谎言,也不知道有些真心诚意的允诺,最后还是会成空。她只是望着他,窗外那么静,黑暗沉重得像一块大石,封锁了她的视线。过了很久,她轻轻说:「我去帮你准备带走的药。」

      他离开后,有好多天,她继续在这偏僻的小屋中待着,与不安恐惧孤单相伴,陷在静寂的深渊里。她的身体与心灵都同时觉得疲累。这是种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的疲倦,是无能为力的脆弱感。她觉得自己不仅仅失去了那寂寞却安全的湖水,也失去了他,怀中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而这一切能怪谁呢?

      像噩梦般漫长的许多天后,在姨妈的劝说下,她终于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开始学着帮忙做一些事。质朴的村民们不知道她是异族人,他们喜欢她的勤劳直率,也帮了她许多忙。他们告诉她半个月后有个商队要去鎏金塔方向送货,她向柏若瑶借了些钱,打算前去探望循迦。而柏若瑶已在村内耽搁过久,见洛海状况好转,千万叮咛之后,只得自己先回丹城。

      现在的洛海穿着合季的长袍,腰带缚得正确整齐,头发也剪短到正常的长度,外表看来与普通物族女子并无差别。她自己找到商队的住地,约好了跟他们同行,并订下出发的时间。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从鎏金塔来了信使。

      她站在门口,听见门内的弟子问:「那……莫循迦他呢?」

      信差却没有出声,沉默着把一个黑色小布袋打开,袋中的东西在阳光里一闪,那是一绺麦黄色的头发。

      洛海感到自己的目光是一寸寸挪过去的,她盯着那东西看了很久很久,眼睛刺痛,也忘记了要呼吸,胸口痛得快要炸开来。

      隐约听见那人说:「……在鎏金塔,病死的不能领回……已经深埋了。」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很陌生,似乎全无意义,却又像毒蜂一般针针螫在她心上,疼痛至麻木,然后破裂开来。

      她无声无息的往后退,然后走开,找了一辆马车,到了木湘镇上。

      正在镇长公所内办事的官员眼见一名少女径直走了进来,意外的问她:「有什么事?」

      她取出藏在衣袋中的挂牌,轻轻放在他桌上,说:「这是我的,我是个水族人。」她那深紫悲切的眼眸,雪白的面孔和随着夜风往身后轻飞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让这官员身子立时耸了一下,手伸向腰上的佩剑。

      但她其实手无寸铁,而只是想要寻死。因此当闻讯赶来的士兵扭住她的手腕,往她的脖颈套上绳索的时候,她反而放松了身体,如释重负,完全没有抵抗。

      这几个月她过得很累,然而最累的是当她以为可以努力寻求些丝希望的时候,这希望毫无预兆的断绝了。

      物族人逮捕了她,审问并鞭打她。但因为她的不反抗,因为她眼里那怔忡迷茫的神情,再加上她自投罗网后就再也没说过任何一个字,物族人最终认定她是个精神失常、不知从何处逃脱的疯奴,签结案书,将她押往了丹城。

      在那里,所有的与叛乱扯上关系的瓦族人,都会被当众送上火刑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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