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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争暗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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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山庄。
开阔的庭院里,放着一桌两椅。阳光透过高大的香樟树洒落地面,遍地的金盏花更加璀璨耀眼。欧阳明日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手持棋子,望着桌上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的棋盘,凝眉思索。
高易山端了一杯茶过来,见黑白两盘棋子置于两侧,欧阳明日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颗黑子,中指与无名指间又夹着一颗白子,便知道他又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了。
默默放下茶盏,不由叹了一口气道:“爷,您这样自娱自乐,真的有意思吗?”
他闻言不禁放下棋子,抬头冲易山微微一笑,“我觉得有意思啊,怎么了?”
易山瞟了一眼棋盘上厮杀的局面,黑白各占了半壁江山,竟是不相上下,不由苦笑道:“您自己和自己下棋,就算布了再精妙的局,也终究会被自己破,结果早就定了,没有一点刺激。“
”这话可不对。“
他意味深长地道,”有时候我自己设的局自己并不会破,就像现在,我已经给困住了。能有这样迷惑不解的时刻,是最令人开心的。我宁愿有一时半刻糊涂着,也不要总是很清醒。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反而无趣,甚至有点残酷。“
易山听得云里雾里,他的爷一向简练,不曾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此刻突然教他认真理解起来,还转不过弯。
抓了抓后脑勺,他索性不再去想,便直截了当地道:”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赢的,所以没意思。”
欧阳明日轻哧一声,“我和别人下不也一样。”
“---”
易山一时语塞,他的爷--好像确实没有输过。
“就算是这样,那赢了别人,也肯定比赢了自己要开心很多吧。在天山的时候爷看巽芳姑娘---”
欧阳明日打断他的话,指了指对面空空的座位,“我知道,可是佳人不在侧,我纵是想也没用啊。”
易山这才意识到什么,憨憨地笑了笑,“也是,巽芳姑娘最近不知怎么了,好像总是不在庄里,每天早出晚归的。”
“她不是要找人吗,自然是忙的。”
他淡淡地答。
“对呀,巽芳姑娘一直想找到她的夫君的。”
易山几乎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每次见她和爷在一起都产生错觉,“之前跟着我们居无定所才没有寻找,现在爷有了这个山庄,她也可以安心去找了---不过---”
他突然想到以后的事情,不由皱了皱眉,有点伤感地看着欧阳明日,“等她找到了以后,她是不是就要走了啊---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陪着爷弹琴下棋,让您开心地笑了---”
想到巽芳给欧阳明日带来的一切,他心中十分不舍。他看得出来,爷因为这个姑娘而少了许多寂寞,多了许多快活,他们常常有聊不完的话题,不像自己不懂爷的心思,只能尽心地服侍他。若她走了,那爷---又该是从前那般冷漠的样子了吧---
“谁说没有人陪?”
欧阳明日突然怪异地笑了笑,“她一直都在陪我下棋。”
“什么?”
易山听不懂他的话,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什么意思?”
“她现在就在陪我,下一盘很大的棋。”
欧阳明日抽出了袖中的金线,一匝一匝慢慢地绕到指间,一字一顿地道,“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东郊树林。
开阔的绿草地一望无垠,宛若连接到天边的毛毡。草地后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前面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那大河旁立着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中等身高,肩宽背厚,手中握着一柄宝刀。
只见他剑眉微蹙,那眉毛竟是罕见的雪白,又浓又长,如同两尾微蓬的轻羽架在一双含威凤目上,非但未显老,反而为他清癯的面颊添了几分俊逸之色。
此人正是名唤浪子神剑的白童。
神月教主半天月突然将司马长风的龙魂刀交给他,让他辰时在东郊树林与女神龙一战。半天月嘴上说得好听,说器重他是块练武的好料,有心栽培,故让他实战一番。可聪明如他,怎么不知这不过是弄月公子的主意,叫他在观天峡一战之前消耗女神龙的内力,好让司马长风到时多几分胜算。
不过,龙魂刀既然在手,何不试试它的威力,看看自己打不过鬼见愁,究竟是能力问题,还是武器问题。
想到这里,他便飞身而起,足尖踏过河面来到大河上空,抽刀出鞘,”刷刷刷“,横劈竖砍,刀光炫目,只听几声尖锐的破空鸣响,河水瞬间被激荡的刀气震得高高溅起,数十米高的水柱连接起来,好像起伏的山脉一般,水柱坠落的轰响如同雷鸣,震耳欲聋。
白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壮丽的景象,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顿时喜不自胜,”原来鬼见愁是靠了这把刀,我白童若不是因缺了趁手的武器,早该是天下第一!“
纵身落在草地上,收刀回鞘,正踌躇满志,却听身后一个冷沉的声音:”浪子神剑,龙魂刀是不属于你的!“
他立刻回头,只见女神龙一身黑衣,右手持剑站在那里,冷峻的脸上凤目凝霜,目光里透着讽刺。
她原本诧异是谁约她在此地相见,赴约之后才发现是白童,也不知他是怎么盗来的龙魂刀。
他有些心虚,刚要说话,又被她下一句讥诮生生噎住:“拖刀之人背弃江湖道义,难道你浪子神剑也轻视自己的一身好剑法,宁愿做个不入流的刀客么?”
她横眉斜睨着他,几乎是训斥的口吻让白童愣在当场,细细琢磨着她这句话的含义,刚才心中的小想法便被击得粉碎,脸上泛起愧色,再无战意。
女神龙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一运轻功,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他的视线。
白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呆呆伫立着,心中有些怅然。自己确实不该对龙魂刀起占有之心。真正的练武之人,靠的是自己的一身本事,如百年前的剑侠燕南天,手中持一口锈剑也能削金断玉,唬了买剑人几百两银子。
话是这样说,可是为什么心中涌起些许委屈和不平---
正思绪纷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若刚才女神龙的声音是冰封湖面,那此刻这声音却似春暖花开:“没想到堂堂浪子神剑也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他吃了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只见树丛后走出来一个蓝衣女子,柳眉淡扫,清眸含秋,纤腰莲步,款款而来,甚是娴雅端凝。口中虽说着玩笑话,脸上的神情并无讽刺,只是一片宁静从容。
他认出来人,收敛了神色,微微颔首致意:“洛柔姑娘。”
女子点点头,“白大侠客气了。”
他复抬头看她,有些疑惑地道:“洛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只是巧合,这一带近日颇不平静,我格外留神些,还请你不要见怪。”
她淡淡地道。
说者或无意,听者却有心,他想到刚才她说的那句话,自己的情形定是被她尽收眼底了,不由有些尴尬,脸色微红。
她见他如此,似乎有心提点,便含笑道:“怎么了?女神龙不过心直口快说一句,并无恶意,你何必如此挂怀。”
“我---”
他想到自己豪情万丈瞬息被人浇灭,心有不甘,见洛柔并无相讥之意,便坦诚地道:“说来惭愧,方才见龙魂刀威力,一时起占有之心,让你见笑了。只是我心中十分遗憾,自己无能,成不了龙魂刀的主人。”
说着神情有些黯然,似乎被女神龙的话打击得不轻。
洛柔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抬眉望着他,似是问他,又似自语:“女神龙的话,当真都是至理名言么。”
他闻言略微一惊,“姑娘的意思是---”
她望向别处,语声有些清冷,“我只是觉得,刀剑皆由人铸造,能者得之,并无主人一说。”
他不由凝眉。此话大有深意。
“龙魂刀是教主赐予鬼见愁,自小便教他习耍的,江湖人自然默认他即是龙魂刀的主人,正如女神龙是凤血剑之主一样。”
“那如你所言,这主人一事,还是古前辈和教主心定的。”她望着前方高远的天空,神情渺然似不经意,“说到底,也是人为并非天定,既如此,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它的主人,只缺一个机缘罢了。”
白童心中一震,她的意思,与自己挥刀时的忘情之语,竟是如出一辙。细细品味,觉得颇有道理,为何自己方才那么轻易就否定了。
“姑娘所言甚是,可惜白某没有那样的机缘,既无师父,也无义父。”
他叹了一口气,纵是心意难平,又怎奈现实残酷。
“此言差矣。”
她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有很好的机缘。”
“嗯?”
他见她目光深邃,心中隐隐猜到她的意思,却仍是不动声色。
“教主和鬼见愁正有矛盾,又把刀暂时托付于你,何不趁此做一番文章呢。”
她唇角轻扬起一个弧度,眼神渐渐透出锋锐之色,仿佛谋划在胸中,万般股掌间的自信。
他见她这模样愣了愣,不禁略微低头,有些恭敬地道:“请姑娘赐教。”
“办法很简单,就看你敢不敢做。”
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带着龙魂刀离开神月教,自立门户。”
他心中一惊,这是他得意之时的大胆闪念,竟被她直接点了出来。
“姑娘的意思是叛离神月教?在下还未曾想过,何况教中人手众多,恐怕不那么容易。”
她轻哧一声,似是看穿了他拙劣的演技,“第一,浪子神剑只是个杀手,与半天月教主只是雇佣的关系,何谈叛离;第二,你既然知道不容易,自然也是有过这样的念想,我可有说错?”
他眉心一蹙,这位洛柔姑娘洞察人心,他实在不是对手,只得点头道:“我本不甘居人下,只是孤掌难鸣,虽有心而力不足。”
“这又有何难,待你将刀法练熟,再得到玉玺,区区神月教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他闻言一惊,“我要玉玺作甚?”
“这你就不知了吧。”
她卷起垂落右肩的鬓发绕在指间,那动作与另一人惊人地相似,“江湖人只知道玉玺是权力的象征,争相抢夺,却不知玉玺有吐纳灵气的功效,当年铸造玉玺的材质,便是衡山脚下的一颗女娲灵石。”
白童不由愣住,半天才缓过神来,“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
她眼梢微抬似有不悦,“你以为女神龙所向无敌只靠凤血剑么,那鬼见愁内力更浑厚为何打不过她。其中蹊跷,便是她随身携带的玉玺有助凤血剑魄之威。神兵皆有气魄内蕴,得到助长,则如神助,以人力怎可胜神力?”
“这---好像有理---可是,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越发看不懂这个女子了,认识她不久,她有意与自己合作了几次,帮忙完成了神月教的任务,自己却不去请求入教;行踪飘忽不定,却对神月教内之事了如指掌,比那弄月公子还厉害几分。
“因为我懂得操控灵力。”
她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愿我帮你,要与我相斗吧,当时你很诧异,明明我没有内力,却可以轻易打败你。其实那只不过是我懂得一种秘术,可以吸纳土地灵气化为己用。”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此刻纵是再觉不可思议也只能相信了,“那洛姑娘岂不是可以助我发挥这龙魂刀的最大威力?”
“很遗憾。”
她摆了摆手,“我只能吸纳地灵,不能掌控刀剑之灵,要想成功,你必须借助玉玺。”
他神色暗了暗,“可是玉玺在女神龙手里,我又怎能得到,而且神月教正费心此事---”
“这正好是个机会,让神月教替你做嫁衣。”
她嫣然一笑,深眸中波光流转,似有无尽智慧暗藏,“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玉玺,脱离神月教。”
“哦?竟有这样的法子?”
他惊讶地看着她,“我该怎么做?”
“你应该知道上官燕出江湖的目的,便是寻找少主,光复旧朝。”她转身不再看他,兀自慢慢向前踱步,他不由跟在后面听着。
“你去向教主献计,找人假扮皇甫仁和,每一处细节务必逼真,以此骗得女神龙的信任,得到玉玺。”
“半天月定会认为此计甚妙,全力安排。他当年参与了四方城变,自然知道其中无数秘密,训练一个皇甫仁和出来自然不在话下。此外他会对你刮目相看,大加赞赏,自然不会怀疑你有二心。”
“到那时,为防女神龙有疑心,近处不会有神月教的人马。你是负责此事的重要人物,只能由你就近监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人在明你在暗,又有龙魂刀在手,玉玺岂不是手到擒来。”
“场面混乱起来,神月教众只会去追堵女神龙,你大可安心脱身。”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栖,待他们寻到你的时候,你恐怕就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
白童听她设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布局之精巧,心思之缜密,令人叹为观止,让那有人中诸葛之称的弄月公子都要逊色几分。
他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功成名就的时刻就要到来,只是仔细推敲这个过程,仍是感到有些忐忑。
“这样毕竟是鸡鸣狗盗,非君子之风。”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自古成王败寇。”
她见他犹豫,神情变得冷漠了几分,“你不必担心遭人闲话,待得到玉玺,我可以助你借玉玺之力将龙魂刀灵引出部分入你体内,到时勤加磨练,两者合一,你便是它真正的主人了,玉玺再还给人也不迟。”
“此话当真?”
“自然是了,我知道你光明正大,不愿自己有瑕疵。”她淡淡地道,”如此你只是瞒了女神龙一阵子,也没有对不起她。“
”可是---鬼见愁视刀如命,他若知道了我---“
他想到司马长风光明磊落,待自己也不薄,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要兵戎相见。
”你还是执迷不悟。“
她叹了口气,”你以为鬼见愁就该是龙魂刀的主人吗?实话告诉你吧,这刀也是古前辈一手打造,半天月是从他那里盗来的罢了。“
他闻言大惊,”怎么可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了然一切的神情,他心中不由警惕起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帮我,告诉我这么多,你有什么目的?“
”这你就别管了,照我说的做便没错。“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紧张的神情,”做不做是你的事情,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事成后我会在青枫山脚下等你,借玉玺用一个时辰。“
”这就是你帮我的目的?“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怎么信任你?“
”你放心,我又不会拿了玉玺跑掉。“她有些嘲弄地笑了笑,”我就在山洞里行事,还要劳烦你替我在洞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入。“
”那好,一言为定!“
他伸出手来,他知道眼前的人只会对他有利而无害。两人击掌为誓。
”白某功成之日,必报此恩德。“
他握龙魂刀向她抱拳行礼,随后双臂一展,提气运功,如九天苍鹰一般飞身而起,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拂了拂袖子,她望了一眼天边高悬的太阳。辰时将过,阳光本该是刺眼的,只是此刻在白云的遮掩下,金色的光芒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浅浅一笑,转身沿着河岸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