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青春》绯与岚

2、第一章 异类

　　我是异类。
　　这个词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对这个词甚至还有一种没来由的喜爱。
　　那才是我刚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新来了个班主任。我不爱说话，于是一直到学期中的时候，班主任还没有跟我有过任何交流。
　　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班级组队秋游时。那时那个班主任盯了盯手上的分组名单，又看了看常年缩在教室角落的、被班上同学集体孤立的陌生的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真是异类。”声音很轻，却刚好使教室另一边的我听到。
　　我愣愣的。
　　莫名地，我忽然觉得这个我根本不懂的词和我很配——那种与生俱来的配，那种深到骨髓里面的配。
　　我的心里在呐喊：许沅，你原来是个异类。
　　当其他同学夸张地笑着拍着桌子把那个其实他们也听不懂的词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的时候，我装作面无表情没有听见，但心里居然有一种被关注的满足感，和一种奇怪的开心。
　　我多好笑，这个时候已经学会了怎么去伪装。
　　也许只有伪装，才能让我不被伤害；也只有伪装，能让我拥有久违却短暂的安全感。
　　于是我开始喜欢上这个词，尽管后来我已经知道了这个词的意思。
　　我其实并不恨这个老师，即使他让这个别人听起来不大好听的名词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这么久，久到他离开。但我还是挺钦佩他的语文用词的恰当的。
　　尽管我已经忘记了他是谁——也许从来不曾记得。
　　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老师的个人信息与学好他所教的科目有什么联系。因此，我从不记老师的一切，包括姓名，但老师并没有怪过我——因为我是所谓的好学生。
　　所谓的好学生。被所有同龄人鄙视的所谓的好学生。
　　每一次发下试卷的时候，我都会在教室的角落里，听着老师对我的大肆赞扬，忍着偶尔有同学投过了的鄙视目光，打量着画在试卷上的整整齐齐的红勾勾和试卷上头书写娟秀的分数，强迫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很奇怪，我并不开心。我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我应该自豪，应该开心地仰天长笑三声。
　　其实对于其他六年级的女生来说，这个可爱的年纪应该还是残留在有着粉红色泡泡的公主梦之中的，总是犯些无关紧要的公主病，总是自以为是地坚持、又半途而废，总是认为自己是站在世界中心的人，总是有着希望让人发现的高傲。
　　可我没有那些属于她们的“总是”，我的世界也没有粉红色泡泡的２４小时环绕不歇。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希望让别人注意到的，小小的可怜虫，太普通，太平凡。
　　我也不是不孤独，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生出来，这世界也没有什么变化吧。我只是能忍受孤独，然后孤独着孤独着就习惯了。
　　慢慢地，我发现了一个定理：凡是与我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同龄人，看我时眼睛里总会带有
　　几分异于常人的格外疏离，甚至是厌恶。
　　仿佛“许沅是异类”这五个字已经成为了像“草是绿的”“汽车开得很快”一类的定理，永不改变的那种。
　　后来还有女生冥顽不灵地找我搭话，但我跟她们并不熟，她们却把我当做“闺蜜”一般，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上厕所，跟我说不同的秘密，把我当做树洞。
　　“许沅，我觉得其实我们挺合得来的。”她们原来这么说。我在心里冷笑，她们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多假。
　　我懂她们的心思，她们只是想要一个忠诚的朋友，多一个人在外面维护她们会显得她们很有面子。所谓的亲和力就体现在此。
　　我对于这并不拒绝，只是沉默着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又沉默着看着她们离去，再沉默着看她们围在一群带着嘲讽的目光议论着我的高傲。
　　“诶诶，你知道吗，许沅这个人总是装作很高傲的样子，你耐心和她讲话她都不理你的，真是看着不顺眼，真的很令人讨厌啊。”我听到她们这么说。她们说话的时候就站在我座位旁边，丝毫不避讳我。
　　从“合得来”到如此不堪，把我当成什么？
　　我心中很是厌烦女生们这一套一套的。
　　装作很高傲。不顺眼。很令人讨厌。
　　我笑笑，不置可否。她们说的应该是对的，因为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她们不知道，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她们把我抛下，像不要的旧娃娃一样。
　　伪装是我的保护色。
　　我想有一天我伪装不下去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自卑死？
　　其实我觉得我跟普通的同龄女孩没有什么两样，我们一样扎着马尾辫，一样穿着父母挑选的衣服，一样有脸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但是她们大多过分开朗，像男生一般，少有甚至没有像我一样的安静。
　　也许是她们太快乐，而我太悲伤。
　　也许是上天赐予我的冷淡与热闹格格不入。
　　也许是我太骄傲，总是认为有些话没说就永远说不了了，有些人没认识那就没有必要认识了，我用我幼稚的认知捍卫着我卑劣的自尊，亦或者那不叫自尊，那只是一场无休止的自我折磨罢了。
　　也许是我太早熟，总是认为我所谓的成熟已经成了别的人所不及的，他们的行为应是幼稚的，而我的行为总是带着女王风范的，那是高贵的——也许只是我自己世界的女王。
　　也许是我太倔强，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不会改，我也知道被孤立不是那么好，但是慢慢地我就习惯了，细想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不改了。
　　多可悲。
　　这就是属于我的“总是”，卑微的“总是”。
　　她们的“总是”与我的“总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于是我有了自己的孤岛。
　　那上面只有一只刺猬。一只敏感怕生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