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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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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被她素指一撕,碎花一样地落地,飘飞的还有黑色的字。
圣女亲启:
圣女,我要走了,今年不能陪圣女你过年了。
只有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那又何必留信?紫苏哈哈大笑,“阿蒙,你走吧!最好不要再回来了。”
即便你回来,我也不要你了。
瑶山的冬天真的好冷。
紫苏发觉自己在高台上时,顺手牵羊带出的一壶竹叶青已经被喝得精光。
风雪吹入了高台里,把倚坐在栏杆上的她身上着的昭君披头套裘也吹得雪白的绒毛仿若飞扬的雪花,浅红色的发带不知道什么被风拂走了,那黑缎一般的乌发猎猎状,衬着那一张苍白的脸蛋,悲伤如一根从中折断的琴弦,孤鸣得刚烈。
她所在的高台,正好说明了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即便她本没什么情绪,但一站在这里,俯瞰着之下的朱阁彩殿,高楼绮户,小桥花园,人来人往,一切如蜉蝣,朝生暮死。
“可是那又怎样?”她喃喃着,问着自己没头没脑的话。她使劲摇了摇青花瓷壶,没有声音,素白的手指隐隐有些发青,但奇怪的是,紫苏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大喊大叫。
大概是可以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扔掉酒壶,大声唱着一支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豪放的唱腔,她拔开遮住眼睛的黑发,昭君裘被遗弃在冰凉的地面上。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她狂醉着,步伐颠倒,手中混月仗亦随她做狂癫之舞,举手投足自由而洒脱。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与尔同销万古愁。”最后一句吟诵数度,仿佛正在倾泻心里的某种东西,悲壮之气隐伏其中,看似狂放,但狂放之中却又含着深沉。
末了,她持银仗贴身,弓腰,黑发如瀑,那一双眼睛却皎洁得仿佛散发着明月的光辉。
“哈哈哈哈……”
旷达的笑声经由真气一传,群玉翠山为之一振,雪白的天幕上那一轮浅浅的太阳,也被飞雪迷了眼。
“人生在世,若不唯我心,百年又何苦?”她低下头,有感而发。
洛十七被洛孤临吩咐给红莲教的圣女叶紫苏送信,心里是很不愿意的。他心里恨不得将这个害死两位长老的间接罪人一剑刺死的,怎么又能和和气气地给她送信。
只是洛孤临当时看着他的眼神,太过于冰冷了,太过于沉稳了,仿佛这件事不只是送信,而是一件可以和首阳宫的安危齐头的事情。
于是他那句拒绝的话也只是腹死胎中。
于是他急急忙忙地赶来了瑶山。
凭着他独步天下的轻功,躲过了红莲教明里暗里的盯梢,入了其中。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红莲教这么大,那个妖女到底在哪里?
发现自己迷路了洛十七,泪目。堂兄也太不靠谱了。
突然,豪壮如玉漱飞下,群玉敲山的歌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里。他定神,望向声音的来处,高高筑起的玉台,红衣黑发的女子低首,轻语着什么。
那一刹那,他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传说中的姑射仙人,动如脱兔,静如处子,饮风霜,餐菊英。
“谁?”声音亦凛冽如冰雪。
洛十七攀上台,黑衣在雪里异常明亮,他手里是一柄长剑,少年容颜冰块脸,有一种独特的反萌差。
紫苏瞥了他一眼。不认识?也不像是教里的人,于是不客气地道:“哪来的?”
洛十七站在栏杆边,风雪很大,他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于是走近了一步,问:“你说什么?”
是聋子吗?紫苏白眼,语气不怎么好地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家里长辈没有跟你说一个人万万不可盲闯瑶山,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说的极其认真,一蹙眉,加重音量,仿佛这样的动作她做过无数次,可洛十七却看着她身上单薄的红衣,定定地问:“你冷不冷?”
他这么一问,紫苏还真觉得有点冷了。刚才装逼装过头了,她抱着胸,在心里纳闷地想,突然眼前有一双手捧着雪白温暖的昭君裘递到她面前。
那一双手,是属于少年人的手,修长而瘦削,上面甚至还有被剑划过的伤痕。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极暖的。
“穿上吧,女孩子要注意身体。”
紫苏抬头,看着他,少年一双眼睛睁直了,被她这样一直一直看着,慢慢地那一张冷漠的脸融入了春水里,堆上了淡淡浅浅的红。
紫苏噗地一声笑了,声音也豪爽极了。“少年人,懂得对女孩子温柔,好极,好极。”
洛十七不满地道:“你也大不了我几岁。”说到后面,仿佛也极不自信地低了声音。
紫苏道:“什么大不了你几岁,本圣女混江湖里,你还在吃奶呢!”
本圣女。
洛十七听到这三个字,一愣,脸一下冷沉了下去。“你是红莲教的妖女叶紫苏?”
紫苏吃惊,怎么突然就变脸了?难道,她和这个少年有什么仇恨吗?这些年她还真杀了不少人,好的,恶的,不好不恶的,虽可以推到这全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但做了就是做了,不管以何种理由,都无法抹灭这个事实。
因此,她笑着去接那件昭君裘,“不错。”
话一出,那件昭君裘便摔在雪地里,狠狠地,仿佛少年此刻的心情。
她低垂下眉眼,“这裘子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呢!”便弓腰,伸手去捡。
宝剑伸到她面前,锋利银光依稀映着雪色,人面。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哼,是我瞎了眼,妖女,我首阳宫两位长老死在你手上,你可有何要说的?”
呃,怎么又是这件事?紫苏黑线,不打算理他,捡她的东西。可这举动在洛十七眼里,那可就是不屑一顾的挑衅了。
他怒极,手微动,宝剑锋刃轻而易举地刮了她一缕青丝,黑如弦,散落雪里。她却毫不在意地一把捡起了昭君裘,披在身上,素如珍珠的雪绒衬着她那一张含着嘲意的笑脸,更是悠远而动人。
“你笑什么?”洛十七怒道。
“我笑你不经世事不知风雨。”紫苏悠悠地道。
洛十七不是没有被洛孤临说过,可被长自己的堂兄说是一回事,被妖女说又是一回事了。或者是其他……他心里藏着的隐秘心思。
“妖女,天下人皆知,你又如何赖掉?”他冷笑着,看她的眼神不怀好意。
紫苏无语了,这些年她被那些正道不知道排多少罪,眼前这一桩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一桩和她还真脱不了关系。
见她不搭话,洛十七以为她只是默认,脸色愈发地阴沉。“叶紫苏,若不是……若不是……”他的声音突然苦涩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这么说,不想那么快就确立了他们的立场。
“若不是因为宫主,我定然要取下你的头颅带回首阳宫祭奠两位长老。”
紫苏瞅了瞅他,分明还是没有沾过血没有趟过江湖浑水的小菜鸟,他以为自己这个江湖四大妖女之首的名号是空白得来的。
“哦。”
她眸光阴暗不定,“洛孤临啊,这么说,是他叫你来的?”
洛十七不知道她和洛孤临的源渊,手里冷剑指着她,“是又如何?”
紫苏笑了,“不如何?若你不说,我便走了。”时辰也不早了,依依和耳耳的饭菜应该做好了。
有点馋了。
腹里只有冷酒,又吹了风雪,她突然渴望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洛十七道:“站住。”
果然。她就知道。紫苏无奈地看着他,“大爷,您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奴家还要赶紧着回去吃饭。”声音不正经地软绵绵的,叫洛十七一听,尾椎一痒,他一时之间,既责怪自己的道心不坚,又责怪自己的心软。
冷冷地,不流露出丝毫感情,他把一封信以剑挑在紫苏眼边,剑做泠泠清音,脆若薄纸。这浑然气势,依稀有几分剑心。
紫苏从那一振醒来,素指一抬,按下轻剑,别着那一封信,道:“信我已经收了,你回去和他说吧!”
洛十七哼了一声,收剑,步法如飞,直往玉台,那一角黑衣便在风雪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紫苏望了一眼,天白如米酒,浓烈的雪色仿若五年前的冬季,时间的长河里又晃出了同样的景象。
手里的信也沾上了雪花,润了点点。
奇怪,最近怎么这么多人都送信给她。阿蒙送的是辞别信,只是,这洛孤临又送的是什么信?
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洛孤临还会和以前一样吗?紫苏不知道,但她心里知道洛孤临送来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