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名小路

1、别

　　世上苍生芸芸碌碌，熙熙攘攘，看上去人声鼎沸，败寇成王迭起，百年须臾而过后不过是三尺青坟一方荒草，青山依旧绿，江河恒久流。
　　少年眸中幽深如一潭湖水，倒映山中云烟缭绕，恍然与记忆中某个黄衫身影相叠，那时那人微扬起高傲的眉角，笑着对初见的自己道：“兄长果然骗我，道这山中只有些猛禽恶兽，这不就是一只可爱的小猴子？”
　　记得他那年初上战场，临别前夜，他对那人唯一一次举樽祝酒：“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那人却恣意夺下自己酒杯牛饮而下，饮完还不忘调侃：“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这方才一场，小猴子，待你归来以后，我们说什么也要把这剩下的两千九百九十九给补上......
　　而今天下太平，盛世将至，那人却轻易薨逝。当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少年勾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一把抓住身侧烈酒径直灌入肠腑，好像突然给自己肚中放入无数尖刀，直割得他肠穿肚破。别人不知，他倒清楚得很，于他这破败不堪的败絮身子，烈酒无异于剧毒，也不知刚刚那一大口会算去他多少阳寿。可不知为什么，少年茫然得抬头，透过厚重的白灰阴霾，他仿佛看到了清澈的蓝天，他呆呆的看着，徒劳而茫然得下意识逃避——像个笨蛋一样。可他就是想要这样做，反正，也没人再管着他了。
　　世人敬他畏他怨他惧他，道他少年将军玉面修罗，称他忠君爱国赤血丹心，可他只愿做那一人的贤臣，为他一人而跪。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果真避无可避！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如滴酒入湖，余波泛泛，涟漪轻卷，倏忽黑云压城天地色变。他紧握成拳的右手突然青筋暴起，猛地抓住酒壶狠狠灌入。
　　——反正今生的阳寿大都为他败光了，剩下的这些无论如何都与那人无关了。
　　他残忍的笑着，年轻苍白的脸上染上癫狂的血色，他侧眼俯视脚下苍生，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少年跌跌撞撞地向悬崖边走去，胸中强烈的情感如洪荒猛兽，他甚至不清楚腹中剧痛究竟是烈酒灼烧，还是洪荒猛兽的撕咬，却是痛的真真切切。
　　烈风簌簌，利如刀割。少年踉跄着瘦弱身影，在山巅稳稳站定。他气急时曾对那人恶语，他道：“荀瑀，愿你得偿所愿，坐拥无边江山，永享万世寂寥。”
　　“无边江山，万世寂寥...”少年声音清冽，却似鬼哭。恍然间，已是泪流满面。
　　那时那人未曾辩解，只是微笑看他，笃定道：“不，我不会的。你永远不会让我这样的。”
　　当真坚定的不可置疑，那么他呢？那人死了，他呢？
　　“荀瑀，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新婚之夜，那人抱着他颤抖的身子，温声安抚，和衣而睡。
　　——那人要他的第二天，他劝那人纳妾留下子嗣，那人却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轻声蛊惑：“我是想看看你吃醋模样，不过你是翔鹰，一方院墙束不住你。若是有了女子和小人，我疲于对付让你逃了怎办？“
　　——他重伤濒死，那人不眠不休守他一日一夜。他问那人为何，那人盖上他双眼，颤声道：“江城，我喜欢你。“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人娶他不是为皇命为祖制，那人只是为了他江城。他也终于明白了，荀瑀，我江城竟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