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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一只忠犬 ...

  •   谢澧兰感觉到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颤抖,抱着他的男人,曾杀人毁城不知凡几的卫子臻也在颤抖,没有想到临了要安慰人还是自己,谢澧兰往他的怀里缩去,主动地回吻他,似乎只有这样舌尖彼此交缠的时候,才会觉得彼此完全地属于对方。

      “别怕,子臻,没事了。”

      他已死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应当更无惧灾难劫苦,更懂得珍惜当下。

      卫子臻松开他的手,映着月色,将谢澧兰一缕墨色的鬓发撩到耳后,他的动作很拙,很涩,但是温柔四溢,谢澧兰微笑着侧过脸,淡淡道:“不过就是情毒罢了,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当然是宁死不从的……所以子臻,我是真的没有被他得到过。”

      “混账话!”他想训斥他,可是声音一出口,便变得无比干哑,无比艰涩起来。

      “以后,如果遇到这种事,不要逞强……”

      谢澧兰眉梢一挑,“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从了他?”眼前这个男人真会说大话啊,他吃醋的时候可比谁都厉害,真有那时候,可无人能拦得住他。

      “我说错了,”卫子臻懊丧又坚定地道,“以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

      谢澧兰觉得心浸在糖水里,被泡得发涨起来。

      “那你后来怎么逃出去的?”卫子臻抱住眼前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不是掌心的烟花,一触即碎的虚幻,才敢问这个问题,他想,即便是能逃出去,他的兰兰也受了很多苦。不,是他的殿下。

      偶尔,他还不太适应,那个清冷无尘的殿下和狡诈又爱撒娇爱欺负人的兰兰是一个人。

      当初知道真相的时候,事实让人幻灭,但是当时他没有意识去想那么多。

      现在大约还要把这些事说开,把这些心结都解开,他才能真正地适应。

      “我砸晕了他,不过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我身上多了两道刀伤,后来我夺了他身上的炎凰玉,拿刀架在摄政王的头颅上拼死出城。”

      情毒虽然烈性,却是迷药最好的解药,令人力气猛增,饶是谢沧州有武艺傍身,也没打得过独孤珩。

      不过城中他孤立无援,那时候,那时候……

      “那时候,子臻,我想起了你。”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想起的第一个人,是远在天山的卫子臻。

      卫子臻手臂一僵,他垂下眼皮问道:“想我什么?”

      谢澧兰慵懒地身子微微后仰,动唇道:“想和你野合啊。”

      “……”

      “我不喜欢开玩笑。”少年脸孔一板,见卫子臻一脸涩然无语,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恋人,“当时我唯一想到给我解毒的人,就是你。”

      可惜他后来意识到一件事,一路狂奔出城,他体内的毒在血液肺腑之中急遽扩散,药石罔极,早已神仙难救了,即便当时卫子臻在,也不过是看他枉死而已。

      卫子臻叹气,“我觉得,荣幸之至。”能在生死关头,被他的殿下想起来。

      那时候的独孤珩对他一点心都没有,不过卫子臻是第一个碰他的男人,所以才会在临危之际想到他吧……

      “不过我一向情趣高雅,要那么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地死,死后还要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大肆观瞻,实在有损我独孤珩的威名啊。”少年眯起了眼,这是第一次,他自称是独孤珩。

      在几年之前,卫子臻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个高贵的、矜傲的,对他永远冷如玄铁的殿下,会以现在这么温驯的姿态,躺在他的臂弯里,和他柔情缱绻地说这些事。

      单是想到,那些苦尽甘来的欢喜便足以将人淹没。

      他挑唇问:“所以呢?”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谢澧兰曾经捏过的,全是贲张的肌肉。少年佯作叹息,道:“所以我在湖边找了一只皮筏子,就这么躺在上面,顺水流走了……”

      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是痛苦的,也是安逸的。

      人死前,一生的光景都会在脑海中迅速地回放完整。独孤珩的一生,大多顺遂平安,扶摇而上,无数人看他不顺眼,想拉他下马,而他最终滑稽地将一生葬送在兄弟的手上。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独孤瑾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那时候很不甘心。

      独孤珩短暂一生辉煌绚烂,无人不知其名,他自认为这其中多有运气的成分在内。他生命之中最后的一次运气,他找到了一条幸运河,尸体大约便是沿着河道流入一处破败庭院的深井之中的。

      但是他不敢想象,当远在万里之遥的卫子臻听到他的死讯时,会是怎样的……

      那种痛,他经历过。

      原嵇曾告诉他,那时的卫子臻,甚至没有生的意志。他就是那么看重他一心追随的殿下,那么一根筋地效忠他,想对他好,想独占他,也想送他功成名就,为他开疆拓土……

      那时一切努力付诸东流,他一定比亲手杀了卫子臻的谢澧兰还要难受。

      “不说这个了。”谢澧兰狐疑地望向听故事一本真诚的卫子臻,手肘捅了捅他,月光下少年清秀的面庞白皙如玉,俊美迫人,卫子臻难以移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只听到他问:“少主大人,你还没有跟我说,你的故事。”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某人掩唇咳嗽。

      谢澧兰眨了眨眼,“不妨便说说,你何时对我……对孤动心的?”

      他指向的是独孤珩。

      卫子臻想了想,放下他袖摆下修长冰凉的手指,有力遒健地蜷了一个舒适的弧度,但看起来却绷得那么紧,他说:“遇见你的那一天,是我十五年生命里最狼狈、最绝望、最没有求生欲的那天,偏偏你出现了。”

      “所以是一见倾心?”谢澧兰明知故问。

      “嗯。”卫子臻脸色淡红,目光却是陷入久远洪荒的悠远绵长。

      那时节春柳满画楼,塞外也有那么一丛丛碧芳,一径径古道,河滩的细沙上伏躺着无数难民,衣不蔽体,哀嚎遍野,独孤珩听说塞北漠寒之地的一个古老的部落遭人强攻,流民四散。他正随着众护卫来视察民情,心里想的是该怎么安顿这个游牧民族仅剩下的一群鳏寡孤独,以彰示大靖王朝的海纳百川。

      独孤珩是大靖独一无二、最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昔年年仅十六。当他一双清贵而淡漠的凤眼扫过底下战战兢兢又不住啼嚎的难民时,不自觉眉心一皱。

      细沙子里,近水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俊朗如镌刻的脸满是泥灰草木,双手抓在泥里,他漆黑的眸子看起来像是比任何人都要悲伤,可却又比谁都镇定都冷静。

      他盯着少年看了许久,久到一双不生波澜的眼起了色彩,他动唇道:“把他给孤拉过来。”

      据说这个部落的所有壮丁都被拉入参与战斗了,所以那个少年是这群难民几乎唯一的一个少年男子,与他岁数相仿。独孤珩一猜便知,他定是部落中的贵族。

      落拓少年孤桀而勇敢,可惜,就是饿了几天没有力气。

      他被拖到独孤珩的眼前。手指掐入泥里,指甲一片血肉模糊,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但只有卫子臻自己知道,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高贵的轩锦蟒袍、俊美轩逸宛如神仙中人的独孤珩时,那颗麻木的心,猛然一弹!

      尽管独孤珩的眼中有笑意,但也是幽冷的,他是那种无情也动人的人。爱上他,要抱有最绝望最不可能有希冀的心,去承受理所当然的累累伤痕。

      独孤珩淡淡地探身下来,凤眼迤逦而上扬,宛如一朵冷梅,他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卫,”他声音一抖,继而黯然地垂眸道,“我没有名字。”他的名字代表了整个部落,取寓意为“不落的太阳”,是靖人听不懂的语言,也是暴露身份的罪证。

      独孤珩并不恼,他搓了搓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淡淡道:“日后,你跟着我,我赐你名字。”

      脏兮兮的卫子臻的被两个人拖回去了。

      初来时,卫子臻比谁要倔,对谁都冷面不理,唯独独孤珩亲自来见他时,才会开口说上一两句话,固执得像个孩童。但在独孤珩的眼中,他的确是个孩童。

      “我为你请了最好的教习师父,你跟他学武艺,明日开始上课,不许偷懒。”独孤珩的声音懒洋洋的,负着手青衫风流地看着眼前尴尬的不会用筷子的少年。

      卫子臻手指一僵,半晌,他摇头道:“我不要学。”

      独孤珩仍然不怒,他走过来,飘曳华贵的衣袂不经意拂过少年的脸颊,他的脸色一阵潮红,独孤珩微笑道:“你若答应,即日起,我来教你读书识字,明我大靖圣贤之言,善我大靖经世之道。”

      他私底下已经查清,眼前他带回来的少年,是那个部落里仅剩的一位族长继承人。

      他的骨子里有仇恨的血液,有游牧民族能骑善射的本能,未来会是他手中绝杀的一步棋,最好的一把刀。

      少年一愣,眼前俯下身的太子殿下已经与他近在咫尺,微热的呼吸一点点窜入脸颊,顾不得浑身滚烫,他咬了咬唇,答应了。

      独孤珩成了卫子臻的先生,第一日他握着少年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少年脸红如血,手指轻轻颤抖,却被身后的太子殿下不容置喙地握在手里,他惊异地看着毫端墨色流淌出来的两个字,独孤珩微笑:“至臻至美,自今以后,你叫卫子臻。”

      “喜欢么?”他一偏头,唇险些碰到少年的脸颊。

      卫子臻脸红得像一只蒸熟的虾子,讷讷道:“喜、喜欢。”

      喜欢你这个人啊,你做什么说什么,我都喜欢。

      独孤珩奖励性地摸了摸他的鬓角,问道:“子臻长大了,可会护我?”

      “会。”

      少年斩钉截铁。

      独孤珩漾出一丝笑,不再说话。

      卫子臻习文只有两年时间,因为独孤珩更倾向将他培养成一代叱咤的王侯将军,而卫子臻的天赋的确也和他的心意。后来一年的时间,教他读书习字的便是另外一位大儒了,独孤珩朝事繁忙,来见他的时间并不多,每回来时,除却带来一卷卷兵书,几乎不再与他说过什么话。

      卫子臻不知道他何以突然对自己变得冷漠,少年将心事藏得极深,难过不已。

      十八岁后,卫子臻开始渐渐走上战场。一战而扬名立万,他不会辜负远在月州那个人的希望,不会辜负洒在燕人手中他族亲的鲜血,不会辜负他自己的心。

      “子臻那个时候软萌可欺,最是有趣。”谢澧兰闭着眼想了想,好像只要他伸出手指碰一碰,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对他稍稍软个脸色,少年便会全身通红。

      当然现在的卫子臻也还是全身通红的。

      “那后来呢?喜欢谢澧兰,还是一见钟情?”他其实一点也没有吃自己的醋,这个说起来有点奇怪,卫子臻对独孤珩情深义重,却还是爱上的别人,这一点他丝毫没有觉得不悦。他只有一个想法,“卫子臻你每次都很有眼光。”

      但这次卫子臻却没有答话。

      “其实我知道,一开始,我只是独孤珩的替身。”

      “你就是殿下……”卫子臻别扭地拗过头,“是你骗我。”

      渣了一回,看样子要被记恨一辈子啊。

      谢澧兰有点无奈,尽可能安慰他,“乖,以后不骗你了。”用手替镇北王顺毛,卫子臻想到转眼都十年过去,他们又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熟悉而陌生,但心里却和当时的纯净与失落不同,他已经拥有了心里的明月光,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他拐到床上,欺负他!

      “兰兰,我们回房吧。”

      谢澧兰撇了撇唇,“想欺负我?”

      被戳破心事的卫子臻脸色暗红,两只手臂强硬地将少年一搂,故作正经,“风高露重,我是心疼你。”

      不得了了,老实巴交的卫子臻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谢澧兰甜蜜地笑着被他拢入怀抱中。

      “你爱怎样就怎样罢。”今天说了太多,以前他们之间总是不平衡,卫子臻总是对他俯首仰望,总是以他马首是瞻,为他出生入死,而自己冷漠寡情,实在太对他不起。

      卫子臻一定是哪儿觉得不平衡,遂想在他身上把平衡都找回来。

      所以谢澧兰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不过牙床整整摇了一夜,后半夜只剩下他的嘶声嘤嘤、泪水涟涟还是真没有想到。卫子臻这一次可没有留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一只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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