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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相爱十年为暗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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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觉第二天醒得很晚。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谢泠站在大学宿舍的窗户边,一个人踩在凳子上,只给她留了一个黑色的背影。苏念觉站在阳台的门口,看到她回头,笑着冲她说,“念觉,我要跳楼啦。”
苏念觉抠着门框说,“为什么呀?”
谢泠没有给她回答。她看到谢泠爬上窗台,只是停顿了几秒的时间,然后身子向下,放开手跳了下去。她跑到窗台边,沉默着,看到谢泠像是一只黑色的鸟俯冲到地面,六楼的高度,只有短短几秒时间,在一片昏暗中,她跌在地上。苏念觉拍着玻璃,所有的声音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不停重复着谢泠的名字,她喊了很久很久,直面地面上的人都向谢泠聚拢,他们把她围在中间,指指点点着,苏念觉突然在那时意识到,谢泠死了。
谢泠死了。这个想法盘踞在脑海里,直到洗脸刷牙的时候都无法消散。“我梦到你死了。”苏念觉对着镜子说,牙膏沫儿溅在镜面上,牙龈处渗出的血落在洗手池里。她抹了抹镜面,冲脸上扬了一把冷水。冰冷的水让她清醒了几分。
苏念觉觉得自己应该给谢泠打个电话慰问一下,诸如“我昨天梦到你了”或者“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可是她只是摸了摸手机,然后又钻回了被子。阳光从窗台打进来,耳朵里鸣声不止,脑袋也是迷迷糊糊,正要倒头睡过去,佟晋又发来一条信息,内容是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午饭。苏念觉回了一条语音,“我感冒了,不出去了。”
事实上,她没有感冒。苏念觉只是不想动弹,不想化妆、选衣服,然后和一个男人坐在一家不认识的餐厅里,低声细语,巧笑嫣然,最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她想,自己的吃相那么难看,如果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将真正的自己袒露在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面前,不要说是缘分,即使是美好的期待都会轻易破灭。
过几日修好电视看了春节晚会的重播,又等了几天节假日结束,苏念觉便怀着一颗沉痛的心赶去上班了。日子如流水,谢泠毫发无损还涨了一回工资,苏念觉却只等了一个立春。
苏念觉和佟晋的公司隔了两条街,两人下班的时间相差半小时,有时苏念觉加班,佟晋就十分自觉多等几个小时。干销售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干劲和耗不尽的耐心,苏念觉对此十分好奇,她始终认为,一个人将大量时间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种倾注,就像商人的投资,既有可能赚得金银钵满,也有可能血本无归,但佟晋却很乐意,而且这种心甘情愿常常显得很无厘头。
比如当苏念觉端着一杯奶茶和佟晋一起走在街边的时候,佟晋总会用一种迷离的眼神望着周边的霓虹;又比如,佟晋很喜欢把蛋糕甜点一类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她,作为回礼,苏念觉通常选择相同或相似的东西;又或者,苏念觉发现当自己很安静的时候,佟晋会莫名其妙地微笑,然后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谢泠曾经问苏念觉,“为什么每次我投入一段感情,输的最惨的都是我?”苏念觉说,那是因为你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逃避风险,后来谢泠又问她,什么时候会选择一份新的感情,苏念觉回答说,缘分到了,就去迎接它。谢泠嘲笑她的观点玄妙而不可知。
经常有人用“暧昧”形容男女之间的关系,既可以说是“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的态度,也可以是悬而未决的男女关系,苏念觉猜想,也许除了第一次那样尴尬的遇见还有些浪漫色彩,后来的水到渠成处处透着黑色幽默。他们之间,似乎连暧昧都不存在。和佟晋压马路的时候,苏念觉十分担忧自己突然抽出一根烟会让对方受到惊吓,于是每次她只能硬生生憋着,倒不如和谢泠在一起时自由。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和佟晋并不真正了解,却可以像个熟人一样说些无边际的话,干些无边际的事。
二月底,谢泠凭借敏锐的知觉约苏念觉出来吃饭。按照习惯,苏念觉推掉了和佟晋的约会。再一次看到谢泠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软软的婴儿肥。
“念觉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连微信都不和我说话。”
苏念觉“呵呵”笑起来,“你看我这过年瘦三斤的样子,有爱情滋润的幸福感吗?”
谢泠翻了个白眼,“不要转移话题!”
“只是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想听吗?”
眯着眼的谢泠探过脑袋,“什么事儿?”
苏念觉托腮,“突然觉得很难过。”
“哈?”谢泠不可思议。
苏念觉往嘴里塞了几块糖,“大概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单身狗的感觉吧。”
南方城市拥有展露春天的资格。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就像一首歌唱得那样,在这样的一个季节,孤独是可耻的,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无法抹除的痕迹。
在这个美好的春天,谢泠恋爱了。虽然是个工作一般工资一般的普通男人,但他的到来依旧给谢泠带来了新的生活气息。谢泠是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每一场感情都可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哪怕暧昧不了了之爱情惨淡收场,只要觉得可行,她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苏念觉清楚地记得从高中时代起谢泠交过的男朋友的名字,只是面目已经模糊不清。作为谢泠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苏念觉一方面承担着倾听谢泠吐槽的重任,另一方面又要做个和事佬,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结果也只是些许难过,到后面几年,甚至习以为常。二十八岁的苏念觉在新的一年一如既往,接受了对方相亲的事实,接受了她“试试”的事实,接受了她秀恩爱的日常。苏念觉,你难过吗?
苏念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难过。她和谢泠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她自己也分不清对对方是爱情还是友情,有时她会觉得,她们大概在以另一种形式恋爱,只是神不知鬼不觉,以至于自己都没发觉。有时她又觉得,谢泠与自己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个体,纵然她想护她一生,也只是痴人说梦。她的暗恋,沾满了陈腐的味道,就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耗子,始终是见不得人的感情。也许她该像谢泠一样,用心的谈个恋爱,有朝一日结婚生子,总算是功德圆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总是抱着一种念头,希望谢泠有朝一日心回意转,于是等着等着就成了一种习惯,直等到谢泠千帆阅尽,她却始终只是一个陪伴者。就像现在,谢泠又开始了新的恋情,好像没有尽头的轮回,难过都变成了复制粘贴。
三月份阳光大好,佟晋带苏念觉到 KTV唱歌。一个包间只有两个人,桌子上放了一些零食,堆着几杯啤酒和奶茶,隔壁唱歌的声音时断时续,还夹杂着几声鬼哭狼嚎。苏念觉没怎么唱歌,佟晋唱歌的时候她正在喝啤酒,喝得不多,只是脑袋有些晕,倒是佟晋,苏念觉唱歌的时候又要了不少酒,一边笑一边喝,到最后整个人基本瘫了。
迷迷瞪瞪的佟晋对苏念觉说,“念觉,是不是觉得我挺烦的?”
苏念觉咬了一口薯片说,“没觉得啊。”她真没觉得他烦,她只是不想接受他眼里的怀缅。
苏念觉切了一首歌,莫文蔚的《阴天》,慵懒里的淡淡冷嘲,歌词同曲调一样透着女人不可言说的心事。苏念觉问佟晋,你有想过开始一场新的恋爱吗?
佟晋反问,和谁呢?
苏念觉笑了,“你想和谁在一起,这个事,我说了是不算的。如果我说,佟晋,那个谁谁谁很好,你去和她在一起吧,你愿意吗?”
“是不愿意。”佟晋揉揉眼睛说,“其实我挺好奇的,我和你认识几个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男朋友,或者你的家人、朋友,哪怕是你喜欢在意的人。”
苏念觉玩弄着手指,“其实很平常,我有一个认识了十年的朋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有几个男朋友,有几个是我喜欢的,有几个是我特别讨厌的。”
“那说明他对你很不了解。”
“不,不是,是太过了解。就好像只要我一说那个男人的长相、身高、脾气和几件相处的事情,她就能明白我的心情。”只是因为太了解了,反而不敢让她太明了—因为见不得人的事情,总要有几块幕布挡着。
佟晋沉默了一会儿,苏念觉见他不说话,又拿起话筒继续唱《阴天》。阴天唱完了,佟晋才缓缓开口,“念觉,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和你特别像。第一次看到你,我以为是她回来了。可是和你相处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清楚你们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是我没有珍惜,我总是想着,我还一事无成,这样的我还配不上她,于是我拖啊拖,我以为她会等我的,但她没有。”
“后来你再也没有见到她吗?”
“她已经结婚了。”
苏念觉“哦”了一声,“我们有很大的不同?”
“是,很大的不同。”佟晋苦笑说,“你和她一样,看起来都是温柔好脾气的好姑娘,但是她的内心,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住着一个天真的小公主,所以她活得很快乐。而你,你.......你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沉静。你们是相同的年纪,但我的同事和你,生活好像完全背离。”
苏念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她想了很久很久,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当佟晋的脸上流露出那种追念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独幕剧。佟晋于她,只是这一年中认识到的第一个男人,他们之间没有矛盾,没有暧昧,没有纠缠不清,也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而她于佟晋,只是一个用来思念和刻画前女友的模具。他们相识不过三个月,从时间上说来,一场矫情的网恋都已足够。
其实她对佟晋没有什么期待,大概只是熬磨得太久,需要一个安全的陌生人来交换秘密。就像现在,她听佟晋说了自己的故事,同样地,佟晋也以自己的目光将完整的苏念觉复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