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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Episode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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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微凉。
大城市的夜晚,总不能看到几颗星星,那夜,透过车窗,俞非抬眼的一瞬,看到了月亮和星星同时出现。
月亮在这头,星星在那头,谁也不打扰谁。
然后侧目,就看到坐在身边的姚乐。
那人还穿着拍摄时制作方提供的服装,来不及换,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汗水,有灯光从车窗透进来,刚好能照到姚乐的脸。
那人还微微喘着气,衣衫上的褶皱,看上去像跑了很远的路,那人似乎察觉有一道探寻的目光投射而来,也偏过头,恰好看到俞非在看他,四目相对,拍摄的时候对视并不觉得有什么,剧本怎么写,他们就怎么演,都是专业的演员,从不会把戏里的情感带到戏外,可下了戏,姚乐是不敢与俞非对视的,他总认为俞非高高在上,把她看做女神,前辈,姚乐眼里的俞非,好像真的只能远观,连近看都会让他生出些细微的紧张来,如今的对视,反倒让姚乐不自在。
俞非好似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看着姚乐,表情就松了,淡薄的脸上,眉宇却不似之前舒展,大约还忍着疼痛。
姚乐很关心她,看她难受地侧了侧身子,就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披在俞非身上的外套松松垮垮,外套是姚乐的,俞非稍微动一动,就能闻到外套上沾染到的淡淡烟草味。
车里的气氛,似有若无的微妙,姚乐并不去看俞非,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他打开微博,看得心不在焉,俞非似乎发现了,打趣问他,说想不到你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小男生,也学着别人抽烟呐。
那人一愣,眼睛离开屏幕,偏过头看着她。看她的笑脸,不似之前疏离,然后礼貌地回以微笑,也不再那般让人觉得有距离。
她又一次看到,那人眼里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仿佛眼里只看得到她,这般赤裸裸的直视,竟有些说不清的压迫感,逼得她心神微微荡漾了一下。
年轻的时候,曾幻想过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只看得到她,只属于她,后来慢慢长大,才发现年轻时幻想的东西,比梦还不切实际。人都说,长大了,会慢慢看清一些东西,如今到了她那样的年岁,倒是真的什么都看得清了,人说四十不惑,可真正走到四十岁,把什么都看清了,年轻时的那份热情,就真的消磨殆尽,一丝一毫都不曾留下。
对眼前的年轻人有印象,恐怕也还是因着他骨子里的热情,对待旁人,抑或是对待生活。人有的时候,会羡慕别人,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总值得被羡慕。
俞非似是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车窗怔怔出神,车内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些,车里分明坐着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倒像根本谁也不在。
开车的司机,后背发凉,总觉得瘆得慌。
然后就在这样的沉默里,开到了市区的医院,离片场不远不近,来回还算方便。
来到医院,已不似先前难捱,可翻腾的感觉,仍旧没有消散。从车上下来,俞非坚持自己走,姚乐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俞非先前在片场疼得意识模糊的时候,是姚乐背着她跑到一公里外打车的,俞非不怎么有印象了,只记得晚风拂面时的阵阵凉意。走在前头的人步履稍微阑珊,后面的人不远不近的跟,隔着很有分寸的距离,看前面人的背影,那么瘦的俞非,看上去却很有力量,就连生病,也充满了力量。
俞非给自己挂了急诊,姚乐不放心她,没回片场,送俞非过来,导演就嘱咐过他,不用急着回来,他跟在俞非后面,看她挂号,看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走进去,就站在门外等,等那人看了病,他就从后面窜出来,抢过那人手里的就诊卡,跑得很快,结账的地方他先前就记下了,等他结完账,俞非还没有找到他,他又去取药。俞非找到他的时候,看他手里拎着筐,筐里有药。
“跟我来。”
他的声音很轻。俞非没吱声,默默跟在他后面,他走得慢,想着俞非还病着,走不快,就又把脚步放得慢了些。
然后在某个一拐角就能看到的地方停下,后面的人大概怀揣心事,没停住,撞到前面人的背,被撞的人怔了怔,回头便瞧见那人微嘟着嘴,似在赌气。
看得他一秒怔住,他没曾想过,眼前的俞非,还有如此寻常可爱的一面。然后他笑了,把筐递给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指着俞非说,这是她的药,麻烦你了。
俞非那时是想说什么的,被那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失去了说话的时机,她索性住了嘴。
注射室的光线有些昏暗,俞非躺在病床上挂水,看液体随着输液管往下滴,夜风偶尔能把注射室的窗帘吹起,灌入冷风。俞非躺在床上,脑子已经渐渐清明了,能听到门外的说话声,是姚乐,她想起姚乐一路陪她看病,又听到门外姚乐说,后面的戏,能不能往后挪一挪,今晚恐怕赶不回去。
俞非安静地听,若有所思,电话铃声这时响起来,显示的号码,是某个交往了好几年的男友,两人感情稳定,好似还能一直在一起许多年。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带着几分焦急,问她在哪里,手机一直打不通。她就回答,医院信号不好,她还在挂水,男人沉默了一下,就说我来找你。
俞非“嗯”了一声,之后听到电话里响起忙音。
这人性子比她急,挂电话的速度也比她快上几秒,确定关系的这几年里,她总是听忙音的那个人。
电话自动挂断,一分钟后,有人敲响房门,是姚乐,手里端着热水,递到她面前。
“你一路没喝水,我看医院有热水,就给你接了一杯。”
俞非犹豫了一下,接过水杯,头顺势抬起,盯着姚乐布着点点血丝的眼睛说,不叫俞非姐了?
“俞非姐。”
那人看似乖顺的顺口叫了。
俞非似乎很满意,把眼睛眯起来,她带着困意,姚乐看得出来,和俞非相处的时候,总不知道一双手该摆在哪里,总显得有些窘迫。他便习惯性去摸头发,微卷的头发被他摸得乱糟糟的,俞非看着他摸头发,觉得有点好笑。
但没笑出来。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短暂的平衡。推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男人,四十几岁,西装挺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似乎很着急,面部表情微微紧绷,那人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劲儿,他没注意到姚乐,直直朝躺在病床上挂水的俞非走去,握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
额头的薄汗已经没了,但有些烫,他看到俞非一张脸红扑扑的,病态的那种红,好像很紧张,仿佛生病的人是他自己,姚乐在旁边看,没看很久,他想到还站在屋里的自己实在不妥当,就悄悄走出去,掩了门。他埋着头,俞非能从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姚乐,看不清表情,只看到侧脸,看到他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姚乐离开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他走到医院大门口旁边的暗处,点了一支烟,夜里往来的病人不多,安安静静的,他隐在暗处,没人发现他,只看得到夜色里一撮极小的火光,他背靠墙站着,屋檐挡雨,抬头就看得到绵绵细雨,下雨的时候,能闻到久违的清新空气,他喜欢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的泥土味道。
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画面,恰是方才看到的男人,掩不住的焦急神色,还有表露的关心,都告诉他,那个男人,一定是俞非的恋人。
没错,是恋人呐。
他其实知道俞非这年岁的女人,怎么可能身边没个伴呢,可又觉得那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的人物,又有哪个凡人配得上呢?所以看到那男人的当下,才会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诧。
想来,倒是他逾越了,幸好俞非没有察觉到他当时的惊诧。
然后,脑子里还是那男人的样貌,他实在有些羡慕那个男人,病床上的女人,曾经是多少男人心中的梦。
点燃的烟,他抽了几口,没抽完,拎在手里看烟燃尽。他习惯性去拉衣领,没拉到,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那外套,还在俞非身上。
他在暗处又站了会儿,后来要走了,然后看到从医院大门走出来的男人搀扶着的女人背影熟悉,那人十分安静地任由男人摆弄,她靠在男人怀里,看不到表情,姚乐想她大约睡着了,男人把她塞进车里的时候,她也没把眼睛睁开。
俞非走右边,姚乐走左边,姚乐并不知道,当他转身离去时,靠在车窗上闭眼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眨了眨,看黑暗里的背影渐渐远去,就又轻轻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