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42、破庙（修）

　　阴风呼啸，大雨倾盆。
　　一座破烂的庙宇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哒、哒、哒……”
　　我撑着油纸伞，踩着水花，慢慢向那仅存的大殿走去。
　　门内透出火光，我上前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男子警惕的声音，想来是被这午夜敲门声给惊着了。
　　“公子，外面大雨，可否让我进来避一避雨？”我轻声道。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响起脚步声。
　　“呼——”，门被打开，狂暴的风雨立刻刮了进去，险些将里面的火堆吹散。
　　我从伞下抬起头，只见挂满蛛网和破烂经幡的大殿内，释迦摩尼像已经没了半边身子。
　　开门的男子作书生打扮，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看见我，眼中一亮，忙将我让了进去，“小姐快快请进。”
　　“多谢公子了。”我朝他颔首致谢，走进大殿，书生忙顶着风力将门重新关紧。
　　火堆旁有几个破蒲团，我坐下来，就着火堆烤了烤手。
　　书生关好了门，凑到我身旁坐下，脸上露出笑来，“这大雨的天，小姐是打哪儿来啊？”
　　我淡淡一笑，“莫伽山。”
　　听到这个名字，书生明显怔了怔，神情有些不自然，“哦，那可有些远了。”
　　“还好，一路走走停停也就到这儿了。”我望了一眼窗外，外面的风声和雷声似乎越发大了。
　　书生看来是想套近乎，继续追问，“走这么远的路，莫非是来寻亲戚的？”
　　“是来找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此处。”
　　“哦？那不知小姐要找的人姓甚名谁？小生有个亲戚就住在山下，或许能帮小姐打听打听。”
　　“名字吗？”我失笑，“不太确定啊……”
　　“不确定？”书生目露惊讶，可不是，谁家找人会连对方姓名都不知道呢。
　　“那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高矮胖瘦，总有不同。”
　　他不甘放弃，我则继续摇头，“我也不知他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下那书生彻底傻眼了，“小姐什么都不知，怎么确定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看一眼就能确定？”
　　“嗯，他留了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这儿，只要遇见了他，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我都能认出他。”
　　这么古怪的说法，书生自然是不太信的，可他脸上还是露出几分感慨的表情，“人海茫茫，小姐这么找，岂不等同于大海捞针？”
　　“算是吧，所以才找了好几年也没寻到啊……”
　　“这么说，小姐这几年一直孤身在外？难道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家里人都不在了。”我哀怨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有两个小丫头陪着，可惜一个被失散多年的兄长领了回去，另一个也被人拐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说到这儿，我就忍不住怒气上涌。
　　服下鸿霁给的药，我迫不得已闭关修炼，结果还没出关，山上的小妖怪便惊慌失措地前来禀报，说什么北边来的雪狼王居然带着几百只雪狼把我的莫伽山给围了，要我交出他走丢的妹妹。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当年雪狼族内斗，前任狼王被杀，狼后带着还没断奶的小公主匆匆外逃。可惜不久还是被对方追上，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狼后将小公主藏在一个隐蔽的雪洞里，自己将追兵引走。没想到，疏曳那时正好去北边给我采药，她看到当时正在雪地里乱拱的筱月，以为是被遗弃的狼崽子，便没有多想地带了回来。
　　狼后身受重伤，但还是撑到了儿子赶来那一刻，临终前她将雪洞的位置告诉了儿子，可当他赶到的时候，那里已没有了妹妹的踪迹。年轻的雪狼王以为自己的妹妹已被杀死，伤心欲绝。直到有一天，有人上门来传信，说是在妖界看见了一只雪狼，那雪狼的眼睛是雪狼王族特有的蓝色瞳仁，怀疑正是他失踪的妹妹。雪狼王大喜，一番调查后，找到了莫伽山，以为是我故意抢走他的妹妹，这才围了山，摆出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
　　当然，经过一番“友好”的比试后，误会澄清了。但毕竟是筱月的家人找上门来，我没有办法，只能让她回去认祖归宗。
　　这也就罢了，最可恶的还是赵廷那臭小子，居然敢单枪匹马地上门提亲，说什么要娶疏曳回家。
　　容瑾当时也在，把我好好嘲笑了一番，竟一点没察觉这小子在郢都的时候就总是围着疏曳转，要不是有了心思，怎么会连筱月都哄得为他说话。
　　疏曳是个清冷的性子，因着曾经在相国府的经历，对凡人向来不愿亲近，可当我问起她的意思，她居然低着头不说话。
　　对她来说，这跟同意有什么区别？
　　就算我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由着赵廷将她带走了。
　　书生听到这儿，露出同情的神色，宽慰我道：“小姐莫要感怀，实不相瞒，小生同小姐一样，如今也是孑然一身，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又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
　　我被他说得牙酸，打断他的话，笑道：“公子刚刚不是说山下还有一门亲戚吗？”
　　“呃……”书生一哽，随即赶忙解释道，“那、那是门远方亲戚，平日里来往得不多。我说孑然一身的意思是，家中至亲都已不在，若不是遭此剧变，小生也不会在这闹鬼的佛庙里读书了。”
　　他越说越动情，到最后所有语言都化作了一句长叹。
　　“哦？这佛寺还闹鬼？”我挑了挑眉。
　　书生顿时一扫刚才的怅惘，炯炯有神地看着我道：“小姐竟不曾听说？山下的人都在传，说这佛寺荒废多年，失了佛光，所以被附近的厉鬼当作了自己的老巢，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听到女鬼啼哭的声音……”
　　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睛还左右看了看，仿佛真有只女鬼在偷听我们说话。
　　这模样怕是吓到了不少小姑娘吧。
　　我故意摇摇头，摆出不信的样子，“公子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所谓啼哭的声音，不过是风声罢了。”
　　“小姐真是胆识过人，不过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神鬼之事如何说得准呢。”书生再接再厉。
　　“既如此，那公子为何还要住在这里？山下的亲戚虽是远房，去投靠他们也比住在这里好吧？”
　　“小姐此言差矣，比起寄人篱下，我倒宁愿住在这破庙里。”书生这一次换了副义正言辞的神情，“再说了，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在此处住了多日，不也平安无事吗？”
　　“轰——！”
　　他话音未落，一声闷雷忽地远远传来。
　　他被吓了一跳，朝窗外望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泛白，却还极力宽慰我：“小姐莫怕，这个时节，山中春雷就是这样……”
　　“轰！轰轰！”
　　又是几道闷雷接连响起，而且似乎离破庙越来越近，巨大的响声生生将他的话淹没了，就连头顶的房梁都颤了两颤。
　　书生脸色更白，“这大殿年久失修，恐不安全，小姐还是随我到后院去吧，那里有个藏经洞，应比此处安全。”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出了大殿，外面风雨几乎已经停了，却不知为何雷声反而越来越响。
　　当我们进了那藏经洞时，雷声几乎已经是在正上方响了，轰隆隆的，似要把这底下的一切夷为平地。
　　书生战战兢兢地将两扇半月铜门仔细关好，我则被洞中的壁画吸引了注意。
　　只见上面绘着的并非佛画，却是一个个姿态各异但皆身段曼妙的女郎，她们身上衣服的颜色新旧不同，像是不同时期绘上的。
　　“这位姑娘看上去倒是有些像那山下李府失踪的二小姐。”我盯着壁画上一个穿着鹅黄轻衫手拿团扇扑蝶的二八女子笑道，“我上山之前，看见满城都贴着她的画像。”
　　书生闻言，讪讪一笑，“小姐真是好眼力，之前我曾有幸见过李二小姐一面，这画正是我照着她的模样画的。”
　　“听说那李二小姐是城中有名的美人，被李员外视若珍宝，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子居然能见到她，说不定是有一段良缘呢。”
　　我嘴角微勾，看见他的神情越来越紧张。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闷雷击下，整个藏经洞都为之一颤，吓得那书生身上一抖。
　　“来得可真快。”我摇摇头，啧了一声，“不如我们来猜猜，这群捉妖的道士是冲我们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