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鸩来仪》笙殳

1、和谈

　　昆仑山巅，西瑶池旁，仙乐飘渺，香风袭人。
　　我喝了几杯仙酿，有些微醺，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听着白泽和天界的西凌帝君在那儿争执不休。
　　话说这次西王母做东，就是为了做个和事老，让天界和妖界有个机会和谈。毕竟凡间因为两界的争斗，战乱多年，搞的是民不聊生。其实大家早都有停战的意思，有了西王母这个“台阶”，可不都借坡下驴，来和谈了么。
　　天界派出的代表是北微、西凌两位帝君和昊天大帝的女儿六公主，而妖界派出的则是白泽、涂姽和我。白泽一向博古通今、能言善辩，涂姽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我实在不明白妖尊为何还要让我一同前来。再说了，我和北微帝君不和的事早在两界传得沸沸扬扬，让我来，他就不怕这和谈谈崩了？
　　哎，君心难测呐。
　　我轻轻吐出口酒气，为了这和谈能谈成，来了后，我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同时谨慎地避免和对面的北微帝君目光有任何接触。可惜，这大半天，双方还是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再次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我旁边的涂姽伸出涂着丹寇的纤纤玉手轻掩双唇，毫不掩饰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结果这一举动，引来对面的六公主嫌恶的一瞥。这倒好，涂姽那双狐狸眼睛顿时来了精神，她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这时，正好天界的天枢星君站起来助西凌帝君一臂之力，与白泽展开了新一轮的争辩，这狐媚子立刻把目光投在了他身上。这天枢星君长得也是一副好样子，看上去像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斯文清雅，正是涂姽最喜欢调戏的类型。
　　果不其然，只见涂姽风姿绰约地站起来，端起一杯酒，袅袅婷婷地走到天枢星君身旁，娇笑道：“说了这般久，奴家听都听累了，这位星君怕也说得口渴了吧，来，奴家服侍你喝了这杯酒吧。”
　　一边说，一边往对方身上靠。不知这天枢星君当真是仙龄尚小，还是平日里没见过这般主动的女子，白净面皮上立刻飘起了两片红晕，忙不迭地退后两步，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承、承蒙天狐阁下关、关心，我、我不渴。”
　　白泽袖了手浅笑着在一旁看戏，涂姽则继续靠近，嘴上还嗔道：“你这人好没意思，奴家只不过心疼你，你倒还不领情。这么多人看着，你要不喝这酒，我可真生气了。”
　　一张赛过月宫嫦娥的绝色容颜，再配上那软媚蚀骨的嗓音，那天枢星君脸皮涨得更红，看着涂姽的眼睛都快不转了。
　　其实何止他，不少其他仙君也都看直了眼，九尾天狐的媚术自然是名不虚传的。
　　眼见涂姽就要得手，只听一声冷哼，天界的六公主霍然起身，怒道：“好一个狐媚子，我堂堂天界仙君也是你能勾引调笑的？！天枢星君，还不快回你的位置上去！”
　　啧啧，这一声狐媚子叫得可真是清脆悦耳，只可惜啊，这两界的人都知道，九尾天狐一族是最讨厌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们的，何况还是身为族长的涂姽？我记得很久之前似乎一位仙君这样叫了一位普通的天狐，结果直接被天狐族打了个魂飞魄散。所以你看，我都只敢在心里悄悄这么叫她。
　　这位六公主果真是气势非凡呐，这一嗓子嚎出来，整个瑶池都清静了。
　　我终于有了点兴趣，看着涂姽也不再去追那天枢星君，慢慢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浮起淡淡笑意，“我不过为星君斟了杯酒，怎么在公主殿下眼里就变成勾引调笑了？哦，我明白了，前不久我去西方极乐界，那里的秃驴和尚跟我说过，这大千世界在不同人眼里也是不同的，慈悲之人看到的是众生苦难，清静之人看到的是万物清静，这□□之人嘛，自然满眼看到的都是勾引调笑了……桑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哟呵，竟把火点到我这里来了，这话无论答是或是不是，可都是要得罪人的啊。虽然我也不太喜欢那骄横的六公主，不过对面北微帝君清冷的眼神这么徐徐地看过来……我只得继续装出醉晕晕的样子，明知故问地答道：“嗯？都谈完了吗？西王母娘娘这酒当真厉害，喝得本座好醉呢。”
　　主座上的西王母颔首笑道：“尊驾喜欢就好。刚才大家谈了甚久，也累了，不如让我那些仙娥们献上些歌舞，聊作消遣。”
　　看来也是想帮着我把这个局面糊弄过去。
　　“你这人倒真是惫懒，和谈这么重要的事也能把自己喝醉了。”涂姽也不戳穿我，依然笑得倾国倾城，“不如我派人送你回房休息吧。越溪，快来。”
　　一位身着轻甲的天狐应声而出，走到我面前，屈膝行礼。
　　嗯，是只男狐狸。
　　涂姽这么做，明显不只是让他送我回房这么简单。我看在场的人恐怕都这么想，比如那六公主就满脸嫌恶地哼了声“无耻”。
　　呵，她爹昊天大帝身为众仙之首，娶了一后四妃，背地里还有无数仙妾，她怎么就不觉得无耻了？
　　我微微一哂，也不理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颐，一手懒懒地伸过去，在无数抽气的声音中轻轻抬起越溪的下巴。
　　天狐族的狐狸精们个个都修得个好皮囊，这个越溪自然也不例外，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带了几分熟悉。
　　几百年过去了，想不到我还记得那双眼睛，还记得它时而坚定凌厉，时而和煦温暖的模样。只是我更没想到，这涂姽好像也清楚我那些往事，不然也不会送出这样一份“厚礼”。
　　“真是好模样。”我一边赞道，一边收回自己的手，掸了掸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只可惜我孤枕寒被习惯了，这突然多出个人来，我真担心自己哪日没睡醒，一不小心，将人给毒死了呢。这份大礼，我心领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我能看见越溪的神情有些紧张，是啊，大家应该都不会忘了，我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凭的便是那一手使毒功夫。
　　我的原身是一只鸩鸟，天生便带着那见血封喉无人能解的剧毒。
　　这场闹剧的源头原本就在那六公主和涂姽身上，我何必越搅越深？懒洋洋地站起身，向西王母和仙界众仙颔首算是告辞，“各位慢聊，我先失陪了。”
　　说罢，带着大徒弟疏曳和小徒弟筱月走了。不过也只是让她们自己回屋休息，我在昆仑山上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算是醒酒。
　　离那温暖的瑶池越远，昆仑山上的雪便下得越大。
　　我懒得设法障遮挡，任凭那鹅毛大的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肩上。不经意地想起曾有人对我说过，他的家乡便在那万里冰封的北国。那时的我还老想着等一切结束后和他一起回他的家乡看看。
　　只是这个愿望终究还是没有实现，他至死也再没有回过他的故乡。
　　身后的仙气来了很久了，对方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打算。我缓缓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怎么，帝君也来这大寒之地醒酒？还是专门跟来，欲报那一剑之仇？”
　　来人颀长身形，着一身绣工繁复的紫衣华服，黑发束带，垂到腰间，额头上还戴着一条与衣服相称的抹额。那天枢星君和天狐越溪的容貌已是难得一见，但却不及此人十分之一，气度风华更是不可相提并论。正是那紫薇帝星转世专司天地法度的北微帝君。
　　北微帝君没有答我的话，只是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手，道：“人间战乱百年，凡人村落十室九空，民生凋敝，那番景象你可曾看过？”
　　声音清冽而又醇厚，像极了春日半解冻的春水，一点也不像世人想象中那样冷漠无情。但我知道他向来如此，即便是下令将人推上诛仙台，也用的是这般清雅和缓的语调。
　　我冷笑道：“凡间大乱，正是我妖界的大好机会，我看着高兴得很。再说了，这大启朝不是你一手帮着立国的吗？变成现在这样，你当初难道没有料到？”
　　“天下大势，皆由天命所定，我并不能左右，只能顺天而行。”北微帝君清润的目光看向我，“当初无论谁当皇帝，几百年的时间，任何一个王朝也会从内腐朽到外。破而后立，现如今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更何况你觉得，他，愿意看见当初拼了性命换来的太平盛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怔了怔，却不能否认他说的对。
　　连羿……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是苍生为重……
　　“看来，帝君此番前来是想劝服我促成此次和谈了？只可惜这也并不是我能左右的，和谈成不成功，要看你们天界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我来，并不代表天界。”北微帝君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近到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清淡的茶香味，“只是以一个故人的身份。”
　　“故人？”我嘴角挑起一抹笑，抬手按上他的胸口，“我和‘故人’崔云泽的交情好像只限于这里刺的一剑吧？”
　　“是吗？”手腕一紧，却是被他一把抓住，他低头看着我道，“你身上的紫薇仙气，难道不算在交情之中？”
　　“看来帝君连这一条也要和我清算了。”我不甘示弱地回看着他，“好啊，如果帝君愿意再次委身于我这个妖孽，我倒是可以帮你促成这次和谈。”
　　“若真是如此，那我应了。”他竟直截了当地答应了下来。
　　我……我真想甩自己两耳巴子。用力把手抽回来，转身便走。
　　身后，北微帝君那清冷的声音逆风传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什么君子，我才不稀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