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宫略》一初_

10、人面不知何处去

　　萧桐本能地要躲开，孟清浅却先一步抓紧了他的手。萧桐不习惯的皱了眉，却没有再次躲开。

　　孟清浅侧向他，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还不太习惯，可是在这有千万双眼睛盯着的皇宫里，就算不习惯，也勉强一回吧。”

　　“嗯。”萧桐点头，认真地带孟清浅逛起园子，途中还讲了几个皇宫里有趣的小故事，逗得孟清浅直笑。如此一来，昭王夫妇琴瑟和谐的佳话应该很快就会传遍皇宫了。

　　大约逛了大半个时辰，萧桐正在给孟清浅说自己儿时的趣事，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音，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孟清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身浅绿色衣裙的姑娘婷婷袅袅的站在不远处，正冲着萧桐招手，脸上笑容明媚。

　　只见那姑娘拎着裙子小跑过来，边跑边喊萧桐哥哥。萧桐立刻放开了孟清浅的手，快速走了两步，然后突然顿住，慢步迎上去，对那姑娘说：“乐儿，你怎么也进宫了？”

　　“公主说想我了，要我进来陪她说说话。”李悦冲他眨眨眼，压低声音说：“顺便也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你新娶的王妃。”说着，李悦冲孟清浅努了努嘴。

　　萧桐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点头道：“就是她了。”

　　萧桐话音未落，李悦已经先一步蹦跶到孟清浅面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萧桐正要说她不可无礼，她却先说了话：“嫂子，你长得真好看。”

　　好直爽的姑娘。孟清浅一愣，浅笑着说：“谢谢。”

　　李悦也爽朗的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萧桐上前自然的拉开了李悦，把她护在身后：“这丫头是兵部尚书的独女，闺名李悦，是公主的伴读，从小在皇宫长大，无法无天惯了，你不要介意。”

　　萧桐的维护之情溢于言表，孟清浅笑道：“李姑娘天真烂漫，把御花园里的花儿都比下去了。”

　　李悦素来爱听溢美之词，现下便对孟清浅有了好感，调侃道：“嫂子才是御花园里最美的花儿，而我嘛，宁可做花丛里的一只小蜜蜂。”

　　“怎么不是蝴蝶呢？少有女儿家喜欢蜜蜂的。”孟清浅问。

　　李悦嘿嘿一笑，却不答话，萧桐自然的接口：“这丫头只怕是惦记蜂儿酿的蜜糖，想去偷喝上几口。”

　　李悦被拆穿，吵着说萧桐欺负她，两人打打闹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青梅竹马的默契。孟清浅情不自禁想起她小时候，那时姐姐还在，大表哥和二表哥也没有出征，他们四人也是这样嬉笑怒骂，年少不知愁知味。

　　想是看出了孟清浅的落寞，萧桐收了嬉笑之态，道：“乐儿，别闹了，不是说来陪公主的么，小心皇妹等急了。”

　　李悦恍然大悟地拍拍自己的头：“哎呀是啊，那不聊了，我下次再去你府上找你玩。”说着，李悦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萧桐哥哥，我差点忘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话音刚落，李悦就把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递给萧桐，礼物是一幅卷轴。

　　萧桐打开卷轴，原来是一幅字，仿的是赵孟頫的楷书，内容是“萧国皇子，南国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是我写的字，来来回回练了一个月，写了上千幅，这是其中最好的了。暮哥哥偏说是狗爬字，坏死了！我知道你跟他才不一样呢，喜欢吗？”李悦一脸期待地看着萧桐，就差没在脸上写出“快夸赞我”四个大字了。

　　萧桐心中一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良久才开口道：“喜欢，乐儿的字越发好看了。”

　　李悦得到如愿以偿的得到夸奖，开心地走了，剩下神不守舍的萧桐和若有所思的孟清浅。

　　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把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唤醒。

　　孟清浅好奇前往，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碧湖边上，呼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发生什么事了？”萧桐随手抓了一个离得最近的小太监问。

　　小太监认出萧桐，立刻行礼，然后恭敬的答：“回禀殿下，九皇子失足掉进水里了！”

　　孟清浅往湖中看了看，早就没有了扑腾的人影，只有湖中央间或冒出几个水泡，应该是落水时间已久，人都已经沉了下去。

　　“那你们怎么不下去救人？”孟清浅有些怒意。

　　“值班的水士恰巧告了病假，奴才已经让人去叫其他水士进宫了，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宫里的奴才全是北方人，没有人熟水性呀。”小太监无奈的说。

　　萧国地处北方，鲜少见到江河湖海，绝大部分人都不识水性，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入了水就等于半条命交给了阎王爷，因此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熟识水性的水士才敢下水救人，否则一群旱鸭子跳下去送死不说，等水士来了反而加大了搜救的难度。

　　一开始湖中央还间或冒出几个水泡，现下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萧桐焦急的又差了几个人去催水士，却迟迟没有回应。

　　孟清浅听说过萧敬，是明阳帝的第九子，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他还这么小，难道就要把生命结束再碧湖里了么？想到这，孟清浅道：“你们在岸上守着，我下去救他。”

　　“不行，你……”萧桐话音还没落，孟清浅已经拉开挡在湖边的几个宫女，只听见“扑通”一声，孟清浅已经跳进了碧湖里，萧桐想拉都来不及。

　　“孟清浅你快上来啊。”萧桐焦急地喊，碧波荡漾的湖水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等了一会儿不见孟清浅浮上来，萧桐就要跳下去帮忙，一群小太监立刻拦住了他。

　　“殿下，您不识水性，跳下去只会给水士添乱啊。奴才们早就通知了水士，这会儿应该马上就到了。”

　　萧桐知道小太监说的在理，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幽暗的湖底，十三岁孩子小小的身子在水里无助的沉浮着。他掉进水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肺难受得几乎要炸开，双腿像是惯了铅，在水中根本动弹不得，意识也渐渐模糊，却始终努力不让自己吐出身体里仅有的一点点空气。谁也想不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毅力。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冰冷的碧湖了么？他不是舍不得，只是不甘心。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个衣袂飘飘的仙女向他游来，她双手形成波浪形式上下起伏，就像跳舞一样优美，双腿并拢上下摆动，就像鱼尾一样灵活。碧湖里光线太微弱了，萧敬实在看不清她的样子，却死死记住了她的眼睛，平静而温和，透着说不出的贵气，在这一片碧水中，几乎与水融为一体。

　　萧敬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仙女竟然真的游了过来，他要得救了么？他下意识的死死抱住这个仙女，就像抓住生命的尾巴，怎么也不肯放手。

　　孟清浅是南方人，素来擅长水性，但被萧敬这么熊抱着怎么可能游的上去。她在水里扑腾了一会，根本施展不开手脚。人在水中极度缺氧时便很容易失去理智，只会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或物，这孩子既然抓住了她是绝不会放手的，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跟他一起死在碧湖里。

　　生死关头，孟清浅用双手托起萧敬的身体，借着湖中微弱的光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然后过了一大口气给他。有了空气的进入，萧敬的身体总算没那么难受了，下意识放松了抱着仙女的力道，孟清浅立刻用一只手抱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划水，努力向岸上游去。

　　幸好萧敬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并不是很重，否则他这么紧的抱法，孟清浅一定会跟他一起沉下去。

　　游了许久，孟清浅才艰难的带着萧敬浮了上去，萧桐就在岸边守着，一见人浮了上来，立刻让人在岸边接应，很快就把孟清浅和萧敬都拖上了岸。

　　萧敬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可左手却死死抓着孟清浅的衣摆，任谁也拉不开。

　　这时，太医和水士都匆忙赶到，孟清浅连忙让太医给萧敬看看。

　　太医先探了探萧敬的鼻息，发现他似乎已经没有呼吸了！太医不敢相信，又抓过他的手把脉，竟然连脉搏也没有了！太医脸色一白，颤颤巍巍的说：“九皇子去了……”

　　惊呼声一片，更有的宫女直接哭了起来。孟清浅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的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竟然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她辛辛苦苦救他上来又有何用？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孟清浅一把推开太医，让萧敬的身体仰卧，她突然喊了一声：“抬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头稍微后仰。”

　　宫娥太监们都吓傻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动作，萧桐当机立断，上前按孟清浅的指示做了。

　　孟清浅把右手掌平放在萧敬的胸骨下段，左手放在右手背上，缓缓用力，将胸骨压下一寸左右，然后松手腕使胸骨复原，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力道慢慢加重，可萧敬怎么也不醒。

　　孟清浅让太监宫女们都散开，免得影响空气流通，可四周的哭声和抽泣声却越来越大，无形之中给她巨大的压力。她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汗水。

　　萧桐也紧张的滴汗。萧国人大多不识水性，在他们眼里掉了水里就等于凶多吉少，萧敬这次只怕是没救了。这事孟清浅不插手还好，她插手了，萧敬没救回来，只怕端妃和封丞相都会借题发挥。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担心孟清浅多一些，还是担心萧敬多一些了。

　　时间慢慢流逝，众人几乎都绝望了，孟清浅却不放弃，她不断的按压萧敬的胸骨，有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突然，萧敬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猛地咳出了好几口水！

　　孟清浅立刻停止按压，退到一旁，太医连忙上前把脉，宫女太监们也立刻围了上去。

　　“九皇子有脉搏了！他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太医大喊着，很快，欢呼声一片连着一片。

　　孟清浅如释重负的笑了。

　　萧敬咳出了腹中积水，但又昏了过去，宫女太监们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打算送回永和宫，却发现他的左手仍然紧紧抓着孟清浅的衣摆，任谁也拉不开。

　　无奈之下，孟清浅只好撕了被萧敬紧紧抓住的衣裙下摆，太监们这才抬起萧敬，剩下的人有的去煎药，有的去烧水，有的去禀告主子，一大群人很快就散了。

　　不知何时，孟清浅才发现，周围只有萧桐一个人了。

　　他板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孟清浅感觉到他在生气，有些心虚的喊了他一声：“萧桐。”

　　萧桐，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有着别样的温柔。这似乎是孟清浅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原来他的名字也可以这样的好听。想到这，萧桐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腿抽筋了？”见孟清浅坐在地上迟迟不起来，萧桐问。

　　腿到是没有抽筋，只不过忘记起来罢了。可不知怎么的，孟清浅忽然很想要撒娇一下，于是她双手抱着腿，睁大眼看着萧桐：“腿疼，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