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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凡女不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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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玄女掷玉,……这块玉佩跟在她身边很久,是她的的贴身之物,能起死回生。天界有一眼七情六欲池,她将玉佩投入池里浸泡,三千年后取回玉佩,用药钵将玉佩研磨成粉,将玉佩粉末混入烧开的池水里。幻象们服下调和好的池水,依旧没有灵魂……”
丁耘念罢,合起泛黄的残卷,又随意翻拨扉页,扉页流水般落下,落尽最后一页,烛光打在深而清晰的字上。
整本残卷讲的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神话故事。玄女感到寂寞,用尽方法想要使制造出的幻象生出灵智陪她说话,但始终没有成功,故事在给幻象喂下灵玉粉后就戛然而止了。若是它能有个唯美的结局,丁耘也好让自家大姐靠说书挣钱补上那只聘礼镯子 。
村头赵老头是有名的无赖,发过死人财,几年前不知从哪里习得了说书的本事,靠起说书讨赏养活自己。丁家大姐很迷这说书,同他越走越近,被蛊惑着签了高利贷的契书。最终,她还不出钱,只好拿定亲给的聘礼做抵。
亲家那头知道了,嚷着要退婚。丁大姐不仅名声坏了,还要还钱。家里暂时没那么多钱,只能报官,希望能找赵老头把聘礼要回来。
县太爷却忙着招待仙人,没空理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叫他们拿赵老头的东西做抵。
可赵老头有什么东西?三两床破絮子,一块边角料拼起来的床板,一只莲枝纹的匣子……了了数十件废物罢了。那里头只有匣子看起来值些钱。
匣子被运到丁家几经颠簸,黄铜锁虽然烂得只剩下小半截却还□□着,费了她好大力气才撬开。匣子里头装的东西不多,除了她手上的残卷,还有一把锈红的扇骨和一片碎镜。
扇骨入手生凉,身上的红锈像是它本身的着色,握在手里并不似凡俗锈铁一样染色,虽然奇异,但城里的典当行没有一个愿意要的。
碎镜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因为这东西脆,不能重新打造,成色如此漂亮,也没有人愿意买。
这两样东西都没价值,丁耘只好把注意放在残卷上。
偏偏残卷是残的。
当真穷途末路了吗?
还出这笔聘礼,她家的境况恐怕要更差了。
忽然,一阵风从窗口袭来。
丁耘手边的烛火一跳,拂过她的手臂,灼了她一下。
沙沙沙。外头下起了雨。
丁耘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细雨飘了进来。
她将烛火罩上灯罩,把残卷收回箱子里,疾步去关窗。
这当口却雨越下越大,四周的气温降了下来。丁耘关窗时遭了几点急雨,现今臂上一阵阵发凉。
砰砰砰!
敲门声从外头响起。她疑心是哪家过路的行人,却听一个粗猛的声音嚷到:“仙人来访,农家快快开门!”
“衙役大哥和仙人有什么事吗?”她揭开窗户,穿过雨幕望向篱笆。院里篱笆外站了两个人,衙役是其中高大些的,身上裹了厚重的蓑衣。
衙役身边立着个身形清瘦的人,那人不穿蓑衣,连斗笠也未曾带。
但雨都像知道他的威势般,绕过了他。
在他头顶,飘弯了的雨丝映照着暗光,他像是笼罩在一层薄晕,而这层薄晕比屠夫的刀片还薄还亮。
丁耘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问什么问!仙人让你开门你开门便是!”
“这就来。” 丁耘转进里头,从盒子里拾出锐利的碎镜捏在手上。
她撑开一把伞快步行到院子里,刚要打开门。衙役却发狠地撞进来,门后的她一个踉跄,眼瞧倒在泥地里,一股巧力拽住了她的前襟,她被拉了起来。
她一身狼狈站稳在雨里,大雨直接打在她身上。
她望向进门的那两人,确切记得刚刚无人在她背后搀扶。
真的有仙术?
她定睛在那仙人身上。
仙人立即有所觉察,回望了她一眼,她猛一哆嗦,拽起滚在地上的伞。
“两位大人里边走。”丁耘用手握紧伞,悄悄攥紧放碎镜的手,却只攥了空。她身子一僵,迅速扫过周身,只见四处黑水四溅,没有一丝碎镜的痕迹。
碎镜方才还在她手上,怎么会丢了?
“不走吗?”前面那仙人忽然出声。
金玉屏住呼吸,挤出笑容,怯怯地道:“我丢了几个铜板,得找一找。”
“嗤!”衙役不屑道,“没出息,给仙人办好事你才有大造化哩!”
“是吗?”金玉快步行到他们前头,仿佛高兴起来,“我带你们进去。”
一行人穿过院子,直入光亮的正房。
只那仙人面色沉肃,高深莫测,视线一一刻画过屋里的所有箱子:“不必了。”
“仙人哪里稀罕你那粗茶。”衙役说罢,转身咧开笑,“仙人要做什么事,还请指点小人,小人这就替您去办。”
“你可以走了。”“仙人”说。
“什么?仙人……诶,我……”衙役话音未落,被一股巨力向后猛推,他头脚相弯,撞开了正房门和篱笆门,脱力弹弓似落入对门家种的毛豆丛里,过了一会儿,雨落了正房一地,屋里的人再没有看他站起来过。
丁耘围观整个过程,不禁屏气。
“小姑娘,在下请教你一个问题,”“仙人”和气地说,却不正视她,只是看着房里的东西,像是在寻找些什么。寻找完毕,他信步走到八仙桌边,转身过来,带得衣摆一动。顺着衣摆动摇的反方向,丁耘向后退了三四步。
“仙人”定定瞧她,从怀里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柔声说:“不用怕我。你抬起头来,看看这是什么。”他将那袋由织金白缎锦囊包裹着的东西扔到八仙桌上。八仙桌微震,桌面上的烛火一颤,险些湮灭了。
那头丁耘立着,从这儿看,她地上的影子比烛火还小。
“是。”她抬起眼睑,走到桌边,指尖含着拾起了那锦囊。
她在“仙人”的注视下解开锦囊,拈出里面足秤的金元宝,露出了让“仙人”了然的吃惊神色。
“仙人”猛地凑近她,迫不及待了:“瞧瞧,你想要吗?”
“想……”她支吾道,敛下了目光。刚才她冷不防瞥了眼“仙人”的容貌,如今脑海里还有些印象:尖嘴猴腮,眼睛因为眯起而细小,活脱脱偷鸡的黄鼠狼。
他并不是预料中的年轻,而是两鬓黑白相间,一激动起来,额上的皱纹就会变得深刻。
“想便是了,孩子。”“仙人”意味深长道,“倘若你交出那只箱子,这些金子都是你的。倘若你不,我也不知道你会如何?或许是……”“仙人”瞥向衙役所在的地方。
这选择十分诱惑。
丁耘根本不需要那只破箱子,即使它有很神奇的力量,她更需要那些金子,这些金子给她几辈子她都花不完,帮她家渡过这个难关,甚至搬到更繁华的地方去,过上更好的日子。而选择里头的威胁更要她好好斟酌。
“真的?”少女脸上浮出怯懦。
“真的。”“仙人”靠得更近了。他被剖开了淡然的皮子,鼻翼急促地煽动,像是失去呼吸已久。
“仙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将手搭在丁耘的肩上,粗砾的指节几乎错进了少女的肩胛骨里。
快点结束这闹剧
丁耘睁大那双杏眼,忍不住收拢藏在袖子里的手,勉强保持镇静,几乎是狂喜般说到:“我这就去拿。”然后适时仰起低垂的脸,看向桌面。
方才摆在八仙桌上的匣子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她顿了一顿,这卡顿落入了“仙人”的眼里,引来他的不满。
“怎么了?”“仙人”拖长声音问。
他不在意损失那些金子,这些无用的石头他要多少有多少,他只怕眼前这小姑娘毁了他的希望。
当思绪一触及那个悬于一线的危机,“仙人”陡然变了脸,他的眼睑更沉了,眼睛眯得几乎要合上,嗓音如同蛇游在草丛里般飘忽:“怎么了?”
屋外雨下得急了,凝噎了两声,变得越发响。
“没……没……”少女哭腔道,用手去揩眼角的泪珠子,“刚刚我明明就放在那里的,怎么……”她抽噎了一声,想要如实以告,但是从眼缝里瞧去,那仙人满脸阴沉。
她却步了。
这仙人稍一发作,就能将她推得更远,推进刚刚那从毛豆架子里去,然后锐利的支架将刺入她的胸膛,让她哀嚎都不能哀嚎一声。
倘使她足够幸运,她能再穿越一次,倘使她不幸运,她就只能和这个世界永远再见了。
“我……”
“没什么?”“仙人”钳住她的下巴,指节一寸寸转动,像是在估量哪一截骨头最容易折断,“东西在哪里,你要我陪你去拿吗?”
“好、好。跟我……跟我……”丁耘说得吃力,“跟我去山……”
“仙人”扫过她幼兽般柔弱的身体,此时这只身体犹如一张弓弦,由于绷得太紧了,最紧张的部分已经发出了一丝丝颤抖,霎时间断了也不足为奇。
断了就没了。
“跟你做什么?”“仙人”问,缓缓松开了丁耘的下巴,利爪还放在丁耘耳边伺机而动。
丁耘缓和了呼吸,不给自己思索地机会,直接赌道:“我将东西埋,埋在后山,您跟我去后山寻吧。我挖给您……”
外头忽闪了电光,雷鸣紧随其后。
仙人身子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这话的真实性还待验证,但“仙人”没有时间了。
后山深林里是一个家族的族墓。族里的人都死光了,这儿少有人打扫。丁家祖母的坟在这附近,丁耘每年过来扫墓时都能路过。这里离丁家很远,因着雨下得很大,两人跋涉到这里费了很多时间。
这时,雨越下越大,即使被风卷起,也不曾停歇过。
“。
“就是这?”他仙人”体内虚耗着火气,涨红了整张脸,推了一把丁耘,鬓间新生的水珠蜿蜒而下,直接落在他支棱脑袋的瘦脖子上。
丁耘被他推到地上,腿骨受了伤,只能挣扎着爬起来。他不满这速度,一把将丁耘抓起起,推到坟墓边上。
轰隆隆。
天上惊雷闪过。林子里大亮,墓碑们纷纷映出了苍白的光,那光射在“仙人”的鬼脸上,像是一层厚实的白粉,固定住了他塌陷的肌肉。
落在“仙人”脸上的雨越来越多,气得他踹了丁耘一脚,被反作用力弄得退后了一步,撞在一棵松树上。
丁耘摔到边上的坟上,身后便是坚实冰凉的墓碑。
丁耘痛得倒吸冷气,她咬紧牙关,努力回忆这里的地形和各式条件。
这仙人多半是遭遇了什凶险的困境,只要她拖住时间,或许能将这仙人拖死。
“跟我来。”她咬紧牙关,向正中一座无名的坟墓攀去。
“仙人”紧跟上去,他不敢做任何怀疑。雷云已经来了,他的大限不会晚了。必须找到那九天玄女的遗物。
传说那玄女遗物,可脱胎换骨,给予新生,他偷盗了宗门的机密卷宗才得到玄女遗葬的消息。
他摸出了一张湿答答的掘土符——这是他最后一张符箓了小心将符箓丢下,黄纸接触到了地面,泥土和石砖被吞噬了。
坟墓里头的尸骨暴露在泥水里,一座匣子躺在尸骨旁边。
他望着那匣子,眼珠因渴望了突起,几乎要刺穿雨幕。
“玄女救我!”他祈求,屈着膝盖向前走,一步一顿,被石子绊倒,匍匐着跪在了匣子边上,用最后的力气飞快揩盒子上的污渍,发出了凄厉的笑声。
天可怜见,他虽然资质平平,但死期前能找到玄女玉,他不仅能突破大限,而且还能……还能……
他掰开匣子,突然,急迫的手指停在了匣子边缘。面对匣子里东西,他怔愣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匣子里拾起一只锈红的凡俗簪子。
簪子没有任何灵气。
天上又惊起一道雷,雷光打在他死尸一般的脸上,将他眼里坚定裂成了两半。
丁耘定定望着他,脚步向后碾去,转身就跑。
“你……”他浑身痉挛,咬紧的腮帮子上暴起了粗壮的青筋,几乎嘶吼道:“你!”
丁耘下意识转身就跑。
一把钢刀从“仙人”背后飞起,突刺向丁耘的面门,丁耘被生生钉向了正前方的松树上。
天上雷云忽至,数十道浑厚的雷光正中“仙人”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