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洗时》夏茶秋果

11、十 景侬

　　清水阁外戚之女嫁入景氏育一子，名侬，是冬日腊梅开时生，故字若梅。
　　景若梅生在一个奇怪的家庭，母亲是现今修仙世家之一青氏的外戚，原本应是像一般的亲戚一样入清水阁修行悟道，但还未得道，长辈就让她“下嫁”给了一个中了探花的进士，为的是青氏在朝廷中有个“照应”。
　　这照应不言而喻，自是当朝官府会对信得过的修真世家多些赞颂，这样自会有更多的崇信者前来修行，开枝散叶，永不破落。
　　虽然修仙世家并不全靠朝廷的扶持，更多的是靠自己惩奸除恶，驱邪除祟获得赞誉，但很多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各大世家都会挑选些合适的外戚嫁入官门，当然，那些籍籍无名的小的修仙世家也是会争破脑袋把自家闺女送上这条路的。
　　甚至有些世家家主把不用继承家事的小儿子自荐给了皇亲国戚的公主，朝廷也乐于接纳这些修仙世家的世子女眷，为的就是平衡权势，一是为君主者必是信服这些仙家的论调，也不能得罪了这些修仙世家，二是，靠他们铲除奸邪保国泰民安，当然还有，便是若遇上什么政变反戈，这些能做非常人之事的修道之人，也是可以帮助平定镇压的。
　　这些乌七八糟的关系，在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但就是因为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景父与景母的感情只是平平淡淡，当上个小官儿的探花和青氏修仙之女一点儿共同话题都没有，有了若梅之后也并未改善。
　　夫妻不睦，问题隐晦又复杂。太平盛世则官懒疏政，景父看不过眼一腔热血无处投用，导致官场不顺，家中又没有个知心的倾诉对象，只能借酒消愁，久而久之，官场的失利越发不可挽回，便在铸下大错之前请辞归田了。
　　景家的顶梁柱突然之间变成了游手好闲毫无用处的酒鬼，景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大世家的女眷，便有些看不起景父这个人了。
　　她不甘心让自己的儿子去考什么国试走了其父的老路，也不甘心让他这么平凡无奇地在地里种菜日后当个农人，便和自己的父亲商量，让若梅到清水阁去做个修士，总比以后面朝黄土背朝天要好得多。
　　当年清水阁刚接掌家主的既是青渊池和青浅流的父亲青朴元，那时还十分年轻，被父亲和夫人管着，显得有些儒弱，但听闻是姨母之子，就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可那时景若梅已是舞象之年，再从头修学，似是有些难了。
　　所以很多人都并不看好景若梅的前程，并且当初少年时的若梅因从小没入过仙门，见到谁都低头不语，很是腼腆，不好相处。
　　景若梅在清水阁里修学之时只对书上说的那些鬼怪精灵有兴趣，每日听完讲学，就捧着书在廊子上看到天暮，也不跟同龄的少年一起玩些钓鱼放风筝的趣事，更不愿去练习骑射剑诀，所以一直没什么人理他，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但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他不会骑术也射不会箭，别说落阵招魂或画符驱魔了，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好，故而长辈也都不喜欢他，可毕竟是自家旁系的孩子，不管又不行，于是在现家主青朴光好言相劝毫无用处之后，他被老家主关了禁闭，定让他先得了丹，学会些仙门必会的事情才放他出来。
　　就在景若梅被强制关在敬书斋习武修炼的这段日子里，清水阁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就是青朴元受托前往清苑救那场山火，他带着长子青沭一同前去，长子竟给他捡回来一个逃离火海的幼子，这便是青辞。
　　青辞在清水阁中昏睡的这段时日，景若梅被关在敬书斋的日子也快到了头。他隐约能听到耳中有人对他窃窃私语，便跟老家主报得内丹已成，希望放他出去。
　　那时老家主身体不适，也不想因为这外戚小辈多做纠结，便看过他一些用符落阵的形法就草草把他放了出去，让他自生自灭了。
　　可能是那年山火太过惨重，山上住户几乎无人生还，而只有青辞这么个幼子得以解救，听闻还是青沭亲自捡回来的，也许是心中疼惜，这清水阁的长子对青辞格外照顾，这也引得同辈修士私下议论纷纷，便也没什么人愿意亲近青辞了。
　　故有景若梅和青辞这两人都是被孤立的外姓低修，偶然遇见，景若梅竟对这被青家长子和他青梅竹马的女修两人护在胳膊下、只知道吹埙逗鸟的懵懵幼子甚是喜爱，便玩心大起，总是去捉弄他。
　　两个人第一次攀上话，是几名少年奉命去清水阁山下的村庄除尸患的时候，当时无长辈跟随，几个少年一同前去练习实践，景若梅抓了只小花妖放在青辞的肩上，因受了惊吓，小巧可爱的花妖一口咬住青辞的肩，又惊又疼的青辞哭喊着在人群中绕着圈儿地跑，想甩掉肩上的小花妖，可他越是疯了似得跑，那小花妖咬的越紧，这时候景若梅已经笑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为了帮青辞把肩上的花妖摘掉，青沐一手举着符篆一手举着剑跟在他后面追着跑，唐袖不知如何是好，就只能想办法在前面截住青辞，两人包夹，终于把他扑倒在地，为了防止他乱动，唐袖就把青辞死死按住，青沐才用符篆定住花妖从青辞肩上取下放了。
　　这件事之后，景若梅突然就成了青辞的“天敌”，与青辞交好的青沐和唐袖也一样对他没有好脸色。
　　可景若梅这几年在清水阁中孤寂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三个小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放掉，于是自那之后，清水阁中就总是出现一种不太符合清水阁闲雅静谧作风的景象。
　　唐袖护着青辞，他俩面前站着一脸严肃，插着腰和嬉皮笑脸的景若梅讲道理的青沐。
　　好景不长，这种闹剧没上演多久就引来了长辈的反感，大夫人先出了手。
　　青朴元的正室夫人，齐氏，是个江湖中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家并非修仙世家，但却精修武道，与青朴元的婚事，是当时他们的长辈安排的联姻。
　　大夫人生性严厉，虽不是青沐的亲生母亲，但也总不能拿青沐下手，这是一种大家心知肚明的避嫌，所以，他的青梅竹马以及他捡回来的野孩子也是不能对付的，于是，就只得拿景若梅出气了。
　　身为清水阁大夫人，他不可能无故打骂低修，也不可能有明显的刁难，于是她只得以监督景若梅修习的名义考验他一番，若做的有什么差错，便可为难他了。
　　景若梅出敬书斋时曾经接受过老家主的考验，但那时老家主身体不适根本没怎么看他，这次大夫人的考验就没这么好糊弄了，她肯定会死死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放过一个教训他的机会。大夫人的性子，大家都知道。
　　这一看不要紧，景若梅这哪里是修得了内丹，根本就是耳人迷惑。
　　景若梅在落阵写符上倒是都可以做好，可只要是御剑舞剑就完全不行，稍微能用得上的几个招式，也只是身法形态上的精进，可内息却全无。
　　那天晚上景若梅跪在地上盯着他耳中跳出的耳中人研究得倒是开心，可老家主真的是气的暴跳如雷，骂够了，才吩咐他下去，自那之后青氏再不强求他修习，只当他是个打杂的低修跟着大家出行，只做些下手或搬运的事情。
　　出了事，当然要收敛收敛，景若梅不再欺负三个小辈，反倒和三人一起，总是趁没事的时候坐在廊上，给他们讲些奇书上古怪精灵的故事。
　　可自那件事之后，老家主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一病不起，竟也查不出个缘由，没过多久，就仙逝了。
　　虽然清水阁中人都未明说，但似是都在私下议论，老家主是景侬那小子气死的，那时候青沐三人也站出来维护过，但毫无用处。
　　景若梅也像是心事重重，吊儿郎当的性格突然收敛了起来，见他可怜，又觉他被人欺负了，三个小辈本想舒缓气氛，总是笑呵呵地喊这大不了他们多少的师叔为“倒霉师叔”，但仍然没法让他变回原来的那个总给他们讲怪故事的孩子头儿。
　　之后，景若梅突然把自己关了起来，说是要闭关修炼，不再与人相见。
　　过了几年，青朴元在一次夜猎之中忽然倒地，昏迷不醒，众人把他抬回清水阁，也无计可施，清水阁内找了无数法子，曾是医女之身的青沐的母亲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慢慢地，青朴元的身子开始溃烂，他最后是在昏迷中死去的。
　　景若梅闻听此事，便出了关，他看过青朴元的尸体，竟说其是被人所害，众人问他为何人所害，不知，又问是如何所害，仍然不知。
　　也许是失去父亲的痛苦，一直只知道努力读书修习，处事温和的青汐有了过激的言辞，他说景若梅一派胡言，这是在挑拨清水阁内的众人关系。
　　大概是气话，过了之后青汐也不再提了。
　　可大夫人却当了真，把景若梅轰出了清水阁，并命他再不要上山来见。
　　景若梅不争，便就走了。可他这一走，就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