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浮生短笺重修版》柳沙

1、1、

　　江南即将落雪，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前，千觞提着酒去找少恭。
　　不选择春暖花开，不选择秋风月明，是因为只有在冬天的时候，他才喜欢长久蜗居在一个地方，享受一下暖如三春的炭火。
　　有炭火，有好酒，还有一起说话的人，那就更是十分满足的了。
　　要下雪的天气少恭不会出门，往往在青玉坛的居所里发呆着。千觞在会仙桥上掉下去三四十次之后顺利到达青玉坛，少恭正在睡觉。
　　听说，昨夜长老亲自主持开炉，事情并不顺利，因为手下弟子推算错了一个时辰，使得丹药废了大半炉。
　　这在青玉坛是很少发生的事，通常，少恭会亲自推算监督所有过程，必要的时候独自一人操作，相当尽职尽责。
　　喜欢炼丹的人，通常对生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情。这种特质异变到某些人身上，就变成了特别爱八卦。
　　千觞走过路过，听着一些流言蜚语，想象着少恭此时的脸色。
　　在以炼丹术为主修课程的青玉坛，丹芷长老差不多相当于教导主任兼副校长，自从近些年有中兴之态始，炼丹这回事俨然已成为维系命脉的头等大事。
　　什么山脚下某村落的疫病了，江南某门派掌门吊着的一口气了，七十二福地某个小角落里的炼丹论坛了，无不仰仗于此。听说，少恭本人对此逆来顺受，从不发表看法，催得紧了，连续在丹室里操练几天几夜，诚然是个好表率。

　　少恭住在青玉坛上层，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青玉坛人丁稀疏，房屋殿所都挺宽裕，在千觞看来，这是唯一的好处。到了吃饭的时间，一些弟子懒懒散散地走向食堂，瞧见千觞了，都和没瞧见一样。
　　在他们眼中，不懂炼丹的人和空气基本没什么两样。千觞提着酒壶，刚才路过，发觉今天青玉坛吃萝卜干剁辣椒泡饭，菜是仙人掌蒸肥肠，饮料是一种不知名植物的汁。
　　……就算蹭饭是一种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他还是决定就这样路过，径直去拜访少恭。
　　青玉坛上层是永夜，幽幽淡淡的，道边生着一些菖蒲，那些经年累月使用着的丹室，旁边有些寸草不生，有些藤蔓缠绕。
　　这样的情景让人觉得有些可怖，而又十分美丽。
　　所谓千年万载的修道，结果是如何，竟到如今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或许就是因为未知，才让人如此执着追寻。
　　琴台附近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少恭的居所。准确来说是有好几个院子，不过都暂时无人居住。武肃长老雷严是个生活上很简朴的人，为了锤炼大家的意志，时常在合该睡觉的时间，叫起一班弟子跟他一起在山里修炼吐纳，或者就漫山遍野地跑步。汲取日月之精华什么的，是不太好打扰到经常缺乏睡眠的丹芷长老的，所以，雷严与弟子们都住得离此很远。
　　饭菜摆上桌，寂桐转身出去泡茶水，顺道添了一副碗筷。果然跟着少恭还是可以吃到正常的食物的，千觞满心感激地想。
　　少恭几乎不在食堂吃饭，最早去过几次，后来就默默地不去了。起初也没人注意，不久少恭升任长老，就有人借花献佛腾了两个灶台出来与寂桐，专门给少恭做吃的。偶尔有刚入门的弟子走投无路私下里来哀求，寂桐也给他们做包子馒头面汤。

　　还是你这里好啊，千觞说。
　　少恭看见他，并无惊讶的样子，想是早得了通传。见是寻常的居家装扮，浓密乌黑的头发只束了一条素色绢帕，额发垂落脸颊，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
　　“千觞来得真是时候，早上一日，恐怕就要被守卫拦下，晚上一日，衡山就要落雪了。”
　　“所以说，少恭是猜到我今天会来？”
　　少恭瞧他，微微笑：“不敢。猜到你今天会来，我怎会泰然高卧？”
　　千觞点点头，提起酒壶喝酒。少恭这个人，礼数二字是他的习惯，往往不是假意客气，而是真的很客气。
　　千觞是学不会这一套的，也不愿意学。他说，我路过魔域边界，遇到了一只快要成魔的妖，说她想做回凡人，正在寻人帮她炼丹。你怎么看？
　　少恭说，既已成妖，如何能后悔。
　　千觞点头，又问，真没有办法？
　　茶水新上，少恭自己提壶斟茶，请千觞一同吃饭。
　　千觞说，你不知道，也难怪，听那妖怪说，这灵药叫噬骨丹，已经三千年没有人炼出一颗了。说完，就端起饭碗，把脸埋进去。
　　这院子的餐桌有种温馨的味道，不琳琅满目，也不惊世骇俗，少恭提起筷子，那文雅吃饭的侧影很好看，又有点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不想知道？”
　　“食不言，寝不语，千觞想说，除了吃饭的时候，何时都可以说。”
　　千觞笑笑，道，好吧好吧，我吃了人家一点豆腐，眼下少不得要回报，还请长老大人赐教。

　　妖本是洞宫山的浣衣女仆，天资十分聪颖，却始终不得拜入山门，只能讨好一些山中弟子，学些粗陋的行功方法。偶一日女仆失足跌入水潭，得到奇异灵力，日夜修炼，功力大进。一千七百年前，女仆修成妖身，大闹洞宫山，取走了许多门中弟子精魂，后遁深潭逃走，再无踪迹。
　　那洞宫山也是七十二福地之一，这段无头公案，却早已被人遗忘了。
　　少恭说，既然旧恨得报，就此修炼成魔，又有何不可。
　　少恭嗤之以鼻：“妖的力量有限，魔却不死不灭，面对永恒的时间，何以却要退缩呢？”
　　千觞仰面躺倒在琴台上，说，也许吧，她看起来不坏，现在暂且逃离了魔城边界，在衡山山脚下的小村子里卖酒，听说再有三个月，就必须应魔域之主的召唤，回去那里脱胎成魔。魔域嘛，和人间其实也差不多，哪里有做妖逍遥自在。
　　千觞说，我也就是问你一声，不行就不行了哈，别放在心上。你心事那么多，不用再添这一桩。
　　少恭不说话，随手抚琴，琴声清淡。
　　开炉之后的十日，是丹室休整，人员休沐的时间，除去早晚课，众人皆可随意休息。这之后，青玉坛将代表七十二福地学术之顶峰，向全道界发布最新研究成果。与其说迫于压力，不如说惯于压力，少恭不以为意，好像还没睡醒似的，脸上又已经有了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