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禅》杨逸之

6、折戟

　　长廊内忽有急遽而细碎的脚步响起，一个中年汉子踉跄着进来。
　　“师父！”他扑倒在一个白发老者面前，随即爬起来跪下，挣扎着端正起上身。一柄木鞘长剑自他双手里缓缓升起。
　　“小师弟，他没了！”
　　老者慢慢睁开眼睛，他接过那把剑，在手里摩挲良久。只听沧浪一声尖啸，长剑忽然出鞘，在虚空中劈了一下，声如龙吟。待那声音消了，长剑又无声归鞘。
　　“知道了。”他说。
　　这把剑曾是他开门大弟子的佩剑，后来又成为他小徒弟吴璃的兵器。当初，吴璃习剑三年，便有小成，师父带他去武库选兵器时，吴璃一眼便相中了这柄剑。
　　“幺儿喜欢这把？”
　　吴璃将这剑从墙上取下，缓缓出鞘，端详之际霍地凌空一劈，铮铮然而有声，绵延许久不绝。吴璃侧耳听着，眼睛都亮了。再细看来，剑色素净似深潭水，水底又映天色，间杂深色剑纹，如水面留痕。剑身近护手处刻着两个细微的小字，“沉沙”。
　　“师父，这剑真好，怎么得的？”
　　“这原是你大师兄的佩剑。”师父说。说罢便寂然无声了。
　　“师父快说呀。”吴璃才等得片刻，便催师父。
　　“你大师兄啊，是我年轻时候收的第一个弟子，剑法很好。早早便下了山，在江湖上闹出许多大风波。后来与人决斗战死了，剑也被削断。有好心人将断剑送了上山，血迹都没干。后来我将这剑重铸，又起了这个名字，其实不过做个念想，原没指望人用。偏被你看上了。”
　　“那我可以用这把剑么？”吴璃轻轻还鞘，抱剑问道。
　　“此剑寓意不详啊。”师父沉吟道。
　　“我是大吉之人，不怕这不详之剑。”吴璃笑道。
　　师父微蹙眉，不言语。
　　吴璃就当师父默许，催着师父关门离库。二人出门走着，吴璃忽问：“大师兄……当初是与谁决斗来？”
　　“问这个作甚！”师父竟似有些不高兴，吴璃也便不再问了。
　　此后的日子，吴璃因得了宝剑，更沉迷练剑，进境更快。至其后的第四年，吴璃入师门的第七年，已击败诸位师兄，成为师父之下的第一人。又过三年，吴璃习剑十年，终得大成，连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这一日，吴璃携剑下山，从此便入了江湖。
　　接下来的数年时光中，不断有吴璃的消息传上山来，今日说他击败了这个高手，明日又说他击败了那个高手。吴璃成为了大家的荣光。看着诸位弟子对吴璃的事迹津津乐道时，师父便会想起那些遥远的日子。
　　吴璃入门时年方八岁，但对一个武者而言，这已经太晚了。
　　“听说你读书尚好，何不读书？”师父问。
　　吴璃不答，只看师父的佩剑，眼睛偷闲之际回道，“我喜欢练剑。”
　　“真喜欢？”
　　吴璃忙点头。
　　“好，这学生我收下了。”师父起身对吴璃的父母道。
　　吾幺儿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了一个大剑客。耳边听着弟子们整日的议论，又想到旧事，师父心里有些欣慰。
　　这一日，吴璃回山了，却有些栖惶。
　　“师父，我败了。”他说。语气涩然。
　　师父默然不语。
　　吴璃见师父不答，便自个儿一五一十地将最近的一次斗剑讲给了师父听。在之后的数天时光，吴璃都与师父一同研讨剑法。
　　就这样，吴璃又在山中留了下来。小师弟还是小师弟，虽然早已名震江湖，但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鬓间多了些白发，话语间多了些迟滞。不过小师弟还是小师弟，虽然近遭新败，但大家都相信小师弟最终还是会赢。
　　吴璃如从前般在山上留了下来，如从前般吃饭、睡觉、练剑，此外更多的时候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是在冥想剑理还是在神游天外。
　　转眼间，又过了三年，吴璃抱剑入怀，再踏上了战场。
　　三日后，吴璃回来了。
　　二师兄在门口迎着吴璃。
　　“怎么样？”师兄问。
　　“师兄，我又败了。”吴璃说。
　　“这，这……”师兄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大家都做好了吴璃必胜的准备，忽然师兄扬声道，“没事，这次不赢，就下次，一定会赢的！”
　　吴璃笑笑，没说话。
　　“去看看师父吧。”
　　“嗯。”
　　“幺儿啊，不要太放在心上，你还年轻呢。我们以后再商讨商讨，大概上次是错过了什么吧。”
　　“嗯。”吴璃说。
　　吴璃就这样再次回了山。然而之后，吴璃似乎练剑的时光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在屋子里沉默着，不知道是在冥想剑理还是在神游天外。
　　大家都来安慰吴璃，只怕他就此颓丧下去，耽误了一身修为。
　　又过了三年，吴璃又要下山了。他去拜别师父。师父只是点点头。
　　那长廊吴璃走了半道，却又回头问：“师父，我要是再输了怎么办？”
　　“不会的。”师父道。
　　“不会么？也许吧。”他喃喃着远去了。
　　数日后在一间静室内，吴璃挥剑自刎。临死前，他看到血花碎在了那剑纹上，真是美丽啊。他想。

　　201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