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花记》杨逸之

66、第十四章 余烬（一二）

　　一
　　却说西门吹花回到总舵之后，被径直领到了议事大厅，惊见诸位楼主皆在，满堂肃穆。
　　“这是怎么了？”西门吹花有不太好的预感。
　　风神秀看看吕同，示意他先请。许道渊不在，楼里除了楼主外，就属吕同了。
　　吕同道：“禀楼主，您最近不在，有所不知。西蜀唐门最近颇有些挑衅的势头。”
　　“唐门？怎么了。”
　　“还是因为罂粟的事情，”吕同说。“其实种罂粟的不止咱们一家，还有唐门，甚至产量更大。这次咱们把罂粟割了，只剩下他们一家了……”
　　“所以……唐门哄抬烟价？”西门吹花问。
　　“对。但还不止这些，向来有不少人都抽鸦片，楼主把鸦片禁了当然是慈悲，但是唐门还有。这些人自然还要去买，但是这鸦片物价飞涨，所以据我所知不少人家都因此家破人亡了。”
　　“所以，我是好心办了坏事。”
　　“对！”吕同说道。虽然他比以前说话客气点，但关键地方仍是有话直说。
　　“还有么？”
　　“我们楼里也有不少兄弟抽烟，虽然之前咱们割了鸦片，不少兄弟被勒令戒烟。但此物实在瘾大，所以常有兄弟偷偷去抽，然而烟价太贵，兄弟们……常有怨言。长此以往，恐怕颇有不利。所以请楼主定夺。”
　　“我明白了。”西门吹花道。
　　“你们中有人抽么？”西门忽然问。
　　众人面面相觑，不语。“你们不用回答我，我也不问。你们自己戒掉吧。至于这件事嘛……”西门吹花顿了顿，本想说“当然是打了……”然而偷偷看了一眼风神秀，又把话咽了下去，只说，“诸位有何看法？”又补了一句，“除了种鸦片，这个不考虑，其他都可以讲。”
　　众人闹哄哄商议了一会儿，吕同道：“禀楼主，我想，这唐门所要的不过是做生意而已，我想咱们可以跟他们去谈判，尽量避免开战。不知楼主意下如何？”
　　西门吹花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唐门卖大烟肯定是不行的。无论他们想干嘛，都不能卖。如果咱们费尽千辛万苦，割了大烟，又让他们祸害江湖。有什么意义？只是咱们现在兵力太少，要是万一打起来……诸位想想怎么办？”说罢却看风神秀，众人也看风神秀。
　　风神秀也不含糊，当下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道：“唐门，自从唐家老族长死去之后，一直由唐老夫人执掌。至今十年。唐老夫人心狠手辣，深谋远虑，胸襟更胜男儿。这十年来她一直不停歇地集聚力量，目前，唐门至少，至少，有十万大军。”众人都静静听着，偌大的议事厅指回响着风神秀清亮的声音，“我们呢？有青衣一百零八楼，之前加起来大概有七八万人，而经过上次一战之后，余有三万七千人。陆公子探寻航路回来之后，上次陈楼主与许先生第二次出航又带走了无千精兵。所以现在，咱们共有三万两千人。而上次一百零八楼楼主，死了四十七个，长老损失殆尽。虽然如此，但是，我同意楼主的意思，这场仗，是非打不可的。”
　　风神秀停顿了一下，扫视了各位楼主，又道：“唐门坐下高手，数得上的，有二十一人，人称八骏十三子。其中前者为唐老夫人的儿辈，这八人武功手段极高，虽比不上楼主，但远在我之上，据说当年楼主的兄长曾经中唐门之毒，便是他们下的手。十三子则是唐老夫人的孙子辈，武力可能与我等相当。为何我说，这场仗非打不可？诸位且听八骏的名字，唐东来、唐西和、唐天南、唐海北、唐千里、唐秋原、唐万山、唐载道，何意？连起来便是东西南北、千秋万载。这就是唐门的野心，试想，唐门是连西门吹雪都敢去对付的人，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若说以前他们对我们尚有些顾忌，现在他们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即便我们愿意和平相处，他们愿意么？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我们不打。唐门就会一直倾销鸦片，不仅银钱外流，终有一日，我们将连可用之兵也无。其三，正如楼主所说，如果放任唐门，我们之前流血无数，岂不尽数付诸东流？所以，我们要打，并且还要打到西蜀，割了唐门的罂粟地，才能永绝后患。战事几乎是无从避免。重要的是，怎么打。”
　　“那怎么打？”大家都问。
　　“唐门为何现在不对我们动手？因为唐门顾忌楼主的亲眷江南世家与楼主的兄长。我想唐门现在必定想办法对付他们。等唐门终于不再惧怕他们，就是唐门出兵之时。等那时，恐怕谁也无回天之力了。”
　　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西门吹花问。
　　“我们要让他们提前出兵。”风神秀道。
　　散会之后，诸楼主都很快散去了，他们从各自堂口赶来，明天一早还要赶回去，也够辛苦了。
　　西门吹花跟风神秀最后才走，路上走着，风神秀忽道：“你进益了。”
　　“什么？”
　　“知道先问问大家的意思，不冲动了。更像楼主了。”
　　西门吹花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说，我知道我家老大的意思了。”
　　“什么？”
　　“做楼主啊，果然很难。以前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怕，现在手里有这么多人的性命，真是怕。”
　　风神秀笑了笑，又说：“你进益了。”良久，又道：“别怕。有我呢。”
　　二
　　“青衣楼，有什么动静么？”唐老夫人问。
　　“回夫人，青衣楼今天给我们发来了信函，要求我们撤出青衣楼的地界，不准在此卖鸦片。其他生意都无妨。”
　　唐老夫人笑了声，说：“别管他们。继续卖鸦片。”
　　接下来的日子里，青衣楼信函不断，唐夫人都置之不理。又过了几天，青衣楼发出加急信函，威胁道，若唐门再如此下去，便不再客气了。
　　“你们怎么看？”老夫人问。
　　“我看是西门吹花示弱了吧。想那厮平日杀人不眨眼，这次这么有耐心送信，不奇怪么？”唐东来道。
　　老夫人笑笑，不语。
　　“我看，这是风神秀的计策，是试探我们。若是怕，他们大可置之不理嘛。”唐西和道。
　　“不错”。老夫人道。“你认为该如何？”
　　唐西和正要答，唐东来却道：“我不知我们这么做，有何意思？青衣楼早残了，怕它作甚，还不如早点打。往后他们恢复力量了，怎么办？”
　　“没个几年，青衣楼是恢复不了的。”老夫人道。
　　“那我们等什么？”唐东来问。
　　“我只问你，若我们出兵，江南世家也出兵，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以及陆小凤那一大帮江湖朋友助战，如何是好？”
　　唐东来一时语塞。
　　“看来夫人一定有主意了？”唐载道笑道。
　　老夫人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西门吹花这个人啊，要是年轻时候，我一定会嫁他的。”说罢自个儿笑了起来，其他人却不敢笑。
　　老夫人自顾自笑罢，幽幽地道：“西门吹花英勇无敌，又礼贤下士。然而，却多有妇人之仁。有时候，这是好的，然而在大多数时候，这是个缺点。是个很大的缺点。”说罢又不语，许久忽然自顾自地长叹了一声，这才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第二日晚间，果然传来消息，西门吹花查封了所有唐门的烟馆，并收走了所有了鸦片，将所有唐门子弟驱逐出境。
　　众人又聚在议事厅等夫人指示，良久才见夫人的丫鬟出来道：“夫人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各位叔伯兄弟回去，照样做生意，制军练兵。特别告知八位老爷，近日要好生练武，不必操心太多。”众人面面相觑，八骏则各个满腹狐疑。此时丫鬟又补充了一句，“夫人说，时候未到。”
　　此时的遥远海边，许道渊也收到了总舵的飞鸽传书，许道渊看着信面色阴晴不定。陈慕长在旁侧看着着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
　　“看来我们得回去了。”
　　“您能不能说详细点！”
　　“唐门向咱们挑衅了，恐怕又一场战事在所难免，幸亏还有风姑娘在，一切都有条不紊。”说罢将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最后说，“难得咱们慢慢有起色了，却又生事端。”
　　“怕什么，早看唐门不顺眼。干他丫的！”陈慕长摩拳擦掌。
　　许先生摇头笑道，“到底是年轻。”
　　添香楼内的西门吹花也没睡安稳，忽然夤夜醒来，再难入眠，却听外面隐约有金石之声。走出去看，却见殷离落在旁侧小花园里练拔刀，一遍又一遍。
　　“阿离，你不睡觉，在干嘛？”西门吹花问。
　　“我上次听到大公子跟他们讲练剑法门，说拔剑一万遍，自然根基牢靠。我想练刀也一样吧。何况最近可能又要打仗了呢，得多加练习。”殷离落笑道。
　　“你要练刀，干嘛不找我。”西门吹花咋舌。
　　“我觉得公子最近老是处理公务，这么累，不好打扰。”又忙补充说，“没有不相信公子的意思。”
　　“我也没忘那里想。”西门吹花大笑，“其实我还真没啥招儿。”
　　“公子内力深厚，一力降十巧。”
　　“哈哈。说的很有道理！”西门吹花笑。
　　“我也是刚想到的，”阿离听到赞扬，心里有些高兴，“公子觉得我拔刀的速度有没有变快？”
　　“嗯……”西门吹花沉吟，“以前呢，你拔刀间歇啊，我能击中你十次，现在呢，大概只能打中八次半了。所以还是有进步。”
　　殷离落没做声。
　　“别生气嘛。”西门吹花笑道。
　　“才没有，公子想多了。”殷离落也笑，走到旁边石头上坐下擦汗。西门吹花也坐在旁侧，拿她的刀看，只见上面刻两个小字，道是“离戈”。
　　哎，大战一起，不知又有多少人家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