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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湛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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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时,太阳已然升起,万里碧空,千顷湛蓝,阳光普照,大地盎然。且看那岸上沙滩处,有捕鱼、打雁、诞蛤、淘盐的人们,来往不绝。
石猴玩心大发,跳上前去,做个鬼脸,呲牙咧嘴,硬生生吓走了他们,各个丢了网、弃了筐,四散逃跑。石猴自个儿在那儿拍腿跳着大笑,洋洋自得。他见一个人吓得跑都跑不动了,上前抓住那人,扒了他的衣服,学着他套在了身上,有模有样的做了几个姿势,张开手问水珠子道:“小水珠儿,你看俺穿这身像不像这里的人?”
水珠从他手中飞出,围着他飞了几圈,道:“唔……我不知道,你先试一试吧。”
那人已经吓得晕了过去,石猴将菠萝扔到他昏死的身上,夺了他的帽子戴在头上,大摇大摆的往陆上深处走去。
石猴与水珠在这大洲上玩耍了几日,遇到过杀生的猎人,那猎人见了这般奇特的猴子,张弓就射,石猴惊险的与他周旋半日,逃离魔爪;遇到过耍猴的艺人,想来抓他,石猴上蹿下跳,灵敏非常,走时还解开了耍猴人装猴子的箩筐,那里边的猴子四处逃散,搞得艺人愤怒吼叫,失了生意;更遇到过那狼虫虎豹,打不过只好逃走。
遇见饭馆,石猴进去要了一碗辣子面,周围见到他长相的,都吓得跑了出去,把那店小二弄得昏头转向,见了石猴学人坐在凳子上,身子挨着墙把面颤抖着递了过去。石猴冲他一咧嘴,店小二直接哭着跑进了厨房,大喊:“死了,死了!猴子成精了!”
石猴顿觉没意思,跳在凳子上,看着手边两根竹筷子,却不会用,一把抓不行,两手抓也不行,直接把脸对着碗,急急咬上一口,却被辣椒辣出了泪水,大呼:“不好不好!人间吃食,果然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水珠边笑边道:“好猴儿,你快张开嘴,水大爷赏你些水喝,哈哈哈!!”差点没被石猴拍在墙上成水饼子。
长生之道,果然不太好求!
又一日,石猴走到街道中,这里市集罗列,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声不绝,一派繁华,岂是花果山幽居之处所有。路人们见到那大道上竟然有只猴子走来——且看他,孤拐脸、别颏腮、雷公嘴,一双明眼,万千性灵,真是合了天地造化、日月精华。穿着宽布长袍儿,不三不四,又人又猴,真是奇怪!胆儿小的,吓得跑开去,胆子大的,上前看一眼,有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时不时低声笑起来,有的的一边脚步远离他、一边眼神斜斜瞥着他,想看又不敢看,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石猴一路蹦蹦跳跳,见了其他人的怪异目光,勉强着正正经经走路,只是他驼着背儿,双手缩在身前,拐着步子,仍是个四不像。只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石猴朝他们做个脸子,呲牙咧嘴,翻眼挑眉,露出红舌,这就吓跑了许多,跑了的人大呼“妖怪”。
水珠子在他手里偷笑了几声。
石猴悄声对水珠道:“俺在那花果山称大王的石猴,都是孩儿们捧桃端果的伺候跪拜我,这些人好没礼数!”
水珠哼了哼,道:“我在莲花池里,也是那水大王!姑祖婆姨,叔伯兄弟,都娇着我,还不是被你个猴子握在手里。”
石猴道:“是是是,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来了人世,就遵他们的道理。”
水珠道:“你才来了多久,就懂了人话。”
石猴道:“昨日无意听到的,且拿来用用。”
走到拐角处,石猴见一老人卧躺在墙角,衣衫褴褛,一动不动。石猴晃着过去,忽的想起自己水帘洞中死去的那只老猴,悲从中来,道:“想是面对这生死之事,人猴也无二。我来这里,可求得了这长生不老之法么?”
水珠子脱出石猴手心道:“猴子,莫伤心,且让我试一试。”说罢,飞到老人嘴边,没一会儿,一道清水从珠子里流到老人嘴里。
半晌,老人微微张开了眼睛,却并没被石猴吓到,从喉咙里传了些声音。原来,这老人双目失明有好些年。
水珠子更卖力了。直到实在无力予水,才回到石猴手中。
石猴问道:“你为何晕在这里?”
“多谢善士……”老人挣扎着起身,石猴扶了他起来,“老朽在此乞讨为生,已三载有余……只因年成不好,邻里也无余粮闲钱施舍啊,这几日日头又大,老朽如何受得了……”
“你家中没有儿孙么?这年岁,竟也要出来乞讨为生?”
“哎……善士有所不知。我家中原有一子,六年前去外地做生意了,再无音讯,家中积蓄都与他做本钱了,老朽年迈,没个生计来源,乞讨着还能糊口,不乞讨只怕要饿死家中啊!”
“做生意?那是什么?家中老父都无法生计了,他怎么还一走了之?”
“我儿做的是贩运生意,去那外省买些珍奇玩意儿倒卖,赚个差价。听说,是一本万利。谁知他在外六年,也没回来。他娘去年也去了,不知他何时归来,归来之日,怕是我也要找他娘了……”说到此,老人满是皱纹的眼角落下许多心酸泪。
“这般为名利计较,却不知岁月苦短,真个没道理!”石猴郁闷,抖了抖一身猴毛。
“哎,善士,此言差矣。若没名没利,又如何熬得过岁月?”
“老人家,你可想过,以后怎么过么?”
“怎么过?就这般过呗,能过一天是一天,这辈子看不看得见他,也都罢了,一切都看造化。”
石猴道:“造化造化,还是让天管、由地辖,纵是让俺逍遥一辈子,被造化束缚了,也不算真逍遥,也不是真自由,让俺如何甘心?”
老人半晌不做声,摇摇头道:“罢、罢、罢。善士,看你也是个年轻人,你这年纪,正是无天无地、敢拼敢搏的年纪,好好的干一场,也不废这大好年华,莫等到老汉这把岁数,只能认了命数,万般无奈。你天性聪灵,内心朴正,我老汉谢你善心,送你个事物,祝你这一路寻得所想,得偿所愿。”说罢,他从衣袖中摸出一条珠佩。
那珠佩上的珠子是酡红的,串着玄色流苏。
“你拿去做个腰带使,它是祖上传来的,有些益寿延年、减灾添福之功,到老汉手中也无甚用处,怕辱没了它,现今给你,你去吧。”
石猴接过珠佩,道:“老人家,若我功成,应来寻你。”
老人叹笑声道:“好好好,等你回来。”
系上珠佩,石猴又踏上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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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自己是异类,觉得处处古怪。于是石猴握着水珠边走边看,仔细听着人们言语,观察人们动作,他跟着学人走路,学人说话,一边走,一边嘴里振振有词。他天性聪敏,不一会儿就有些人样了,遇见那不仔细的人,竟瞧不出来那是猴子,只当人驼了背,有些怪癖罢了。
石猴到了酒铺前,见门前几张长凳宽桌,便悄悄坐在长凳一边。身边更有七八食客在谈天聊地。
酒铺里走出个沽酒娘子,娇滴滴二八年华,盘个倾髻,缀了小小绢花,眉目一段温柔风情,身段几分婀娜雅致。正是:深庭牡丹不须说,乡野钟花自有情。鸳鸯彩云绣花鞋,荆钗绢布素衣裙。娉婷二八沽酒女,窈窕破瓜碧玉灵。南洲何日春色好,市井今朝颜色明。
食客有那痴心的,看呆了,道:“真个惊奇,吃个酒也能寻见这般人物。”
旁边的嗤道:“你还不知道,来这里吃酒的,大半都是为了她。”
石猴边上有一个髭须大汉,自那女走出倒茶招呼客人,眼神便直勾勾的盯上了,转也不曾转过。那娘子前来,柔声问道:“客官,您要喝的是什么酒?”
大汉一听那黄鹂翠鸣、莺歌娇啼之声,便兀自酥了半边,带着诡笑道:“娘子家有什么酒?”
“奴奴家中有桑落酒、菊花酒、葡萄春还有竹叶青,都是自己酿的,味道鲜美醇厚,不知客官要的是哪一种?“
大汉移着手指,抚上了她的衣袖道:”好娘子,酒都是好酒,但我瞧着你这些酒都不如一种——!“
“却不知是哪一品?”
大汉猛地拽过那娘子藕臂,在她颈间细细一闻,叹道:“不如女儿香啊!”
娘子赶忙推开他,怒嗔道:“客官!休要如此,失了礼节!”
“呵呵,娘子,这怎算失礼呢,我是在夸赞你啊!”大汉猛地站了起来,约有八尺之高,虎目一瞪,威光慑人。啪地一声,将他那三尺宝刀放在桌上,大笑道:“哈哈哈!小娘子,老爷我居那洵江山头,独霸一山为王,你若跟了我,珍珠翡翠、绫罗绸缎有的是你的!你看怎样?不如跟着我去那山头享乐,总好过你在这市井之间受累,如何?”
周围客人一听是洵江山的寇匪,吓得又是一阵好逃。石猴坐在他身边,险些被他刚刚那一起身震落木椅,见此状况,悄悄的背过身去,拿过铺子边的木桶摆弄。
娘子一看人都逃走了,自己不敢逗留,正要回铺里,被那大汉一臂拦下。左右走不成,羞恼的脖子根都泛起薄红,如流云托粉霞,如皑雪落桃花;杏眼中泪珠儿欲挂,似梨花带春雨、乌空添明星。正可谓:娇嗔仍带三分媚态,薄怒更添一段风流。哀求道:“官人放过奴奴罢,奴奴家中尚有老母,孤苦伶仃,如何跟随与你。”
将那大汉迷得痴了,更不愿意放手。“既然如此,跟我又如何,我送你家百十两银子,接你老母山间同住。”
铺间沽酒本就容易遇见登徒子,却都好打发,谁知今日遇见个痴心又残暴的,那娘子自认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千金万金,如何肯做这种勾当,跟个山头贼人,左右寻思,却又没个脱身法子,只得心中郁郁忧愁。
大汉不耐道:“不与你耗费这些时间,这女儿香老爷我今日必定喝到!”
正当此时,却听背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道:“嘿嘿,客官,你只道她女儿香好喝,却不知道俺这里有更好喝的酒哩!”
大汉回头,却猛地被泼了一身水。娘子趁他回头,甩开他跑进铺子里。
大汉被水迷了眼睛,闻得一阵骚味,怒吼道:“哪里的狗东西,敢这般辱我!大爷拔了你的皮!”
那声音猖狂笑道:“这猴子尿是俺亲自为你酿的,可比那女儿香好喝。你慢慢受用吧!我的儿!”没等大汉反应过来,一个木棒子便朝他的头打了下去,猴子下手不知轻重,那大汉直直栽倒在地上。
泼尿又打人的正是石猴,一跳跳在凳子上哈哈大笑。“想来俺也与你一样是山中的大王,没想你却这样不经打!可是辱没了我们这一行的名声!”
手里的水珠子恼怒:“猴子,你撒尿便撒尿,还攥我在手上是何道理!我是个原原本本、洁洁净净的上品水珠,你可莫要污了我!”
石猴耍个滑头,嬉笑道:“我的乖乖,你再说,我就用它来养你!”
水珠吃了个瘪,不再抱怨,弱了光辉自个儿休息去了。
石猴怕那贼匪继续为祸人间,又补了几棍子,直叫他再也醒不来。他学着大汉的叫法,朝着铺子里喊道:“小娘子,出来吧,再没人要喝你的女儿香了!”
娘子颤着撩开了门帘,只见外面躺着大汉的尸首,旁边立着个似猴子般的生物,毛脸雷公嘴儿,拐着腿,毛手里持个大木棍,还带着血迹。吓得娘子张口惊叫,又回了铺子,立马拉下帘子,门也不敢再开了。
石猴愣了,道:“我予那老人家一口水,他便将祖传宝贝送给我;我帮这小娘子杀了恶棍,她却畏我。这人世间的事情真个想不明白。”扔下那木棍,一路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那天空澄澈湛蓝,清清透透,倒要比人间繁杂赏心悦目些,不知湛湛高空又清净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