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罪》b*********）

1、时间之罪

　　德维恩·韦德（Dwyane Wade）
　　生日：1982年1月17日
　　卡梅隆·安东尼（Carmelo Anthony）
　　生日：1984年5月29日
　　简介：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
　　生日：1984年12月30日

　　现在是2019－2020赛季，一场普通的NBA常规赛。
　　骑士主场迎战热火。若在十年前，这场比赛必定众所瞩目，KingJames VS D-Wade，是那个时代最激动人心的名字。十年之后，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韦德即将退役，勒布朗还能打多久也变成了一个话题。
　　比赛进行到第二节，克利夫兰骑士的当家球星凯里-欧文持球向前场推进，他心不在焉地运着球，目视前方，仅仅用眼角的余光的注意着热火的替补席。勒布朗站在边线上，叉着腰，低着头在跟韦德聊天。
　　16年时光已经彻底抹去了昔日迅如闪电的突破，韦德现在基本是作为热火的精神领袖存在着，一场比赛上不了几分钟，他现在看起来却是挺高兴的样子，虽然热火落后了八分，他仍然跟勒布朗谈笑风生。
　　两个球队的人对此都视而不见，欧文瞄了9.8秒，终于忍不住冲着勒布朗大叫起来。“Bron，走位——”
　　勒布朗仿佛如梦初醒般，一抬头，看了看计时器，脸上浮现起一丝惭愧的表情，回头跟韦德说了一句什么，欧文猜测是“等会给你电话”，勒布朗终于跑到了三分线弧顶。
　　欧文面无表情地把球扔给勒布朗，刚空切到右侧底线，突然又听到勒布朗叫他，还没反应过来，球已经传到了眼前，他下意识地接住，看向传球的人，勒布朗站在三分线外，对他大手一挥。
　　意思是：你打
　　然后他就慢悠悠地走到欧文没法再传给他的死角卡位准备篮板去了。
　　最后欧文以一个漂亮的拉杆结束了本次进攻，他在半空中瞥向勒布朗，那个男人微微仰起头，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他好像察觉到欧文的视线了，还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欧文觉得有些憋气，勒布朗上赛季季后赛遭遇恶意犯规摔成了脑震荡入院，可是！恶意犯规勒布朗在职业生涯里不知道挨过多少次，算得了什么？欧文认为他们去年还是应该夺冠，今年仍然应该夺冠。勒布朗还年轻得很呢！像今年这样，总是站在旁边看着他打，算什么呀，一点也不！正！常！
　　他一定要把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神勇无敌的勒布朗叫回来。
　　欧文整场比赛一直想着这件事，最后几分钟，骑士获得一次下快攻的机会，勒布朗把球扔给他，示意他自己上，欧文坚决地摇摇头，一面推进，一面打了个手势：我们一起——
　　路过热火替补席的时候，他又看见韦德，脑海里瞬间闪过从前勒布朗在热火时期的一些画面，他主要是从集锦里看的，勒布朗跟韦德一起下快攻，那如雷电般华美的配合。前几年他跟勒布朗也打过很多次。
　　他打定主意，已经跑进了三秒区，他回头看勒布朗，勒布朗似乎领会了他的意图，有点无奈地看着他，欧文灿然一笑，估算了一下高度，将球往空中一抛，然后闪到一边等着看好戏。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勒布朗竟然没有起跳，而是等着球和防守人一起掉到了面前，然后一个假动作，晃飞了热火的中锋，最后他还是传给了三分线外的队友。
　　哐——一声，皮球弹筐而出。
　　欧文生气了，至少他内心认为自己很生气，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最后赢球了，他还是十分的不开心。散场之后，他本想找勒布朗谈谈那个球的事，但从更衣室出来，记者就一直拉着他问这问那，他一边敷衍，一边寻找勒布朗的影子。看到了，勒布朗已经拨开媒体，一边打电话，一边东张西望的显然是在找人。就在欧文匆匆结束采访，想冲上前去跟他理论的时候，韦德突然冒了出来，看样子他们早就约好了。
　　欧文把话吞了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勒布朗看到他了，而且欧文觉得勒布朗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却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baby，我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欧文缩了一下肩膀，小声嘟哝。“拜拜。”
　　韦德笑了起来，甚至伸手揽过欧文的肩膀走了几步，边笑边说。“你今天打得很好，让我想起……”后面的话欧文没有听清，他跟韦德并不熟，虽然韦德是勒布朗的好朋友，不过他们还是交集不多。
　　来到球场门口，勒布朗和韦德向停车场走去，欧文一回头，身后一片空白的灯光，忽然之间，记者也不见了，观众也消失了，好像整个世界莫名其妙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只好站在光影之间，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什么都看不清楚，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勒布朗的声音，那是从未有过的，欧文似乎看到勒布朗回头了，一边挥手，一边着重强调似的对他喊道。
　　“我很快就回来！”
　　晚上欧文一直梦见那个场景，勒布朗在他视线中慢慢消失，他仍然回头对他说话了，只是台词变成了。
　　“我会回来看你的。”
　　早上醒过来，欧文仔细想了好几秒，才把梦境和现实分开，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淡淡的焦虑。是啊，明年夏天，勒布朗又要成为自由球员了……
　　欧文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回到训练场，勒布朗果然如约出现了，欧文站在他身后，怀着一种自己也难以描述的心情打量那个传奇性的历史第一小前锋。其实勒布朗看起来跟过去几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长相的原因，他的容貌几乎没有变老，至于身体状况，只能说他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打满全场了，可欧文还是没有见过勒布朗说累，不管是季后赛也好，总决赛也好。外面有不少舆论，说勒布朗已经大不如前，开始进入生涯晚期，甚至还有人猜测他会提前退役的，但在欧文看来，这些统统都是无稽之谈，去年勒布朗明明还跟自己一起合砍80分，明明还把凯文-杜兰特防得命中率只有三成，明明还像2016年一样赏了Curry好几个火锅，他明明还是那么强大的，还是无敌于天下的，至少欧文对此没有任何疑问。除了他像此时此刻一样，站在原地，眼睛看着大家，脸上却淡淡的，带着一种欧文无法理解的游离，似乎在思考什么关乎命运的哲学问题似的。
　　勒布朗到底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他都已经有很多了。还需要决定什么？好像他已经决定了太多次数，把剧本写得足够精彩了。那么他到底还有什么好想的？
　　欧文叹了一口气，把球一扔，坐到场下发呆。
　　欧文不认为自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至少跟勒布朗完全不能比，他还是自认比较简单的，如果会被一件事困扰，那说明这件事多半已经很严重了。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正被困扰，他只是有点厌倦抵抗了，于是他干脆放弃的开始想象勒布朗离开骑士的情景，媒体的反应，球迷的反应，管理层的反应，他自己的反应……还是无法想象。
　　虽然勒布朗一开始不在，但在克利夫兰，欧文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跟勒布朗如影随形，只是前三年是无形的，后来那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旁，并且带领他经历了迄今为止联盟生涯的全部重要时刻。
　　欧文皱着眉，拿出手机刷社交媒体，但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在ins上看到一条很火的流言，据说前几天有人在纽约看到了勒布朗和韦德，还有开车的卡梅隆-安东尼，还有人信誓旦旦的回复说在酒吧听到他们在谈论尼克斯的薪资空间之类的问题，越往后拉，各种消息越让人心寒，似乎全世界只有欧文一个人不知道了——因为勒布朗还没有亲口告诉他，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个赛季。
　　去你妈的！
　　欧文觉得开赛以来憋着的那股火腾一下串到了屋顶，他一把将手机摔了出去，金属外壳在勒布朗脚边发出一声锐利的巨响，随后滑出一道扭曲的印子停在篮下。训练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有些人担忧的看着欧文，另一些人则偷偷看着勒布朗。
　　原来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了！欧文一瞬间从大家的眼神里解读出这个信息，这让他有些窒息，旋即怒火中烧。
　　他对勒布朗怒目而视，勒布朗看起来还有些状况外，但已经朝他走过来，欧文心里有一丝欣慰，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小孩子式的高兴，一定要冷静，他告诫自己。最后他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说道。“对不住了，我最近偏头痛。”
　　这是什么烂理由，欧文在心里鄙视自己，同时看到勒布朗已经露出了笑容。欧文决定见好就收，于是他冲勒布朗招招手，然后指了一下自己身边的空位置，勒布朗来到面前时，他站起身把毛巾和水递给了他。
　　“偏头痛？”勒布朗坐下，一边擦汗，一边有点紧张的看着他。“很严重吗？”
　　“还好，刚才突然痛起来。”欧文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始谈话，是旁敲侧击的试探呢，还是单刀直入的捅破窗户纸比较好呢。
　　“我送你去医院？”勒布朗似乎信以为真。
　　“你……”欧文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无法在这种状况下继续那种不痛不痒的对话，豁出去了。
　　“你今年有点怪。为什么不接我的空传？”
　　勒布朗不解的看着他，欧文强忍着不解释，勒布朗脸上慢慢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一般来说，跟勒布朗对视这么久，他会有压力，但这次欧文不打算让步，他倔强的逼视着身边的人，anyway，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勒布朗看出了他的觉悟，反而相当无奈的笑了起来。他上下打量了欧文一遍，实在没找到什么可以下手的细节，最后只好把欧文的衣领拉正。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欧文在心里大声说。我要你跟我一起打球。
　　“太高了。”勒布朗终于苦笑着说道。“你传的太高了。”
　　“胡说。”欧文马上反驳。“那对你来说很轻松。”
　　勒布朗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不相信。“欧文喃喃道。
　　“每个人都会老的，baby。”勒布朗温和的说道。“MJ会，他退休了，duncan会，他也退休了，你的偶像是kobe吧，他已经退役好多年了，所以我也会，终有一天，你也会的，我们都会老的。”
　　欧文低下了头。
　　他没想到勒布朗会记得他以前跟记者说过偶像是科比这件事，现在回想，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勒布朗提起，他也许已经忘记了这个说法。科比是在他进联盟几年后退休的，欧文印象中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每个人都会退休的嘛，科比又有什么例外呢？
　　那么——勒布朗呢？
　　欧文听说过濒死体验，据说人快死时，生前的一幕幕会快速从脑海中略过，就像看电影一样，那些细节，你记得的，忘记的，一起飞逝。他现在突然进入了这种状态，跟勒布朗的第一次握手，第一次通话，第一次训练，第一场常规赛，第一场季后赛，第一次夺冠，1:3落后时勒布朗对他说的每句话，他们一起合砍82分的一幕幕，他在curry面前投进那记三分球时手指的触感，勒布朗把格林的扣篮牢牢钉在篮板上的情景，香槟飞溅的味道，游行时的天气，勒布朗决定留在骑士时对他说的话，卫冕赛季，勒布朗把他挡在身后的那一刻，勒布朗在最后一场的绝杀，他那些数不尽的得分no look pass……
　　欧文不清楚自己的表情，但肯定让勒布朗看出了一些端倪。勒布朗皱起眉。
　　“你听说了什么？”
　　欧文深深低下头，不去看勒布朗的眼睛。“如果你决定要走，请第一个告诉我。我不想从报纸上看到这件事。“
　　然后他看到勒布朗的脚在地面上来回摩擦了好几次，显然他也在犹豫。
　　“你想太多了。”最后勒布朗说。“什么事也没有。”
　　欧文抬起头，走到篮下，把手机拿回来，他觉得自己走的很慢，可还是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所有动作，他把手机放在勒布朗面前。
　　勒布朗看了几秒，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看了欧文一眼，很严肃的，略带责备。
　　欧文有点失望，他本怀着一线希望，勒布朗会哈哈大笑的否认。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欧文知道自己把事情搞大了。本来勒布朗是否留下这件事应该由骑士的管理层经过周密的筹划再去运作，但他一下子把一切摊到了桌面上，逼着勒布朗认筹，并且，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筹码。
　　“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谈谈，Kyrie。“勒布朗开口道，语气很郑重。“但你就是你。既然如此，就现在吧。”
　　欧文努力克制住那种既想知道又想逃走的激动，面无表情的点头。
　　“我想你也知道，我一直有个打算，希望能跟我的几个好朋友一起打球，他们的名字你很清楚，并且他们也不可能到克利夫兰来，我们谈过这件事很多次，从我去热火之前很久，在热火期间，再后来，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
　　原本2016年有一次机会，我们都觉得纽约不错，那时候我跟melo都还能打，那是我们一起夺冠的一次机会，如果执行的话。但是，后来的事你知道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是我无法抛下骑士一走了之。”
　　勒布朗有点自我意外，他原来的打算是如果这件事真的要发生了，他会挑一个大家都能坦然面对的时间，跟欧文聊这件事，如果这件事最后没有发生，他就一辈子也不会提起。尽管欧文已经是MVP了，也是他认可的球队领袖，但在某种意义上，欧文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过，但勒布朗自认为，他对欧文有某种义务。
　　也许因为他们都是骑士选中的状元秀，欧文的到来还跟他的离开有着直接关系，这孩子的命运与他紧密相连，也许是因为他背负着克利夫兰的希望和荣耀一直走到今天，中间他犯过一些错误，一度走的非常坎坷，但都坚持下来了，可这段路如此漫长，太艰难了，太久了，以至于他也觉得有点累了，需要找一个人来托付重担，现在看来欧文就是那个人。勒布朗知道这副重担有多沉，即使强如自己，肩上也被压出了深深的血痕，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欧文不要再有其他负担。他犯过的错误，他会让欧文不去重复，他受过的伤害，他要保护欧文不要遭受，他失去的东西，他希望欧文可以永远保留下去，他知道这个长久以来的计划可能对欧文造成的打击，他不想伤害这个孩子。
　　可是欧文有时候很难控制，也许是因为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欧文总有些很任性的时候，面对自己时，甚至会放大这一点。勒布朗不否则自己助长了欧文的某些脾气，这让他既欣慰又遗憾。就像今天，欧文敢当着自己的面摔东西，甚至把未经证实的新闻拍到自己脸上，勒布朗不记得自己曾被其他人逼问过，大部分人跟他没这么亲密，melo对他的想法兴趣没那么大，CP3不会强迫他，韦德则是不敢冒跟他翻脸的风险，但欧文就是可以、会、敢。
　　更进一步的问题是，勒布朗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反过来发火的权利，而且，有责任跟欧文解释清楚。
　　“为什么现在可以呢？为什么是现在？”欧文打断他，直插重点的问道。
　　勒布朗觉得自己有点偏头痛。
　　“你听我说，Kyrie。你还很年轻，你不理解。我们没有时间了。韦德告诉我，明年将是他的最后一个赛季，如果不马上行动，这个计划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虽然现在跟2016年也有了很大变化，时机已经不怎么好了，但事情总是很难完美。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说你已经可以承担leader的责任了，带领骑士去争冠军吧，即使对手是我。如果今年冬天交易我的话，骑士还可以腾出一些空间，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说对了，我不理解，并且也不认为这是好事。”
　　“Kyrie，你听着，骑士是你的球队。”
　　“是我们的，不，是你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没有什么事情会永远不变的，这个联盟的真理就是变化。”
　　“大卫-罗宾逊一直跟蒂姆-邓肯打到最后。”
　　“那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
　　“有。“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比大卫-罗宾逊强多了！”
　　“……”
　　“怎么不说话了？”
　　“听话，Kyrie，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哪天？”
　　“等你跟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
　　“你在倚老卖老吗？”
　　“我确实比你老啊。”
　　“我认为你可以打到五十岁，为什么不尝试跟我一起退休呢？”
　　“哈…谢谢，我会努力保持健康的。”
　　“总之，你已经决定了吗？”
　　“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决定。全明星的时候我们会在纽约讨论并决定这件事。”
　　“好，听起来我还有不少时间阻止你。”
　　“别闹了。”勒布朗站起身，摸了一下欧文的头，拍拍手，重新回到训练中。
　　欧文翻开日历，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他还有三个月不到一点的时间。
　　要知道，改变勒布朗的心意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欧文没有对外透露这次谈话，他认为勒布朗单独跟他谈这件事，隐含着男人间的约定的含意，所以欧文决心自己搞定这件事，他虽然控制不了勒布朗的想法，但至少勒布朗也控制不了他。
　　回到家，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列了一个表：
　　欧文的任务：
　　1、证明Kyrie Irving超级可靠，勒布朗留在骑士更有可能赢得戒指；（重要性：★★★★★，难度：★）
　　2、不让勒布朗脱离更衣室的责任；（重要性：★★★★，难度：★）
　　3、要让勒布朗更多的参与社区活动；（重要性：★★★，难度：★★）
　　4、打球不要太独，不要惹勒布朗生气，不要让勒布朗一直照顾自己，努力去照顾他。（重要性：★★★★★，难度：★★★★★）
　　5、想起来再补充。
　　他又想象了各种各样的细节和可能性，抬起头时，东方竟然已经隐隐发白。
　　欧文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不断告诫他，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只是让他在睡梦中心情沉重。
　　全明星之前那段常规赛，骑士一直在东部第一，欧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打得这么努力过，笔记本上的所有条件，他都一一达成了，除了它们看起来根本没卵用以外。并不是说勒布朗开始疏远他，恰恰相反，勒布朗对他比以前更迁就，这几个月几乎没对他说过重话，好几次，当他觉得勒布朗就要说他的时候，那个男人每每张开嘴就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后就放弃了指责，欧文只有条件反射的想起那个关于时间的约定，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2019年的最后一天，全队一起晚餐。
　　夜幕降临，看着玻璃窗外的烟花，欧文自嘲的想，勒布朗说的对，时间真是残酷，所有人都抗拒不了它，而且无能为力……他陷在这些阴郁的思想里时，听到勒布朗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
　　欧文没有回头。
　　“Kyrie，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他觉得勒布朗明知故问的说。
　　欧文冷笑了一声。“想一件特别烦心的事。”
　　他咬牙看着玻璃窗外华美的烟花四散，流光溢彩，好像跟它们有仇似的。
　　勒布朗沉默了很久，久到欧文不得不回过头来。然而，勒布朗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一起坐着发呆，直到被队友拉去喝酒。
　　这也是勒布朗的生日宴，欧文跑到阿克伦去征询了很多乡民的意见，最后他自掏腰包赞助了当地的几个孤儿院，让这些可怜的孩子有机会去速贷球场看勒布朗打球，当然不能放过让他们送一些小礼物给勒布朗的机会，当然这些礼物无一例外都强烈的表达了希望勒布朗永远留在骑士的诉求，并且经欧文亲自鉴定和处理。
　　欧文忘不了勒布朗收到这些礼物时的情景，勒布朗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不可能不感动，他对故乡一向是充满了非常深厚的感情，但他飞快地扫了欧文一眼，似乎在说，我知道是你干的。
　　欧文觉得，那里面似乎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欧文的希望一下子全部落了空，他闷闷不乐的自己喝了一会儿酒，最后连生日快乐都没说就走了。
　　欧文没料到的是，就这样直到全明星周末开始，他再也没跟勒布朗单独聊过天。不管什么时候，旁边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让他们无法开口谈论这件事。
　　也许是命中注定。
　　今年的全明星是在纽约，欧文和勒布朗都入选了，当然，韦德也来了，还有melo。Cp3很不走运的受伤了，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
　　真的没有时间了。

　　欧文跳上出租车，压低帽檐，对司机说。
　　“跟着前面那辆车，千万别跟丢，我付双倍价钱。”
　　司机二话不说踩下了油门。
　　欧文微微蹙着眉，注视着前方车流里的蓝色Bugatti，感谢纽约的交通状况，他们一直没被甩开。
　　明天是全明星周末，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跟勒布朗一起飞过来，为了避免勒布朗一个人偷偷先跑，自己来的时候一切木已成舟，欧文买通了骑士全队帮他收集勒布朗的机票信息，虽然有全队通风报信，最后欧文还是靠航空公司的关系才确定了勒布朗的航班。
　　不想让勒布朗发现自己在跟踪，欧文买了经济舱，坐经济舱对他来说可真够呛，腿完全伸不开，浑身每一处肌肉都被压制，还得担心下了飞机不能及时拦到车。欧文毫不怀疑勒布朗有人接，纽约可算是他的半个主场，他的密友们肯定早已准备好了。
　　好在到现在一切还算顺利。他隐隐能看到勒布朗在他前面约三十米处，开车的应该是卡梅隆-安东尼，韦德坐在勒布朗身后，勒布朗偶尔回头跟韦德说话，欧文就得缩到他的视线下方。
　　受这份洋罪，欧文在心里早把勒布朗骂了一百遍，他下定决心，如果等会勒布朗真的做出什么拍屁股走人的决定，他一定要把这三个人揍到扑街上新闻。
　　所以说，Kyrie你是90后，太不成熟了……
　　勒布朗不止一次说过这话，欧文完全不以为然。
　　一晃神，Bugatti已经开到了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咖啡厅门口，勒布朗跟韦德下了车，卡梅隆停车去了。欧文在车上蛰伏了几秒，等到勒布朗看不到他了，把钱塞给司机，准备下车。
　　“等等，我觉得，你好像是Kyrie Irving！”
　　司机突然惊呼起来。
　　“你认错人了，老兄，我跟Kyrie Irving长的很像，我还上过模仿秀。”
　　司机依旧怀疑的拉着他。
　　“不，我敢肯定，你就是Kyrie Irving！我经常看骑士的比赛，我敢说你就是！能跟我合个影吗？”
　　欧文投降了，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ok，我就是，我很愿意跟你合影，但我现在真的很忙，下次到纽约打客场我会给你签名照的。”
　　“Kyrie，我觉得你今年打得很不错，但骑士还有些问题，第一，你们的阵地进攻战术……”
　　欧文瞥了咖啡馆一眼，勒布朗已经落座，正对着门厅，该死，他没法悄悄溜进去了。
　　欧文肯定自己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以至于司机停下了发言，放开了他。
　　欧文刷的拉开车门。
　　身后传来司机的声音。
　　“嘿，Kyrie，你在干什么，我能帮忙吗？”
　　“拯救世界！你的任务部分已经完成了，谢谢，再见！”欧文甩上车门，观察了一下四周，藏到一颗树后。
　　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晰的看到勒布朗的身影，韦德坐在他对面，卡梅隆很快也来了，在勒布朗身边坐下。
　　路边的广告牌完美的遮挡了勒布朗的视线，欧文站在树后，戴上墨镜，装作看报，监视着对面的动静。
　　但是欧文很快觉得自己有些愚蠢，离得太远了，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走进去，装作路过，毫不客气地把韦德挤到一边，强行加入这场咖啡馆会谈。
　　但他们可能会什么也不说了，勒布朗还会察觉自己在跟踪他，后面也许会更加麻烦，也许他们会继续说，然后自己会非常生气，最后忍不住给勒布朗一拳，然后韦德会大惊小怪，然后自己会继续把韦德踢飞，说实话他早想这么做了，然后一片混乱，他们会引来一大群记者，然后事情就糟透了。Kyrie，你一定要冷静，我们暂且静观其变……
　　欧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恨的是，天变得阴沉，不一会儿，竟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欧文抬起头，凝视阴沉的天空。
　　比天空更阴沉的是他的心情。
　　好死不死，竟然没有带伞。他又不能随便走开，万一买伞回来勒布朗已经走了，自己肯定只能明天才会再见到他，到那时候，勒布朗一定什么都决定好，什么都准备好了，搞定自己肯定也只是计划里的一个小步骤。欧文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非常厌恶，他决定冒雨等下去。
　　咖啡馆里气氛热烈，欧文判断那是一场异常愉快的茶话，老年人就是喜欢叙旧，欧文不无讽刺的想。但更讽刺的是雨慢慢的越下越大。
　　开始是树叶上的水滴滴到他头上，后来是雨水直接落在他脸上，现在则是大雨倾盆而下。
　　追女友时都没有这样冒雨等过人，欧文自尊心大受损伤，好几次他都想掉头回酒店，冷雨贴在肌肤上，冰冷刺骨，酒店里的热水是相当折磨人的想象。但是欧文还没走，一面诅咒下雨的天气，一面在心里痛骂勒布朗，他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了那棵树的一部分，吸收了充分的水分，意识开始膨胀，发芽，漫天飞舞，昏天黑地。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雨珠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很静，他身处纽约的闹市，却感到世界非常寂静，只有半空中的水声，还有脑袋里轰隆隆的不知名噪音。勒布朗的侧影在雨帘后恍恍惚惚，天空落下一道雪亮的白光，将世界切成两半，欧文在这一边，勒布朗和他的世界在那一边，他能听到海浪的回响，能听到那一面若隐若现的海妖歌声，却看不透那个半神乘船的航向。
　　毕竟，勒布朗从未邀请欧文进入他那个核心的小圈子，他们差了八岁，在NBA，这是整整一代人的距离，勒布朗的生涯中有一大半是与他无关的，有关的人现在正跟他一起喝咖啡，理性的看待这件事，他确实无法也不应该阻拦勒布朗，毕竟，他应该祝福勒布朗的圆满。而且，他也应该带领骑士去开创一个新时代。
　　欧文咬了下嘴唇。
　　他想回酒店去了，欧文抹了一把脸上的冷雨，搞得这么难看可不是他的作风。勒布朗终究要一个人先走的！让他走！
　　勒布朗站了起来，卡梅隆在买单，看起来已经结束了。他们戴上帽子，韦德把手搭在勒布朗肩上，一起向门口走来。
　　他们出现在门口，韦德打着伞，勒布朗不得不低着头，但看起来表情很轻松。
　　欧文心中已经觉悟了。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到欧文面前。欧文拉开车门，昏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问题。
　　等我们都老了，对，我也会老的，等我们都老了，那时候，我会告诉他这件事吗？我曾在纽约的冬天冒雨等了他两个小时，最后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
　　他会吃惊吗，还是会笑我太年轻……
　　欧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偏过头，看见勒布朗跟韦德一起打着伞向路口走去。
　　雨点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天色渐暗，勒布朗的身影开始看不清了。
　　嘀——一声汽笛，卡梅隆的车已经停在路口。
　　楼宇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韦德的伞被吹的翻了过来，雨水顿时浇了他俩一身，韦德急忙收伞，勒布朗扬起手，下意识的放到头顶。那双手真大，仿佛可以撑起整个世界一般，多少次那双手把球传到自己手中，时机分秒不差，多少次那双手将篮球抛向篮筐，刷框入网，多少次那双手放到自己头顶，理所应当。
　　卡梅隆按了一下喇叭，勒布朗放下手，准备开车门。
　　欧文猛地把出租车门关上，惊得司机一震，他闪过车头，一个变向风一般穿过马路，暴风雨劈头盖脸的打来，汽笛声响成一片，欧文似乎看到勒布朗也回过头来，但天色太暗了，他什么也看不清。
　　欧文一边奔跑，一边喘息，高热让他不太清醒，雨水在他脚下四溅，他肯定跑得比百米冠军还快，路人纷纷侧目。
　　欧文还没想好剧本，台词一句也没准备好，他只是非常肯定，这是最后几秒的时间。
　　24秒计时器已经快要蜂鸣。
　　欧文没有战术，对手防守十分严密，左侧有人协防，现在出手极其勉强，但是，不需要任何战术、理由、矫饰，Kyrie Irving就是一定能且会留下LeBron James。
　　只有这个信念，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根本没叫勒布朗的名字，因为他知道，勒布朗一定会认出他，并且停下来等他。
　　欧文就是这么自信，所以看起来也不那么狼狈。

　　后来勒布朗不止一次想起那场冷雨，并且他确定自己绝不可能忘记。
　　那是2020年2月的一天，纽约仍然寒冷。
　　那天傍晚下着暴烈的雨，北风猛烈，他应该是有所决定的，走在雨中，虽然瑟缩，却如释重负。
　　印象中伞好像被吹飞了，自己还没上车，几乎一瞬间就被淋了满头。他是急着赶快逃离这场雨的。
　　突然有个人从对面马路冲了过来，勒布朗回过头，几乎同时就认出了欧文的身影。但他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欧文太快了，他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欧文瞬间冲到他身后。
　　是扑还是抱，在这种高速的冲击下，根本无法区分。
　　勒布朗记得自己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到泥水里。
　　天上狂烈的下着冰冷刺骨的雨，他全身都湿透，他相信欧文湿得更厉害，因为那家伙根本没带伞，他不知道欧文淋了多久雨，那孩子简直像浸满了水的海绵一般，紧紧的抱着他，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他想用力挣脱，但欧文根本不给他机会，当然勒布朗没发觉自己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随后便任凭欧文抱着自己，两个人一起当雕像，淋着那场猛烈到华丽的冷雨。
　　事后回想，当时他有一百种比这更好的选择。比如让韦德帮忙把欧文拉开，赶紧上车去医院，比如先说点什么把那小孩哄住，至少避雨再说，比如大声训斥欧文，让他不要太乱来，比如把他推到地上然而扬长而去，让那家伙吃点苦头。
　　可这些都没发生，勒布朗怀疑自己竟然被欧文那股莫名的气势震住了。
　　那场雨很大，很大，天地间的泪宛如海浪。
　　雨水完全打湿了勒布朗的眼睛，他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水雾，刺目的车灯里，他瞥见卡梅隆满脸好奇，还有韦德震惊的表情。
　　以及周围有人在用手机拍照的镁光灯。
　　他不知道那个画面里自己是不是完完全全的阵脚大乱。
　　不过，往后的几十年里，每当看到这张照片，勒布朗总会不知不觉的露出笑意。
　　就像想起2016年盛夏那永恒璀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