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衾薄》三月vv

2、初次相见

　　夜色晦暗，像是沁了水的浓墨晕染开来，一弯弦月高挂在树梢枝头，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或明或暗的淡影。 刘汐疾步穿过林中小路，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前行的路，狂风呼啸着卷起树上的枯叶，山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带动枯叶簌簌，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隆冬的夜晚较之白日愈发寒冷，沁骨的凉意沿着衣领钻入颈间，像是一排排细小的绣花针刺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双腿早已冰冷的麻木，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今天是她娘的忌日，她一个人在山上坟前拜祭，因而忘记了时间，适才归来的晚了些。她的娘亲刘婉扬曾经是卫国扬州醉仙楼的花魁，才貌双全，名扬郢城，多少富家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美人芳容，而如今死后，只余一座孤坟，无人问津，想到这，刘汐不禁有些怅惘。
　　狂风拍打着路旁梧桐树枯黄的枝叶，刘汐忽然猛地顿住脚步，举目望去，只见几步开外的山道上，两个黑衣人站在那里，剑锋在寂寂的月光下仿佛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刘汐只觉得心中登时一沉。
　　他们二人皆是着黑衣，在凛冽的寒冬里，几乎要同这沉沉暮色融为一体，刘汐此刻已是万分后悔，委实不该走这条山路，若是被他们发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唯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忙匿身在身后的一棵树下，屏住呼吸，冷冽的夜风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她冷的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
　　谢长衡右手牢牢的握紧手中的青阳剑，整个人如一根绷紧的弦，可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在等，他在等他的对手率先出手。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倒下，地上也早已堆积一地的尸体。
　　而他自己也已快体力透支了，不过幸好，现在只剩下眼前这最后一个人了。
　　寒风又呼啸着卷来，身上的伤口一经触动，便又裂了开来，火烧一般的疼痛，可他却无暇顾及，目光紧盯着对面的黑衣人，生怕一个稍有不慎便成了刀下亡魂。
　　今日追杀他的人看武功路数，都是铁血门数一数二的杀手，千金难求。是谁要杀自己呢？再说自己的命如何值得花费这么一番工夫？谢长衡颇有些自嘲的想着。
　　他心知肚明，眼前的黑衣杀手身上也已经有了数处伤口，如今亦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主动出击，毕竟此时这般境况，谁先出手，谁就更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正当这时，谢长衡忽然听见远处的树林里有脚步声传过来，他心里顿时一沉，万一是这个黑衣人的同伙就不好了，他已是体力不支，再来一伙人根本没有胜算。
　　山林里异常寂静，偶有寒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又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动静，刘汐才稍稍移了移酸麻的腿，长吁出一口气，从树下走了出来。
　　“谁？大抵今日确实不太宜出门，刘汐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便听见身后传来两个几乎同时响起的声音，语气森冷，透着一股子寒意。
　　刘汐无奈的叹了口气，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咬着唇认命的自树后缓缓走出，淡紫色的长裙拂过地上的枯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像是一只紫蝶飞过。
　　几片枯叶打着旋自树上飘落下来，在寂寂的夜里，更添几分荒凉寥落之感。
　　刘汐举目望去，只见离她十步遥的距离之外，站着两个黑衣男子，刘汐只能看见其中一个正面对着她的男子，他墨黑的长发一半披散在肩头一半束起，身后是影影绰绰的群山，山间林木葱茏，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投射出一圈细碎的暗影。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在月色下反射出森冷的白光。在他的对面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手里紧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刀。
　　此刻那个拿刀的黑衣男子忽然忍不住偏头看了刘汐一眼，就是这一眼，谢长衡抓住他分神的这一刻，只见他手腕一动，剑光一闪，鲜血骤然喷薄而出，黑衣人瞬间倒地没了气息，长刀咣当一声落地，黑衣人临死之前双眼还睁的极大，像是死不瞑目。
　　刘汐看着黑衣人就在她的面前被一剑结果了性命，吓得腿都软了，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几乎站立不稳，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哆嗦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长衡耳力一向极佳，自然听见不远处树林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慌，慢慢稳住心神，他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吓得面色发白的女子，冷冷一笑，只见谢长衡的衣袖一动，他手中的长剑眨眼之际已横上刘汐的颈项。
　　刘汐打了个激灵，冰冷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心里直叹今日真是祸不单行。
　　谢长衡凝着她的眼睛说：“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吩咐，否则今日你我都将命丧于此。
　　刘汐微微一怔，愣了愣，才哑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此刻情势危机，谢长衡面上却无丝毫慌乱，声音不急不徐：“敢一个人走夜路，你应该是很熟悉这里吧，后面恐怕还有追兵，你马上带我离开这里，绕开他们。
　　生死关头，刘汐此刻也无别的选择，想了想，她缓缓点了点头。
　　谢长衡闻言，缓缓收回了剑，眼前却忽然一黑，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半跪在地上，他以剑拄地，剑锋擦过地面的碎石，铮的一声，剑尖处犹在滴着血，渗入暗黑的泥土里。有血自他唇边滴下，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刘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走至他的面前，男子抬头望过来，刘汐借着清冷的月光看清了男子的模样，他有着极黑的一双眼，仿佛沉沉夜色尽数在他的眼里融化开来，沉寂不动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无惊无惧，就那么淡淡的望着她，有几缕漆黑的长发顺着他抬头的动作垂在他的肩侧，脸色惨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无，唇上却一抹极艳丽的红，是这个人浑身上下最艳的一抹色泽，像是一朵妍丽的花开放，令他俊美的脸上添了几分妖娆。
　　刘汐什么也没说，现在情形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半蹲下身子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谢长衡，谢长衡身体一僵，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谢长衡借着她的力气慢慢站了起来。微微抬眼，便可看清身旁的紫衣姑娘，黑色的披风裹着淡紫色的长裙，勾勒少女窈窕身姿，漆黑长发只松松绾了个鬓，两缕长发垂在腮边，眉清目秀，俏丽可人，她此刻唇角紧紧抿着，似乎有些紧张。还是个如花般年龄的女孩子，正值豆蔻，犹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和娇俏。
　　谢长衡忽然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危险将至，容不得犹豫，刘汐忽然拉起谢长衡的手拔腿就跑，仿佛恶作剧一般，她故意跑的飞快，谢长衡一愕，虽脚步虚软，却也只得配合着她的步伐。
　　谢长衡随着她在树林里左转右绕，跑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又径直单膝跪了下去，半伏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嘴角又逸出几缕血丝。
　　刘汐的目光自谢长衡唇边的血迹扫过，心里却想着自己此番救了他，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反过来杀了自己吧？
　　此刻脱离了危险，刘汐心里顿时轻松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腰间随身携带着的药囊里取出一粒药丸递到他面前道:“这药很有效的，你吃了可以恢复些力气，对你的伤也有好处。见谢长衡诧异的望着她，刘汐顿时有些心虚，尴尬的笑笑：“我也略懂些岐黄之术，方才只顾逃命，一时情急倒忘记了。
　　“多谢，谢长衡只简单说了两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墨黑色的瞳仁如漆黑的墨玉，熠熠生辉。犹豫半晌才缓缓自她手中接过药丸，微凉的指尖轻拂过女子柔软的掌心，他身子几不可察的一颤，刘汐却并无在意什么，转了转眼珠子，笑问：“公子，此番我救了你，你可不会再杀我了吧？
　　“我本便无意杀你，更何况你救了我，还有，方才姑娘受惊了，抱歉。谢长衡没有犹豫，服下药，擦了擦唇边血迹，声音依然平静，虽口中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
　　刘汐也不在意，笑着摆了摆手道:“算了，没事啦，我知道你方才也是情势所迫，虽然确实吓得我要命，但我也不怪你了。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想来他们也已追不上你了，公子你多多保重，我先走了啊。
　　“慢着 ，姑娘请留步，今夜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容在下借宿一晚？刘汐听见身后谢长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脚步一顿，心里顿时后悔的要死，毕竟麻烦谁都不想惹上，可此刻也委实不好说拒绝的话，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想到这，刘汐心里暗暗叹气，却又不好拒绝，只好尴尬笑笑说：“走吧。
　　话毕，率先走在前头引路，谢长衡收了剑，跟在她的身后，步伐略有不稳，可却神色平静，竟是丝毫也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和他方才虚弱吐血的模样判若两人，足以见其武功之高。
　　刘汐也不愿再搭理他，自顾自的一边走一边哼着婉转的歌谣，歌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清脆而又空灵，身后的谢长衡闻声亦是微微一怔，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神色莫测，
　　待回到住处时，已近子时了，夜色深沉的如同墨砚，刘汐推开木门，点亮一盏灯，顿时，昏黄的光线溢满了屋内的每个角落，谢长衡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屋，四处环顾了一圈，屋子虽简陋拙朴，好在还算整洁，他忽问道:“姑娘一个人住这儿？
　　“恩，刘汐点了点头，她正忙着收捡床榻上堆着的各种杂物，闻言头也不回的笑说道:“怎么，莫非公子也认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于礼不合？
　　谢长衡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却是无言以对。
　　刘汐见他许久未语，不由回头看了看，却见他衣衫单薄，不由随口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穿的如此单薄？对了，方才那些人为何追杀你，你和他们有仇吗？
　　谢长衡没有答话，刘汐又看了他一眼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件狐裘。
　　“不必了，我不冷，谢长衡忽然开口截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