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兰] 无语之途》kirsten

1、一

　　离别、死亡、战斗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
　　能毁灭一切的火焰使者离去了，最终什么也没有毁灭；掉落时空夹缝的老母达令回来了，于是大家再度挣扎在雄哥招牌菜和外卖的夹缝。
　　一切都恢复正常。
　　铁时空回到了麻瓜的柴米油盐与异能者的掩身潜行相安无事的轨道。

　　夏美想她终于也有空闲，重拾心念已久也搁置已久的花样美少女终极计划，想着想着，脸上便露出一个近乎甜蜜的笑容——
　　和兰陵王上街约会呵，她好像已经梦想了一辈子那么久。

　　趁着老母达令和死人团长去二度蜜月，她堂而皇之的翘了课，大摇大摆的走进老屁股。
　　远远未到营业时间，打烊中的酒吧空落落的，显得格外冷清，寒大概跟小哥卿卿我我去了，吧台后，只有兰陵王一个人安静的站着。

　　看到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形，夏美刚想放声招呼，却发现兰陵王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他那异能行者的本能甚至没有能够让他听到自己进来时门栓的喀哒声。
　　名为沉默的情绪突然笼罩下来，她不禁一半痴迷一半苦涩的觉得，其实，就这样偷偷躲在一旁看他一会儿也好吧。

　　兰陵王专注的盯着手里的玻璃杯，用软布慢慢擦净，然后一一在吊杯架上排列整齐。
　　荧光灯很亮，所以阴影很浓，他站在吧台后浓重的阴影里，颀长的身影斜斜映在身后的墙上，教灯光折成几节，如同失神的魂灵，随着擦拭的动作左右晃动。

　　夏美忽然有点羡慕死人团长的这面墙，她甚至希望那划过红色砖墙的清淡的身影，可以偶尔穿过假想的虚拟落在自己脸上，她想像那投影会超越了灯光的炫目覆盖住她，让她一时看不清东西，找不到方向，却又有恍惚而温暖的触感。

　　灯光挟着尘埃纠结飞落，碎了一地。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奇迹不可思议的存在。
　　在吧台后忙碌的青年面色苍白，眼睛幽深，有如黑夜的宝石，浸透破晓前青空的虚无。他低下头时，一缕不安分的额发拂过沉默的眉头。

　　仿佛是一种从亘古到永恒的习惯，他保持着即令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也依然如故的静默。
　　水晶酒杯在他修长的指间缠绕出流丽的光线，稍纵即逝的色彩，似乎随时都可以化为液体流散开来。

　　夏美觉得难过。
　　每次看到这样的兰陵王，夏美都会觉得难过——
　　他不该如此沧桑，时光不该在他眼底刻下如此漫长的沧桑；他不该如此疲惫，过往不该在他身上布下如此难解的疲惫；他不该如此寂寞，命运不该在他面容上留下如此深重的寂寞。
　　每次看到这样的兰陵王，夏美都会燃起一种战斗般的热忱，她坚定的认为，笑容才是最适合兰陵王的表情，所以耍白痴也好，耍花痴也罢，只要看到兰陵王有哪怕一秒的满足或开心，出尽百宝的洋相和艰难就都很值得。

　　“小兰兰！”
　　夏美嗲嗲的叫了一声，努力很淑女的走到吧台前，最大限度的展示着穿了连衣裙很显妖娆的身段。

　　“夏美？”兰陵王抬起头，露出有点诧异的表情。

　　“小兰兰，今天，现在，我们去约会好不好？”
　　她大力望着他，用睫毛膏刷得很长的不住忽闪的睫毛下，是最期待的眼神。

　　“可是——这个时间，难道你不用上学么？”
　　兰陵王有点迟疑的提出一个反对的理由。

　　“今天学校放假啦。外面天气这么好，我们不要浪费嘛。走啦，陪我逛街去啦！”
　　夏美快刀斩乱麻的拉着兰陵王向外走，不再给他反对的机会。

　　所谓“这么好”的天气其实是乌云密布。街区异常的安静着，车辆稀少，行人稀少，连情侣们一向钟爱的公园在这样的天气里都没有了游人，只偶尔有青年学生踏着滑板呼啸而过。

　　他们没有什么事可以着急，所以四处随性走动。
　　他们并不刻意的走了一条迂回曲折的线路，时而踩着道旁树冠的阴影，似乎是要勾勒林荫的形状，时而遥望市区高楼的顶端，似乎是要越过摩天顶寻找乌云后的太阳，在老屁股营业时间到来之前，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够他们把这座繁华城市难得的寂静午后张望清楚。

　　夏美有点不敢相信此刻的幸福，觉得心里倾慕和渴望的泡沫就快要泛滥成灾般的膨胀着，她高声说笑，兴奋得一刻也不冷场，比平时多出十倍的机智和幽默感。
　　天上的云，地上的花，树上的鸟，路上的车，都变成了最有趣最热闹的话题，至于兰陵王是否能够参与讨论，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兰陵王听着身边的女孩叽叽咕咕，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他任她挽着他的胳膊，配合着她的步调，只是微笑。
　　这公园要是有无限大的占地该多么好。

　　没有任何预兆的，夏美感到挽着的手臂上肌肉一紧，身边的人猛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到兰陵王皱紧了眉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戒备的冰冷和漠然的犀利。

　　夏美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的松开手，退了半步，她几乎忘记了，安静随和的兰陵王，曾经是叶赫那拉家族最厉害的杀手领袖。
　　“兰、兰陵王，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夏美有点怯怯的发问，在她看来，兰陵王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紧盯着的，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樱花林罢了。

　　兰陵王低下头来，看着夏美，目光中收敛了杀气，浮现出一种近似安抚的温和，以及瞬间拿不定主意的犹疑。
　　夏美刚想再问，却看见他轻轻一挥手，她觉得仿佛有一桶冰水当头淋下，身体四肢立即动弹不得，周围的景物泛起了迷离的蓝光——兰陵王布下了一道结界。

　　夏美吓了一跳，叫道：
　　“兰陵王，你干嘛啦？干嘛把人家定住？快放开我……”
　　兰陵王伸手掩住她的嘴，微微俯身，轻声说：
　　“夏美，你不要叫，好好听我说。这个定身术用不了多久就会解开，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理，只管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去，知道吗？”

　　这么近的距离。
　　兰陵王的眼睛隐藏在头发和面孔的阴影下，深邃得好像完全黑暗的天尽头，然后他有点忧伤的笑了，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庄严和坚定，还有悲伤的释然。
　　夏美徒劳的说着话，却都在微凉的掌心里化作意义不明的“唔唔”声。

　　“夏美，你是一个很善良很美好的女孩，以后，你一定可以找到真正爱你也值得你爱的那个人。”
　　他在夏美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转身大步走出了结界。

　　如果是在平常，如果是早五分钟的时候，兰陵王会主动亲吻她的事实，会让夏美一连几个礼拜都兴奋开心得睡不着觉，可是现在，她只觉得透骨的寒冷，全身一阵恐惧的麻木。
　　这一吻，是兰陵王对她作的郑重的道别。
　　“兰陵王，你不要过去，快回来！”
　　夏美声嘶力竭的叫着，痛苦和焦急在身旁的空气中爆裂开来，尽管她知道，她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结界。

　　那个高瘦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没入樱花林中，夏美拼命眨掉眼中的泪水，死死盯住他消失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耀眼的红光自花林深处冲天而起，带着直抵云霄的霸气，化为狂暴得让人恐惧的虹彩，裹挟着好像倾注生命而绽放的艳丽花雨，在晦暗的天空下耀眼地闪耀，奇异的残酷的美。

　　夏美站在原地，感到身体被什么扯成了两半，一半凝固在恐惧中，一半凝固在疯狂中。
　　她呆呆望着那道红光，难以置信的自语着：
　　“为什么，弅剑大法……为什么？”
　　几乎是红光消失的同时，她身上一松，眼前一清，兰陵王设下的定身术和结界一起解除了。
　　没有解咒的前提下，只有一种情况会令法术消失，那就是施术人的异能已经消耗殆尽。
　　夏美拔腿就向樱花林里跑去，把兰陵王的嘱咐全抛到了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他出事了！

　　这一定是醒着的梦魇。
　　此地已不复有美丽的花林，倒像是地狱的修罗场，樱树在火焰中焦黑扭曲，漫天飞舞着花瓣的残烬，火场最深处，兰陵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夏美看着这一切，惊骇得手脚冰凉。
　　她无法闯过火焰的高温去到他的身边，她只有大声叫他的名字，可是直到浓烟熏哑了她的嗓子，也没有唤起兰陵王丝毫的反应。

　　在她就要绝望的时候，樱花林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用仿佛闲庭信步的悠然，优雅的踏入高温炙人的火场之中。
　　夏美惊叫了一声，这个人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却并不陌生，在她的梦境中，这人拥有毁天灭地的强大，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在她看来，远比丑陋狰狞的妖魔更加可怖。

　　火焰使者走到兰陵王身边，似乎是在仔细端详观察，火光掩映中，兰陵王灰败的脸色，就像是深冬欲雪的天空。
　　下一秒钟，他俯身将兰陵王抱了起来。

　　夏美觉得一阵心悸。
　　然而因为那是兰陵王，所以即便面对火焰使者这般恐怖的存在，她依然有足够的勇气大声质问：
　　“不准你碰兰陵王！放下他！”

　　火焰使者偏着头，神气古怪地看着她。
　　夏美觉得那居高临下的眼神，简直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是地上无关紧要的爬虫，只要轻轻一脚就能被碾作尘土或稀泥。有隐隐的红色光泽闪烁在他那介乎于炽热和冷酷的英俊面孔上，他的眼睛发出比任何火焰都要明亮璨然的光。
　　“放下他？”火焰使者重复着问到，“你说要我放下他？”
　　夏美说不出话来。
　　他饶有兴趣看着她，突然漫不经心的笑了：
　　“你确定要我放下他？他就要死了，只有我可以救他！”

　　心狠狠一疼，夏美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颤抖得就像就像那次梦到兰陵王死去一样，没有办法呼吸。
　　“不，不，他不可以死！我求求你，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活他！”
　　声音不能控制的破碎抖动着，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跌跪在地上，夏美苦苦哀求这个神祇般的男子。

　　火焰使者略略低下头来看着夏美，还是带着那种古怪的神气微笑着。
　　然后那笑容转而凝固成近似嘲讽的冰冷和淡漠，他抱着兰陵王转身离去。

　　“等一等！你，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空气中充斥着燃烧的味道，带着凛冽意味的劲风刮过她的脸庞，然后有比烈焰更灼烫的气流漩涡落在她的四周。
　　夏美被有形和无形火焰阻挡，再也无法前进，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大叫。

　　“我会救他，以后，这个人的命就是我的了，他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火焰使者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项既成的事实，他很快消失在肆虐的赤焰之中，头也不回。

　　天空仍旧是阴霾遍布的黯淡无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眨眼的瞬间。
　　这还是她无比熟悉的铁时空，天空、街道、建筑，什么也没改变。

　　空气里残留着难以形容的鲜明灼热，刚才发生的一切好象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界消亡。
　　这不再是她曾经欢笑恸哭失落希冀的铁时空，有什么最要紧的不见了。

　　是什么？
　　…… ……
　　英挺逼人的陌生青年，带着倨傲，凛冽的目光无意掠过她的面颊，黑色斗篷犹如鼓动的旗帜，眼眸明亮坚定好似南方天空燃烧的心宿二。
　　温柔沧桑的英俊青年，带着忧伤，微笑的眼神轻轻拂过她的脸庞，黑色斗篷犹如流动的叹息，眼眸明净深邃好似城市边缘闪烁的寂寞灯火。
　　…… ……
　　比任何人事都宝贵的…即使无法靠近也无比珍惜的…牵动她所有悲伤和欣喜的…她唯一愿意为之歌唱的……
　　不见了。
　　还来不及道别。

　　“我会等你的，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夏美伏在焦枯的樱树上哭泣，泪水在她熏黑的脸上划出像伤痕的印记。
　　“我会等你的……”她一遍一遍重复，誓言那么用力又那么凄凉。

　　她看着烈焰消失。时间都化为灰烬。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兰陵王。
　　她再也没有找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