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生命没有我》污神

2、死去的人是不会难过的

　　莫小贝应该觉得最悲哀的事情，大概就是自己那简单幸福的生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终结于她的十八岁。
　　在那一晚前，她还和叶刑天约好今天在叶刑天的学校门口见面，叶刑天会送她礼物，她会调戏一样地问叶刑天是什么，装作一脸要当场拆开礼物的样子，等着他来阻止自己，然后珍而重之地将礼物放进老妈送自己的包包里。
　　她今天早上还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的头发吹好，让自己暴躁的头发安静下来，还想着怎么逃过跑操，不要出汗，让自己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更久一点。
　　还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好好地开场，来一次正儿八经地告白，想着他会有怎样的回应。
　　啊……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
　　莫小贝蹲下看着自己尸体，打理好的头发全都被血沾在一块了。她闻不到任何味道，但是估计不会好闻到哪里去，大概就和菜市场的卖鱼摊差不多，一股腥味。
　　她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挺幸运，至少这种惨况没被人看见。如果是她妈看见了，场面会是怎样，她不太想去想。
　　有些人就是这样，平时她老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总是嫌弃她。嫌弃她不懂事，嫌弃她成绩不好，嫌弃她长得没别人家孩子长得好看，嫌弃她不像大家闺秀一样好好说话，嫌弃她周六日时永远不能在十点前起床……总之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永远都会嫌弃莫小贝，却永远不会让别人说莫小贝一句坏话，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莫小贝，永远不会丢下莫小贝。
　　那个人只能是莫小贝的老妈，顾琪儿。
　　可是莫小贝死了。被嫌弃了十八年，居然死了。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莫小贝现在觉得自己应该难过，难过得要哭出来那种程度。可是莫小贝现在甚至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她想，自己或许还应该害怕自己哪一天会忘了自己该什么时候难过。
　　可是这又怎样呢？她死了啊。剩下一个灵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
　　莫小贝低头，看着自己的尸体，看着自己的脚，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样子呢？是今天出门那样好好的，还是像尸体这样惨烈呢？她忽然想到电影里面经常出现的吊死鬼啊、车祸鬼啊之类的。
　　大概现在应该感到害怕？会不会吓到别人？
　　可是有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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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小贝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累，但是她还是坐下了，大概是记忆中的本能，站得久了自然想要坐下 。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这个铁皮房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光线也没多好，估计外面只要稍微阴暗下来里面就和晚上一样了。果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六月的这种天气，尸体很快腐烂，莫小贝看着自己的尸体一点点地变化，看不清的脸上似乎也开始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
　　莫小贝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里，忽然想起一个漫画《捡到一只小僵尸》。
　　多久了？怎么还没有人把我带走啊，把我的尸体捡回去也好啊，都要臭了。
　　就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传来一点响声，莫小贝急急忙忙地跑过去看，跑过去的时候她还想着，当了幽灵好像也有点好处？比如跑得比豹子还快也不会感觉难受。《暮光之城》里面的吸血鬼和狼人都这样的吗？
　　不过很快莫小贝就发现成了幽灵的坏处了。
　　她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算是失望。原本以为会有人终于发现了这个地方，可以将自己的尸体带回去好好安葬，可是她到了墙角一处才看见，那不过是一只老鼠。
　　于是她只好装作自己很沮丧的样子又走回了自己的尸体边，这次她是慢慢走地，一步一步，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一样，假装自己没有死，假装自己的尸体不在那里，假装自己现在不过是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被人灌醉了做的一个梦。可是脚又将她带到了尸体边，她真的死了。
　　可是她没办法难过。
　　正当她又打算坐下来的时候，阴暗的房内终于透进了些许阳光，原来现在还没到晚上啊？莫小贝还想到，自己成了幽灵，会不会被阳光一照就消散了？
　　她忘了自己该怎样充满希望或是充满悲伤，小心翼翼地走向阳光，让阳光一点点地没过脚尖。那一瞬间她忘了刚刚的问题，看着顾琪儿被拦在一群警察的身后，一脸绝望地看着莫小贝。
　　莫小贝慢慢地走过去，想让她老妈别难过，自己虽然死了但是依旧还在这个世界上，还陪着她。可是顾琪儿只是大喊大叫着：“我的小贝！你们放开我！我是她妈！小贝！“
　　一个警察说：“顾女士你冷静一点，尸体的腐烂程度有点大，随意触碰的话很有可能会感染病毒。“
　　顾琪儿大声吼道：“去你妈逼！小贝没死！她被人绑架了，还被人打了，都关了好几天了！只是饿晕了！你们放开我！再不放开小贝就被饿死了！“
　　莫小贝还是一步步地走向顾琪儿，想着：自己这样子果然没人能看见。哪怕自己老妈。话说自己老妈是多久没吃饭、没好好睡觉了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像是老了好几岁，两眼都红了啊……没力气就别吼了，比和邻居吵架都凶。凶什么呢，对身体不好啊……何况，你女儿我真的死了啊……
　　但是顾琪儿有点超乎莫小贝的想像，竟然挣脱了警察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向莫小贝。
　　更准确地说是，莫小贝的尸体。莫小贝看着顾琪儿冲向自己，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想要抱住这个瘦弱的女人，但是她却直接冲了过去，穿过莫小贝，跌跌撞撞地跑向莫小贝。
　　莫小贝有点发呆，双眼无法聚焦一样出神地看着眼前，一会儿才回头看向她妈。
　　顾琪儿好不容易跑到莫小贝尸体还有五米处的时候，忽然就停下了，像是刚刚那些动作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剩下的五米仿佛永远都不能走完。
　　顾琪儿也像莫小贝那样，仿佛双眼无法聚焦，出神地看着那具发臭的尸体，似乎一时间没有想明白那是什么？小贝吗？怎么可能？小贝她……应该好好的啊，小贝不见的那天，还是她的生日呢。小贝还向她说过，她要向叶刑天告白，要和朋友玩个通宵，还被她训了一顿来着……那天是她生日啊……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良久，所有人都没有动，怜悯地看着顾琪儿一步一步地呆愣似的走向莫小贝的尸体。顾琪儿觉得自己真的是累疯了，看着眼前的尸体，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真的走到了尽头。脚尖就抵在尸体的一侧，她还呆愣地看着，就像莫小贝一开始没明白自己死了一样，看着自己的尸体发呆。
　　莫小贝想，她大概是知道的，自己的女儿死了。无端端地，就这么死了。她接受不了。
　　顾琪儿看着脚，看着尸体，好久了，才忽然明白自己丢失了什么。一个生命中从未想过会离开自己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她忽然猛地蹲下，脑袋一阵眩晕，发出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像野兽失去了幼崽一样的悲鸣，呜呜地令人心碎。
　　她忽然想起十八年前的一天，她去医院体检的时候，被告知自己怀上了，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感觉。啊？就这么怀上了？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了不起，居然创造了一个生命。创造了一个生命啊……
　　可是今天，那个曾经连在她身上，和她血脉相连的女儿就这么死了。
　　她总是嫌弃她不够聪明，总是嫌弃她……她以为自己有很多时间来不嫌弃她，向所有人夸耀她的女儿。她知道，她的小贝其实很勤奋，每天晚上晚自习回家还会在床上的小桌板上复习，怕吵到自己睡觉，看完书以后，连桌板都不收了，堆到床一边就睡觉，第二天就挨一顿骂。
　　她都知道，她的小贝多么地好……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儿，偏偏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正如莫小贝猜的那样，悲伤到极致的人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接受自己的至亲永远都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的事实。像千里决堤毁于蚁穴那样，再怎么坚强，终究还是被悲伤击溃了泪腺。
　　顾琪儿像疯了一样，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不停地抓，用头疯狂地砸地。泪腺仿佛崩坏了一样，不停地掉眼泪，嘴巴张得很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声音从喉咙爬出来，像从嚎哭深渊里爬出的怪物一样悲鸣。
　　莫小贝一直看着顾琪儿，脚像长了钉子一样，移不开。然后又忽然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有几个女警不忍心看，一边掉眼泪一边上去劝慰她妈妈，法医也一脸悲伤地安抚顾琪儿，甚至几个男警察都满脸悲伤。
　　似乎在场的人之中，只有莫小贝没有为自己的死悲伤。
　　尽管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难过，很难过。可是，死去的人没法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