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剑意》梵影

19、第十九章 隐痛

　　弟子为蚀换上新制的礼袍。月白色的衣袍宽幅缥缈，上面疏疏淡淡绣着金线花，蚀的额头上配饰着月神石模样的红玉，腰上悬挂着阴刻阳刻交错的玉璧，正和月宫下的花廊中悬挂的玉璧一模一样。
　　除了星魂和燕王、月魄，这是数年来神隐宫其余弟子唯一一次踏足月宫。
　　燕王泪盈于睫，星魂看着她望着蚀的样子，难得没有伤感。
　　此时整个神隐宫无不充满喜悦，这是圣教百年来的一大盛事，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一幕，怎么能不让他们感怀。
　　从神隐宫大门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的是神隐宫弟子紫色的教服，音律婉转幽深，充满了南疆的风情，南疆子民几乎全部是神隐宫的教民，此时夹道相迎，口中声声念着圣教的教义“月蚀我心，且末妮嗱”。
　　这是南疆子民第一次这样近地膜拜祭司。
　　蚀端坐于座驾上，目光高洁而慈悲地俯视众生。
　　在漫天花雨中，星魂和燕王一左一右乘马紧随其后，俱是紫衣，俱是嘴角噙笑。
　　刘雨枭拂掉花朵，众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盛事，就在刚才，湘王居然亲自送神隐宫，这样的声势哪怕在洛阳也丝毫不逊色。
　　洛道上，一名弟子向星魂汇报：“左护法。”
　　星魂目露轻狂：“还跟着？”
　　“是。其中三骑忽然加快行程，正向我们而来。”
　　神隐宫人多势众，行程很慢，莫家兄妹便向众人告辞先行一步。
　　三人快马加鞭，座下都是膘肥体壮的好马，速度十分快，不一会就赶上神隐宫的队伍。
　　星魂听着嘚嘚的马蹄声，三人经过星魂时特意仔细看了一眼神隐宫这三位大人物，莫金棋与星魂目光相遇，一个充满研判，一个戏谑。燕王的面纱轻扬，旁人却半点看不见她的容貌，莫韵仟心道真是绝色，比之贵妃也不遑多让。
　　蚀的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三人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冰冷彻骨的寒意。此时是炎炎夏日，蚀座驾三尺以内却如同寒秋般寒凉。
　　拜月为神，月为阴，日为阳。三人猜测这是神隐宫的特殊内功。
　　三人扬尘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星魂道：“祭司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要加快速度了，这样慢吞吞的何年何月才能到洛阳。”
　　蚀的声音从纱帘后传来：“不必。”
　　星魂懒懒答是，斜睨队伍之后的吴寻等人。
　　吴寻等人当真有耐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临近正午，日光越来越烈。
　　刘雨枭和吴寻身怀武功，又是男子，自然吃得消这样的环境。暮晚却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女子。
　　暮晚不时擦着额头上、鬓角的汗水，脸上毫无血色，苍白若纸。暗自深呼吸来压抑心中的难受，单手持着缰绳，用空余的手捂着胃的位置。
　　“喝点水吧。”刘雨枭解下水囊递给她。吴寻单骑走在前面并没有注意到后面。
　　暮晚笑意勉强，喝下几口水仍觉得难受得很。可是看见前面那个黑色的背影那样专注地跟在仇人的身后，他心中恐怕正想着千百种方法去报仇吧。
　　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刘雨枭忽然将缰绳塞到她的手里，下马向田野跑去，和坐在田埂上吃午饭的老农交谈着什么。
　　吴寻这才从沉思中解脱出来，勒住缰绳停下来。
　　暮晚立刻停下来，眩晕的感觉消散不少。
　　吴寻见她神情不似平常，正待说些什么，老农和刘雨枭已经赶着一驾木板车回来了。
　　“上来吧。”刘雨枭跳下木板车对暮晚说。
　　暮晚窘迫又感动，连忙拒绝：“不用了阿哥，我能骑马。”
　　刘雨枭双眉一皱：“这可由不得你了。不坐它，你只能走着去洛阳了。因为我已经把你和我的马卖给这位大叔换了他的牛和这辆木板车了。”
　　各朝各代皆以农为本，以农养国，牛是贵重的牲畜，刘雨枭巧舌如簧才用两匹好马换了他的牛。本来这木板车不值什么钱，可是现在到哪里去再造一副能套在马上的车辕呢？只能用牛拉车了。
　　“虽然慢，但是神隐宫的行程不是一直很慢吗，正好坐牛车还自在些，免得我的马都要走得不耐烦了。”
　　暮晚红着脸，老农高兴地将两匹马儿拉走，能换一头壮牛再打一驾好板车了，那头老牛早就该换了。
　　“多谢你，阿哥。”暮晚谢得真心，刘雨枭自然懂得。小小年纪的弱女子，能一声不吭跟着他们走了这么久，可见心性坚韧，不似中原娇气的女子。
　　吴寻在前面慢行。坐在牛车上暮晚精神好了很多，刘雨枭问道：“仰阿莎，你们苗族人是不是有什么驱毒的法子？”
　　暮晚想了想道：“有很多。南疆一带毒虫毒兽毒花毒草数不尽，苗族人一代代摸索出了很多避毒的办法，这其中最厉害的是龙牙草。服用了龙牙草便能百毒不侵了。”
　　“龙牙草？”刘雨枭并没有听师傅药王说过有这种好东西，只当是自己听过却忘记了，接着问道：“你吃过吗？”
　　“没有。龙牙草十分难得，一辈子能采到一株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了。”除了给吴寻服用的那一株，恐怕她今生再也不会得到第二株了。
　　“但我认识许多草药，也能解毒，阿哥你想要解哪种毒？”
　　刘雨枭想了想道：“不是我要解毒，是你。”在暮晚惊讶的目光下刘雨枭告诉了她青城派的人在抓她的时候为了她毒药的事情。“现在你的眼底没有了中毒的红线症状，少林的大师为你把脉的时候也只发现你中了蛊毒，在没有旁的毒了。”
　　“我也并没有中毒的感觉。”暮晚回想了下。
　　“不介意的话我替你再把一次脉。”征得暮晚的同意，刘雨枭仔细探查了一番，用尽所学到的医术，确定她并没有中毒。
　　“很奇怪是不是？”刘雨枭道：“还有更奇怪的，燕王的毒虫居然害怕吴寻，他将血抹在我们的兵器上居然能驱散毒物。”
　　“这有什么奇怪的，阿哥他吃了龙牙草，毒虫自然怕他。”
　　刘雨枭想了想道：“他曾经说你救过他的命，不会就是说你用龙牙草为他解毒了吧？”
　　暮晚点点头。刘雨枭心道原来如此。可是暮晚为什么能自我化解青城派的毒药，却仍然令他想不通。
　　坐在牛车上，暮晚方才有余力欣赏路边的景色。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雀漉寨，离开南疆。一路北上，路途中的景色变得和南疆大为不同，南疆是殷红嫩绿的婉约山水色，北方却是疏犷多过秀丽。南疆人无论男女皆带着柔情，反观一路上碰到的老百姓和吴寻等人，多为硬朗的气质，就连莫韵仟那等女子也能征战沙场。
　　微风拂过她散乱下来的被汗水打湿的几缕发丝，暮晚心中叹息，如果不是他们，恐怕自己终身都会留在南疆的防汛之地，也无缘见到这样的异域风情。
　　看向躺在稻草上睡觉的刘雨枭和挺直着背脊策马在前的吴寻，暮晚心中有些羡慕，他们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仗剑行走江湖，而自己面对威胁却毫无自保的能力，还会连累别人。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的。
　　放在胸口的手蓦地停下。从小带到大的木牌项坠早就不在脖子上了，被祭司大人拿走了。
　　仿佛知道暮晚的视线正牢牢盯着自己的座驾，蚀忽然嘴唇微动好像在说：没用的，仰阿莎。
　　他的星蕴最近消耗得很快，离开月光加持的月宫，他已经控制不住散发出来寒毒，这是星蕴外泄的征兆。
　　所以他只能日日夜夜在帘幕遮掩的座驾中加紧修炼，如果不是临走前从祭湖中带了最后一朵龙牙玉髓，恐怕他就不能到达洛阳了。
　　星魂和燕王自然也感受到那种寒意，但是星蕴健康完整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星蕴外泄出来的寒毒，虽有所怀疑，却不敢质问蚀。
　　夜里，神隐宫的人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不一会就有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
　　吴寻等人打了几只野兔野鸡剥洗干净架在火上烤，暮晚请吴寻用炎铁刀砍了一段竹筒，将摘来的野菜野果装进去。
　　“我去河边打点水，熬一筒野菜汤。”暮晚说。
　　“不用了，随便吃点吧，这里都是神隐宫的人，况且还有野兽。”吴寻不想她多劳累，毕竟今日赶路很辛苦，早点休息明日还要继续启程。
　　暮晚心里有点难过，刘雨枭理解她想要做点什么，不想自己毫无用处的心情，便道：“光吃肉太油腻了，我想喝汤。吴兄，没事的，刚才我们在河边也没见到什么野兽，神隐宫的人这会都在吃饭，哪有人会去河边。”
　　暮晚见吴寻不说话，知道他是答应了。
　　暮晚仔细将野菜上的泥土清洗干净，装了半个竹筒，想着没有盐巴怎么办。
　　忽觉背后有东西拂过，不等回头便听见一个声音，祭司大人的声音。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蚀从她的背后走出来，俯视着只到自己的胸口的暮晚，眸色深重。
　　这个渺小脆弱的身体里，蕴藏着这世间唯一能救他的星蕴。
　　暮晚敬畏地看着祭司大人，眼神闪烁，蚀看着她说：“今天我要先拿点东西。”
　　暮晚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凑近，害怕得紧紧闭上双眼，害怕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耳边一声嗤笑，手臂一痛，疼得睁开眼睛，眼前一幕让她极为震惊。
　　自己的右手臂弯中竟然长出了一缕蓝莹莹的光芒，光束的另一头被蚀牵引在手指间，拉着光束钻进了他的额头中心。
　　暮晚眼睁睁地看见蚀的脸色慢慢生出红润的血色，嘴唇鲜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仿佛过了很漫长的时间，那缕蓝莹莹的光芒消失在黑夜里。
　　蚀睁开双眼，眸子居然是蓝色的，却在下一瞬变得漆黑，暮晚几乎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蚀和那缕光芒一样消失在黑夜里，暮晚身上的定身术松动，她看着湿润的双手，还没干，原来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