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天使》晴天微澜

2、暑假

　　建设路五号，大门进来里面道路四通八达，宽阔结实的水泥路面两侧都是厂房。确切地说，是废弃厂房，江城铸造厂的旧址。十年前，铸造厂改制迁入新兴的工业园区，旧址拍卖出去以后用于房产开发。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动工，闲置在这里。
　　厂房有些破旧，依然坚固。隐藏在墙内的主体是钢铁结构，车间里随处可见锈迹斑斑的钢梯，粗大的通风管和燃气管。只是没有生产时金属的撞击声和蒸汽喷涌，非常安静。如此一个宁静的环境下，有一群艺术家在此忙于创作。
　　由于场地闲置，受国外的艺术风潮影响，场地主人章先生灵机一动，招揽了一批画家，免费入驻。以高大的车间钢结构，坚硬的水泥地面，黑沉沉的钢铁楼梯和粗大的工业管道作为背景，形成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
　　艺术家的到来气象一新。厂区北侧的红砖烟囱，高高耸立。如今被涂成绿色，上面放置一个大大的木偶头，横上宽阔木板做手臂，黄色帆布包起来，再披上一件黑色马甲，童话故事里的稻草人就出现在高空。远在几公里外都可以看见，经常被当作地标提起。
　　画家占用的几个车间外墙满是涂鸦，梅兰竹菊，带着光环的圣母，狰狞的魔鬼和活泼可爱的卡通人物，间隙或许还写着一首诗。艺术家的思维常人难以理解，好在也没有人认真看，往来送货的司机就当看个热闹。
　　下午时分，暗淡的天光照在大门口白色伸缩门上，偶尔有眩光闪烁。空气中有一丝微风，稀稀落落地掉下几滴雨。零星的雨滴落在水泥路面上快速蒸发，滚滚热浪在大地流淌，路上的行人仿佛进入一个大蒸笼。
　　这是七月的江城，流火的季节。潮湿闷热，大暴雨的前兆。远方占了半片天空黑色披风一般的黑云慢慢压上来，灰蒙蒙的天色更加显得压抑。
　　韩小雨清瘦的身影走进建设路五号，穿着蓝色七分休闲裤，一件圆领汗衫。步伐无力，晃晃荡荡，看见地上有颗小石子一脚踢飞。
　　经过门卫室的时候，玻璃窗里面保安老赵看见急忙喊道：“小雨，等一下。”
　　拎着一个快递包裹，老赵走出门卫室，一开口被烟熏的黄牙就露出：“你小子不是放假了嘛，怎么没回家？这是二狗老师的快递，帮我捎给他，谢谢啦。”
　　“暑假不回家了。” 韩小雨接过包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没有再和老赵多说，走向远处一个墙上画着荷叶青蛙的车间。
　　老赵就是这样，有点懒，韩小雨经常帮他带快递包裹。平时倒是无所谓，有空还多聊几句，今天确实心情不佳，没心思说笑。
　　什么时候出差不好，非得赶在暑假出差，单位领导真是没有人情味。半年没有见到家人，妈妈做的饭菜，爸爸许诺的野外垂钓，老同学聚会，都没有了。韩小雨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涌起碎碎念。
　　一周前，韩小雨已经收拾好行李包裹，等着期末考试结束回家团聚。却等来了老妈的电话，要去出差。父母同在老家一个农业技术研究所，被一起派出指导农业技术，要三个月才能回家。他心里多少不舍的话语，还是没有说出。小的时候多好，想说什么说什么，长大了在外面总是报喜不报忧，怕影响老妈本来不好的心情。
　　自从去年高考后进入江城大学，韩小雨来江城快有一年时间。来江城是因为三叔在江城多年，从事古董文物生意，家里人觉得有个亲人可以照顾他。一年下来已经渐渐习惯一个人在外的生活。一个人的暑假，过是可以过，只是心中还是有些怅然。
　　走进车间，里面空间分隔成大小不同的区域。空厂房多得是，艺术家敢要章先生就敢给。只是大家还是倾向于集中在一起，把某个车间有效分割。利用原有房间，在锈迹斑驳的铁门框内装上玻璃；或者利用楼梯拐角布置，上下一色，仿佛空中垂下一条巨龙。
　　左面角落里，一幅装裱过的巨大照片立在一个工作室上面。照片上全身彩绘成黑白花狗的二狗老师趴在地上，戴着狗头道具，看上去真的像一条花狗，惟妙惟肖。这是二狗老师的成名作，在一次画展上利用行为艺术，奋斗多年终于一举成名。李俊才的名字干脆改成李二狗，一般人们都称呼二狗老师，打趣的就直呼二狗。
　　透过玻璃窗看见二狗老师在沉思。艺术家在创作最讨厌别人打扰，或许一副媲美《蒙娜丽莎》的作品创意被破坏思路，会引发狮子般的咆哮。把包裹放在外窗沿，韩小雨转身离开。这里都有摄像头，不会有问题。
　　沿着地上涂成绿色的通道，韩小雨低头想着心事朝里面走去。
　　“小雨，你来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韩小雨非常熟悉的声音。
　　抬头一看果然是安琪，站在她工作室门口。韩小雨有时心中鄙视自己，总说女人的美有很多种，不是只看颜值。可是看见美女，总会暂时放下愁绪，眼中多一份神采。
　　“大美女，放假了还这么拼，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安琪，画院的一年级学生，主攻插画。安琪的父亲在这里给她做了个工作室，经常有记者来采访发表于不同杂志，给未来的大画家造势。
　　如诗如画，安琪精致的外表有如她的画风。淡蓝色的裙子，永远干干净净的紧身白衫。淡淡的风格掩盖不住高挑曼妙的身姿，如同水墨画里走出的女子。长发披肩，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眉很淡，睫毛很长，说话时长长的睫毛跟着闪动，娇柔妩媚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刚来这里时，安琪的迷人气质让韩小雨心动，一有机会就围安琪在身边，安琪都会耐心陪着。说些没有营养不咸不淡的话，只是经常拿出奔驰S600的车钥匙摆弄。她的父亲是知名企业家，一辆奔驰接安琪来回，不用她自己开车，车钥匙显示的是一种身份。
　　家境非常好的安琪从小得到小公主一般照顾，性格很善良，可是骨子里还是有些优越感。并非有意，随身的包包，手上的南洋珠手链，身上的法国定制时装，可以说随便一动，和韩小雨的差异就体现出来。
　　渐渐地，韩小雨老实了不再主动凑过去，只是见面总会说笑几句，找点心里满足。安琪主动找到韩小雨的时候，一定是搬东西之类的体力劳动，这次也不会例外。
　　对于韩小雨不着调的语言风格安琪早已习惯，大眼睛眨了眨，眼中泛起好奇的目光问道：“放假怎么不回家？是不是喜欢上江城的美眉，不想回去了？”
　　“我倒是想，可是美女不理我。”韩小雨夸张地靠的很近，双眼本应放出电光，却是无力的翻了翻白眼，然后叹了口气，“老爹老妈这段时间出差，我是回家无门啊。”
　　“也好，来回奔波很辛苦。你来的正好，我这里要开个木箱，你帮我一下。”
　　早有心里准备的韩小雨跟着她走入画室。安琪工作室位于车间中部，四面是玻璃墙，表面磨砂后雕刻一些小精灵，黑白两色，淡雅朴素的自然风扑面而来。这间工作室装潢时花了不少心思。
　　女孩子喜欢干净整洁，画室内物品整洁有序。右侧里角放置电脑和手绘本，左面本色大木桌上水彩纸水粉纸和素描纸依次排放，纸张前面摆放水粉盒和插着毛笔铅笔的几个笔筒，桌上还有未完成的画稿。中间区域很宽阔，一块画板立起对着画室的门。
　　画板前面空地上放着一个包装木箱，工具箱就放在旁边。韩小雨打开工具箱取出老虎钳剪开打包带，找了把螺丝刀撬开，拿走上面的木板。里面是紫檀色长方形画框，画框用白色柔软的塑料泡沫包裹，运输过程不会出现压痕。画框嵌入书画作品之后，可以挂在墙上，无论是个人装饰，还是画展展示，取放非常方便。
　　“给画展做准备的，画展什么时候开始？”
　　“还有一周，老师有独立展厅，让我顺带拿几幅参展。咳，你知道的，这年代要推广，酒香不怕巷子深已经过时。没人推荐就没有人看，这样的机会不多。过几天哥哥还要过来给我帮忙，他最近在忙山地车赛没时间。”安琪说话轻快活泼，语速很快。
　　“安德鲁已经进决赛了？”预赛时韩小雨给安德鲁加油助威过，最近忙于期末考试没有联系。
　　“明天下午西涯岭训练中心决赛，小组前两名可以参加集训，成绩好可以参加奥运会。哥哥上心了，打算拿个名次。他就喜欢忙这些没用的，谁说他都不听！” 安琪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
　　韩小雨没吭声，忙着取出画框。他和安家兄妹都很熟，知道一些原因。安德鲁一直较劲，不肯接受老爸的帮助。三年非洲维和士兵生涯结束，退伍回来，不肯进入安家的企业。安琪替哥哥着急，家里上亿的公司不接手，却忙于这些闲事。
　　根本原因在于安琪和安德鲁是同父异母兄妹，虽然兄妹感情非常好，但是安德鲁和他爸的关系可以用冰冻来形容。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外人还是不要插嘴。
　　很快，帮助安琪把画框的外包装清理干净，把塑料泡沫和外包装箱扔到门外。安琪还要准备一些东西，韩小雨准备离开。
　　“小雨，说到画展我想起来了，送你一张贵宾券。可以参加艺术沙龙，自助餐饮全部免费。”安琪递给韩小雨一张画展的参观券。
　　笑着接过安琪手中贵宾券还有一个大苹果，韩小雨道了声谢走了出去。
　　对于安琪，韩小雨是喜欢的，年轻貌美的女生哪个男生不心动；对于安琪刻意保持距离，韩小雨能理解，根本不介意，即使一张好人卡都没拿到。心中明白自己和安琪不会有什么交集，就像一束精美的花如果插在一个破罐子里，怎么看都不协调。
　　或许是酸葡萄心理，或许不是，他感觉那种精致的生活让他有些畏惧。堆积在金子上的精致，需要大量时间精力和金子去保持那闪闪金光，想想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更别说一辈子。韩小雨有自知之明，嘴上占点便宜，围绕美女转几圈，已经心满意足。爱情是什么？他还不懂，表达一下喜欢足矣。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性格吧。韩小雨从小养成的是恬淡的个性，小时候星期天他最喜欢的是蹲在书架下看书，父母在忙着研究资料或整理文稿，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父母从来没有给他压力，自由的长大，成就了一个朴素而又宽广的胸怀。其实里面空空的，或许理想主义者都这样，拥有一颗承载世界的心，却说不出具体的想法和要求。当然这是朦胧美丽的说法，还有更直白的表达：没心没肺！
　　每个孩子都是从没心没肺开始长大，慢慢地理解生活。没有人可以例外，只是理解的早晚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