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龙]公主与龙》圣音天使

38、龙诗(6)

　　“可以的话，真希望我们能换一个更友好的环境来进行谈话，而不是在这间审问室里，妮娜。”
　　柔和的灯光和明堂的炉火照亮温暖着数人身处的方正木室，或许房间说不上宽敞，但四角编织简单自然花纹的垂地挂锦、在天顶外沿漏下光的半截窗，也难以令人联想拷问罪人的场所，然而所有这些，都不曾进入那双随眼睫低垂显得阴暗，依稀又可辨绿中带蓝的迷人眼眸。
　　一个淡金长发凌乱半披身前的女子手脚正受缚于木椅上，素日里姣好纯真的面容此时尽透森冷之感。
　　“公爵夫人既然有本事把我绑来这里，何必非要从我口中探取讯息，弄得两厢不欢？”她盈盈浅笑，但这笑意却叫雅拉看得眉间一皱。
　　“容我提醒一点，将你卷入从头到尾都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列，是你的兄姐把你带给了我们。”
　　听毕，妮娜状作恍然大悟，仰头向后，“对了，拉伊莎！我还真差点忘了，错怪无辜。”一双迎着壁灯幽幽发光的绿眸紧攥恰好在视线范围的另一金发女人，可能由于年龄稍长，女人的发色比她自己的深，没有她高挑也没有她纤细，甚至有些圆润的女人看起来便像个没完全长开的少女，倏尔妮娜眸光化冰，“你不是在老宅玩得很开心么？为什么回来了！”
　　“为了让我有好的消遣你也算煞费苦心了，可姐姐一点都不感激，因为权当你那点聊胜于无的报答了。我玩得开心，所以你不欠我，我也没亏你什么，只是哪，我要在对岸多袖手两天，你是不是就要帮爸爸将珍珠城翻天，自己当公主啊？”话语间，拉伊莎的身子越俯越低，凑近瞧那对托帕石一样的美眸风云变色研究得津津有味，猛地动手一扯她垂散背上的大把长发，“我的好妹妹，说吧！爸爸剩下未翻面的底牌。”
　　除却头皮被大片牵连引发的头一声痛呼，妮娜再无别的本能反应，反而面对着意外脱离预控的拉伊莎，还有那一一被纳进眼角余光、被她一律视为绊脚石的四个人，一时只觉快意上涌。
　　“底牌？爸爸的谋划你们全知道了又如何？只不过是在更深的绝望中迎来败者的陷落与毁灭！”当余光扫过跟雅拉比邻而立的颀长男性，她一直表现得冷漠的神色顿时恨意迸发，“我知道那些杂种烧掉了深流湾上的一半海盗船，但你们以为维京人只驶来三十艘船吗？不，是四十七！”
　　尖利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刺入房里的每个人耳中。
　　站在雅拉一行边缘的安德烈往备放在炉火旁的小腿高木桶舀起一瓢雪水，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尖笑声旋即扭曲成发狂尖叫。
　　“清醒一点吧，妮娜！珍珠城如果输了，爸爸和你不见得就是胜利的一方。”
　　这时，原在安德烈左手边，并未效仿雅拉戴帽，仅将连着头巾的方帽拿在手上，发辫盘于脑后的褐发女性淡然却不容置疑地发话道：“珍珠城不会输。奥列格大人的军队和我的表亲会和我们一同驱逐来敌，后者将以同伴的血和生命清洗他们自己的罪行。”
　　奥列格，正是针林堡堡主的名字。
　　仍作戎装打扮的叶甫盖尼闻言微垂眼帘，用大概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量低喃：“斯薇，你不懂。”
　　屋宅与深流湖之间的空地早在海盗船队接近大水河河口当夜，便约定俗成地充当起了军队主力的驻扎地。巡逻队虽隶属军队的一环，却由于直接听命于领主，加上职责的差异化，得以在城内拥有方便日常行事的巡防厅。但随着战事开打，敌军的更胜一筹导致公爵府前的这块地方由最初的挪出一小角落，到第三天被安置重伤士兵的帐篷占满东西两侧的街道口。
　　就算周遭充斥了因伤口疼痛难忍而发出的哦吟，阿施曼依旧没错过那一阵在室外显得似有若无的动静。他几乎要起身走开，偏巧令人不耐的噪音眨眼消停了。他看了看在篝火前的其余三人，他那个白痴姐姐自不必说，可是达里雅跟朵露似乎都一副没听见方才打地下刺穿出来的笑声的模样。
　　“接下来姐姐打算怎么办呢？”达里雅已经换上了叶甫盖尼提供的衣服，移动着手中湿柴，轻轻拨动火堆中的薪枝。不光是他，四人皆在前天的体力耗尽后，恢复人形，在是妈妈第一个、亦是时刻为他们敞开大门的家受到雅拉的精心照顾。
　　火光噗噗两声又再盛开，吉瑟敏听罢对上弟弟的视线，摇摇头，把头回靠在了膝盖上。
　　朵露和达里雅相视了一眼，开口转移话题：“不过真被吓了一跳！什么前兆都没有，身体竟会忽然不受控制，在转变后意识浑噩地飞出了龙骨岛。这还是我第一次飞到离开雾带的地域，不是海，也不是只有云和太阳的天空——”
　　阿施曼信口接道：“是遍布人口充满纷争的陆地。”
　　稚气未脱，梳着两条麻花小辫的少女不禁打住话头，一下子涨红了脸。
　　吉瑟敏抬起头，神情莫辨地瞪着他。四姐弟妹间猝尔气氛凝滞。
　　“你还是出手了不是吗？”达里雅笑吟吟打破了僵硬的局面，他把柴放到一边，看着在自己目光下分毫不动的弟弟，“你不乐意的事，谁都无法强迫你去做。我们当中，你是最有主见的一个，无论是有爸爸妈妈为我们遮风挡雨的时候，抑或安然自处的时代将可能迎来结束的如今，你迟疑，但却始终比我和朵露早跨出了一步。”
　　朵露犹若未见阿施曼阴霾不豫的面色，一本正经补充道：“所以阿施曼也是我们之中最冷脸热心的一个。”
　　年轻俊美的金发男孩眉角一跳，霍地扭过脖子，从牙缝蹦出两节字音：“朵——露！”
　　朵露做好立刻逃跑的架势，嘴上却不饶这个刚刚抢白过自己的哥哥：“这是妈妈教的，我看用在你身上可贴切呢。”
　　见阿施曼吃瘪，吉瑟敏前一刻尚有些迷惘沉郁的心情开朗了不少。她倒不担心他会拿自己妹妹怎样，从朵露一出生，阿施曼便隐隐有种遭逢克星的迹象，而且阿施曼要动真格的话，达里雅肯定比她行动得更快。
　　他们是双生子。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们要了解对方。
　　习惯了待在野外环境，尽管在龙骨岛上有洞穴与帐帘一类达到模仿俗世房屋的目的，但是那到底有别于用木头和泥沙融合搭建成的建筑，因而确定在珍珠城短暂落脚后，四个人还是热络于到宫殿外烤火。哪怕他们体内流有一半的龙血，这种程度的低温对他们的影响远低于对城内居民的。
　　“你们待会可以先回府。我还有地方想去。”迎着他们投来的注目，吉瑟敏晃了晃才解下来的布袋。
　　事实上，她已经不是头一次进入这片地带了。
　　在她那晚转变闯祸后，翌日巡逻队就应雅拉的指示，组织遭波及无家可宿的住户到贫民区和城南交界的集市安顿。后来叶甫盖尼带领的分队陆续运来分布在城北众多受冻病重的贫民。所谓的贫民区，曾经也绝非这般颓败惨淡的境况，他们有的像迪米特里定期出海打渔，有的成为往来各城的商队杂役，全是有自己的生计，勉强养家活口。然而因为连年严冬，人们开始穿不暖、睡不好，接着是粮产不足，饥荒、物价飞升、高息借贷，噩梦似的笼罩了大半个城北。
　　“迪米特里？”她注意到了那个身影，下意识张嘴唤道。
　　迪米特里见到她，不由一愣，似乎觉得会重游这个有过不好回忆的地方的吉瑟敏是自己的幻觉一般，既而眼睛落在了她拿着的布袋上。“驱寒草？”
　　吉瑟敏这才向他迈开双脚，“昨天送了仁尼埃二十株，余下可以给这些居民用上的只有十株左右。”
　　迪米特里沉默了一下，落进她眸中的目光随之注入安慰的色彩：“你没有哪里做错，吉瑟敏。伤兵营确实比这里的贫民更需要驱寒草。”
　　“但他们都是珍珠城的一份子。”他的话显然驱除不了她的愧疚感。
　　“你离开龙骨岛时，如何料到会遇上一场战争？带上驱寒草本是基于尝试的目的，在进一步的细节得到确凿前，带再多也是徒然。”他顿了顿，抬起的手轻乎其轻地搭在她乍看纤弱的肩膀上，“何况，诚然士兵和居民均是城里的一员，甚至士兵原就出身于居民，只是在每一场对战中，直面敌人与刀光箭影的却是前线的军队。没错你的驱寒草最终只能通过叶甫盖尼的手到达伤兵之间，那么你又知不知道，受伤再加感染风寒，对一个士兵来说随时比锋利的伤口更致命？假如冲在前头抗敌的人得知了那些回到后方的战友将跟死人无异，你认为他们还有多大的意志及能耐去战胜敌人？”
　　吉瑟敏听得久久怔住。
　　“你……”短短几日，便让你发生如此改变了吗？她凝望着神情冷酷而坚毅的男人，话语卡在了喉间。
　　迪米特里察觉她呆住的异样，想是他语气太冷硬了，脸庞在渐转浓重的暗影中慢慢柔和下来，“你不是想要送驱寒草吗？耽搁下去天便要黑了。”
　　他领在前面走动了起来，吉瑟敏断开思绪，紧紧尾随他。
　　“谢谢你。”片刻后，迪米特里听到清亮的女声乘风飘来，“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说

　　“冷脸热心”，一语双关啊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