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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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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恰给他揉开僵硬的筋骨,夜钧天便说想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时值夏末,绿树阴阴,翠色正浓。马车停在了一方崖壁处,丛林掩映处间,有飞泉如白龙倒挂,冲入峭壁下的湖中,荡起阵阵碧色水波,山间冷气遇水凝起,虚笼在湖上,石上生苔,崖底开花。
陆小恰抱着夜钧天坐到水边稍远处一块巨石上,让绿竹和彭泽带人去收拾马车内的狼藉。
他昏昏欲睡,却总觉得心有些慌,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抬手勾着她的脖子,不动声色间将人围在了自己的保护圈内。
变故突起。
猛然间水声大作,一个人影卷着怒浪破水而出。随行护卫顿时警觉地将帝后二人围在中间。彩彻早已抽出长剑,与从湖中冲出来的黑衣人斗在一起。
随后又有十数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接连从林子中现了身,与随行保护皇帝安全的侍卫们打成一团。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影重重,夜钧天撑着身子,将陆小恰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看。
她刚开始还挣扎了两下,不知碰到他哪里,他抽了口冷气,仍不放手,低斥道:“听话!”她听出他话中的严肃,乖乖不动了,揽着他的身子让他省些力气。
胜负逐渐露了端倪,半路杀出的刺客,终是敌不过精挑细选的护卫,夜钧天摇头,示意不必留下活口。能在他回朝路上设下埋伏,敢行刺杀之事,有能力召集一批顶尖高手为死士,最重要的,他死了能从中获利。综合这些,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得了命令的护卫们干脆利落地下了杀手,夜钧天正要松一口气,后颈猛地一凉,他几乎是如有神助地运起内力,将陆小恰推离了自己身边。
一支利箭已然破空而来。
彭泽拼死上前以身相护,也没挡住这支羽箭的去势,箭头干脆利落地当胸穿过,仍然直奔目标而去。
得彭泽一阻,箭势稍缓,夜钧天堪堪挪了下身子,这支羽箭失了准头,偏离胸口,最终没入他的小腹。
陆小恰虽然经百里指导练习内功,但只为强身健体,因此反应最慢。夜钧天推在她肩头的一掌用的是绵力,她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推出丈余远,等再奔回他身边,只见箭翎颤动,箭头已牢牢嵌入他的体内。
他的手掌无力地搭在伤口上,指缝间全是汨汨鲜血,早已失去了意识。
陆小恰跪坐在他身侧,木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背上,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幻。
老御医提着药箱跑过来,翻手之间,已在夜钧天身上下了数十针。一众护卫全歼刺客之后,尽数围在了帝后二人之间。绿竹正帮彭泽止血上药,彩彻则走到陆小恰身边,强硬地分开了二人交握的手,将她抱到了稍远处。
老御医捏开夜钧天的牙关,将一枚参片放入他嘴里之后,利落地拔出了羽箭。陆小恰恍惚之间,竟觉得这支箭射进了自己心口,痛不欲生。
老御医研究了一下羽箭的肩头,神色严峻地说出了结论:有毒。
野麓律令,刺杀皇帝,视同谋反,诛九族。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下的毒,自然要确保能够一击毙命。
老御医又在夜钧天身上扎下许多银针之后,朝彩彻道:“这种毒我可以解,但是需要时间。可是皇上身体虚弱不比常人,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彩彻直截了当地问:“需要什么?”
老御医答:“素还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调和气血,但是过后会有反噬。若再让皇上服下过量的素还丹,即使解了毒,只怕以后也只是存得一息一念,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在病榻上困囿一生。此事干系重大,我不敢妄自决定。”
彩彻看了一眼茫然神游的陆小恰,径自取了银针扎入她身上痛穴,她嘤咛一声,往夜钧天身边凑了凑,却还未回神。彩彻皱着眉,道一声得罪,毫不犹豫地拔了她小指上的指甲。
陆小恰痛的一个激灵,彩彻捏着她的小脸儿,强迫她看向自己:“皇后,你是唯一一个能帮皇上做决定的人。”
她简单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老御医的话,陆小恰此刻虽疼得满头冷汗,灵台却无比清明,她疼得声音都在抖,说出的话却非常清晰有条理:“马车内暗格里有一丸药,是百里临行前给我的,请御医看过之后是否合用。合用最好,如果不行,就给皇上服下素还丹。”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说过,她记得。
万幸,百里绝真的无愧于医术天下第一的盛名。
夜色掩映下,一队马车疾行在京城的路上。车队一路畅通地行至皇城外,速度不减,悍然自中门驶入。皇城第一道门名为朝门,实为禁门。在此门外,文官下轿,自右侧偏门入皇城;武官下马,自左侧偏门入皇城。
能乘坐马车自中门入皇城的,便只有帝后之尊。
马车里,陆小恰正帮夜钧天按摩身上。这已是他受伤之后的第八日,百里给的小还丹起了效,维持了他的生命,老御医有惊无险地给他解了毒。但是,他一直沉沉睡着,没有醒过一次。
她联想到百里所言“缺了一味药材”,不免担心,已命人传信回无终山,请百里进京一趟。
说到底,陆小恰对夜钧天的性命并不担心,他虽昏睡,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脉搏越来越有力,老御医也说皇上的身子大有好转,昏睡应该是为了更好的休息,积攒体力。
让她担心的是国事。
天下本就刚刚平定,只从这一场刺杀中就可以相见朝中的局势危险,夜钧天膝下又无子,他一直昏睡不醒,可有人能主持大局,担起天下重任吗?如果那个人是夜一仪,她恐怕不能真心相对。
这个担心在回朝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被解决了。
因为皇帝的身子出了差错,又值深夜,夜钧天回京并未惊动太多人,只有皇宫内极少数他的心腹得了消息,跪在他的寝宫外等待接驾。
陆小恰掀开车帘,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身着杏黄色四龙团服的青年跪在一侧。
彩彻轻声提醒:“这位是太子殿下。”
不是夜一仪,陆小恰松了口气。
随即彩彻走到青年身旁跪下,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青年脸上平静无波,并未显出什么激动情绪,他朝陆小恰磕了个头,先行步入正阳宫等候。
陆小恰抱着夜钧天下车安顿好,放下龙床上的明黄色床帐,这才回身仔细打量安静跪着的青年。
似乎……是有些眼熟的。
她努力想了许久,忽然明悟:“当初我随皇上去到前线,是不是见过你的?”她记得路程辛苦,带队的是一个喜着玄袍的男子,不声不响地给了她许多照顾,可不就是眼前这个。
青年再次叩首:“臣夜清乾,拜见皇后。”
陆小恰忙侧过身,只受了他半礼:“我还未封后的,太子殿下快请起吧。”
夜清乾并不推诿,站起身回道:“虽然没有封后大典,但是您的名字早就入了金册,和皇叔的名字写在一起了。”
她心里微动,偷偷把手探进被子抓住夜钧天的手掌,生出无数的缱绻和依赖。
夜清乾垂着眼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慢慢说道:“您一路奔波,一定很疲惫了,我叫宫人来服侍您休息。其余的事情都不必担心。臣愚钝,不比皇叔有开疆扩土之能,但守住这个天下,还是办得到的。”
这是夜钧天选择的接班人,那么陆小恰选择相信他。
只是她还存了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在青年告退之前,忍不住问:“夜一仪呢?”
夜清乾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冷冽道:“世上已没有‘夜一仪’了,他早被褫夺了姓氏。若您问的是意图谋害您的那个人,在天牢里关着呢。那里只有持皇叔的御赐令牌才能进,恕臣不能带您过去。”
陆小恰摆摆手,放他走了。
这个夜清乾看着比夜一仪好相处许多,就是怪腔怪调的。她撇着小嘴漫无边际地想,还是我皇帝陛下最好了!
最好的皇帝陛下还在沉沉睡着,她趴在他身侧伸出手指描画他的眉眼,天天,做了很好的梦吗?你可以继续睡,睡到饱,但是一定要记着小恰在等你呀。
她拉过他一只胳膊,轻手轻脚地蜷进他臂弯里,他呼出来的匀浅气息扑在她的小脸儿上,让她觉得很安心。
一直在给他按摩脊柱的力道越来越小,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她抱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