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绾倾》小绾倾

7、第七章 冬莲茶清

　　醒来时是满鼻的梅香，我望了望枕边那枝红梅和周折了一圈又回到我手里的“云绯”。
　　因着我怕冷，凝瑰宫内殿每逢冬日便悬着厚厚的帘子。殿内炭盆熏得暖和，那梅花的香气便带着暖暖的气味。冬梅傲雪，凌寒而开，原是清冷之香，现借着热气，散发出一种温柔而又醉人的气息，我有些微醺。
　　想起昨晚回来，命宫人撤去了殿内所有的香炉，连着香囊香饼之物一并拿了出去。楚涵清说“云绯”会吸收人身上的香气变为它自己的香气，昨晚他拿在手中把玩那么久，我想一定会有他身上的香气，“云绯”触手生温，一定有他手心的温度……

　　沈楼对于我又把“云绯”拿回来一事表示恨铁不成钢，在灌下三口茶长叹三声气之后从椅子上猛然站起，仰着脖子一副无奈相，“阿倾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不就是让你完璧归赵，你……”
　　“完璧归赵是赵王还想要才拿回去的，可是楚涵清他不想要……”他话未说完我便出声反驳，又被沈楼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我从前读过很多传奇小说，通常情况下饱读诗书的贵族世家的公子都是高贵沉默，惜字如金，得小姐一见钟情，后历经坎坷双宿双飞，以至于我认为饱读诗书的贵公子都应该是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的，沈楼却很好的打破了我的这一看法。
　　寻常人看来沈楼确实是高贵寡言，可但凡与我斗嘴的时候，他总能连续不断地说很久，因此我一直觉得沈楼有很好的外交天赋，日后若做个使臣之类的，前途很是光明。
　　我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沈楼犹自不停地说着，直到绘茶撩了帘子进来，与我说楚涵清身边的烹画来了，我让绘茶去领烹画进来回话，沈楼方理了理衣袖捧了一盏半凉的茶在椅子上坐了。
　　烹画进来与我和沈楼行了礼，恭恭敬敬说到，“我家殿下已准备了小舟在碧瑶池，遣奴才来请公主一同划船赏莲。”
　　“知道了，我一会儿便到，你先下去吧。”我颔首应他。
　　烹画又行了个礼，刚想出去，被沈楼出声唤住，“我记得你昨日还叫什么子筝，今日怎的换了个名字？”
　　“这……”烹画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垂首回沈楼到，“我家殿下昨晚刚改的。”
　　待到烹画出去，我心虚地看了看沈楼，沈楼瞥了我一眼，鄙视到，“俗气！”
　　我：“……”

　　我与沈楼一同来到碧瑶池边的时候，楚涵清正在池边小亭里作画。冬莲乃是七宝苑七宝之一，冬日里依旧满池碧叶莲花，且红白都有，更有池心的双色莲花，内层淡红，外层洁白莲瓣层层开放，甚是美丽。
　　我凑过去看楚涵清的画，果然精妙无比。早听闻楚涵清作画不用丹青，只以水墨，浓淡间意蕴皆生，果然名不虚传，远近莲花于纸上朵朵绽放，莲叶接天，浓淡有致，虽没有丹青着色，却是生意盎然。
　　他见我来，不急不慢放下笔。我指着他方才执笔的左手，“你是用左手作画的。”
　　他顺着我目光看了看左手，“是啊，我写字作画用的皆是左手。”
　　“我听说用左手的人很聪明诶。”
　　楚涵清笑笑，“对，我很聪明。”他顿了顿，转过身对着我身后的沈楼微微颔首，“沈公子也来了。”
　　“楚公子好雅兴，上午便来赏莲。”沈楼上前两步与我并肩站着。“楚公子笔下的功夫着实好，这莲花画得栩栩如生。”
　　“沈公子谬赞了。”楚涵清谦逊一笑，走下亭子在池中拉出一只小舟，“昨日时辰晚了，故与公主约定今日再来赏乾国的冬莲，既然沈公子也来了，便与我们一同游赏吧。”
　　我跟在楚涵清后面，看他先将小舟扶稳，又从舟上将一只驾着小炉子和茶具的矮桌搬下来，缓缓说到，“原本想采了荷叶与公主一同烹制荷叶茶，既然沈公子同去，这舟中恐怕放不了这矮桌了……”
　　我默默地把矮桌又搬上了船，“沈楼晕船来着，不用带他了。”

　　小舟载着我与楚涵清拨开碧绿的莲叶，行入碧瑶池深处，因是冬日，又是在水上，我逐渐感到寒冷，方才出来时特地换了件大毛的衣裳，饶是这样，仍有寒气从小舟两侧侵入我的身体，我一向畏寒，不由紧了紧衣裳。
　　“冷了？”楚涵清温润的声音自对面传来，他的船划得很稳，我与他相对而坐，背对着小舟前行的方向，他则是面对，我不好意思笑笑，“是我自己怕冷，你吹着风肯定更冷吧。”
　　他收了桨放在船侧，点点头，“恩，很冷。”
　　他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他会温和一笑然后说不冷，不曾想他却如此豪爽地应了。我愣愣地抬头看着他，“一般男孩子都不会在女孩子面前说怕冷啊。”
　　“我不是一般男孩子。”楚涵清换了个坐姿，将矮桌上的小炉点起来，伸手烤了烤火，“畏寒是人的天性，若是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怕冷，还要那些冬衣大氅做什么。”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真是个坦率的男子。

　　碧瑶池的冬莲开得极好，楚涵清却将船停在一丛莲花很少的地方，周身被一大丛莲叶围绕，清香雅致。
　　他伸手取过一片莲叶，在小炉上架起一只大茶壶，将莲叶折叠了置于壶中，装了浅浅一层清水，又取过一整片莲叶烘烤过分成两份，置于两个精致的小茶盏中，在每个小茶盏内注了大半盏水，然后将两个小茶盏置于茶壶中，我伸头去看，茶壶中的水正好没到两只小茶盏半腰处。楚涵清在茶壶口封了一层莲叶，方盖上茶壶盖子。
　　我佩服到，“如此喝法，真是雅清，你很喜欢喝茶吗？”
　　他不置可否，“我父王很喜欢。”
　　我蓦然想起那些关于他不受楚王宠爱的传言，他却自顾自说到，“父王从前很喜欢。”
　　“那现在呢？”我看着他追问。
　　“你说呢？”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变化，“小心烫。”
　　我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用一只精致的小夹子揭开壶盖，将两只小茶盏从茶壶中提出来，放了一只在我面前，又将另一只放在自己面前。
　　清亮的茶汤微微发绿，透着令人舒适的清香，清冽的气味经由温暖的水汽钻入我的鼻中，属于夏日的清凉和冬日的清寒结合在一起，让人无端端地舒适，不禁想起今早凝瑰宫中那枝红梅。
　　楚涵清又提起茶壶，新取出一只广口的大杯子，将茶壶中水尽数倒入杯中。我疑惑看他，他将冒着热气的杯子置于我和他中间，“你面前的是用来喝的，这杯是用来闻的。”
　　“从来别人喝茶都注重口感气味，却不想公子别出心裁，连喝茶时所闻气味都考虑周全了。”我闭目细品茶香。
　　“茶之美，不仅在于入口的香气，周围的气味也很重要。”
　　我点头赞同，微抿了一口茶在口中，莲叶的清冽沁入心脾，周围莲叶茂密，周身皆浸在莲香之中，我突然想起楚涵清袖中的清香，“楚公子随身之香，似乎就是莲叶的味道。”
　　他不意我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颔首肯定到，“涵清最喜莲叶，莲叶清香比莲花淡些，更为清雅舒适。”
　　“两袖清。”我不禁念到。
　　“恩？”他抬头疑惑看我。
　　我抿嘴笑到，“两袖清风用于形容楚公子袖中之香，再合适不过,只是两袖清风原本有别的意思，更何况公子袖中清香，似风非风，故省略了那个‘风’字呢。”
　　“呵呵……”他放下手中茶盏，歪头看着我笑道，“公主可以唤在下阿清。”
　　我亦放下手中茶盏，模仿着他的动作，“公子也可以唤在下阿倾。”
　　他似笑非瞧了我半响，我默默端起茶盏低头，“唤在下绾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