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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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淮安季秋的雾像女子娇柔无骨的手，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凉意，轻柔地抚摸着码头上来往行客的脸。江面上也起了雾，像舞女飘逸的白色纱衣，遮住了行客远眺的视线。
纪文站在一艘并不算大的商用客船前，第二次核对大小物件。想到即将来临的三天航程，不由叹气。
他的同伴却是完全相反的心情。
纪凛检查了船舱各处，修好了被弄坏的船桨，加固了船底，把破旧的备用小船换掉，突然觉得豪情满怀，感叹道：“公子选走水路，十五便可到杭州。路上诸多困难，正是你我大展身手之时。”
虽然早已习惯同伴的急进莽撞，纪文还是觉得无力回答。只是默默地开始第三次核实箱子里的物件。
卯时一刻，室内的安神香燃尽。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睛，眼底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下呆，慢慢从软榻上坐起来。靠窗的小桌上摆满了各式小瓶子，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工具。女子打开一个瓶子，却不是香料，而是一张纸笺，上面正是木刻印刷的两个正楷小字:“江铎。”
女子点燃火折子。纸笺遇火即燃，像发黄的蛾子炽热无悔的一见钟情，转瞬间又成灰色骨灰。
这单子的难度倒称得上高额的佣金。
驿站，码头，这些属于货物流通，执手话别的地方，往往嘈杂。离愁别绪和码头小工来往忙碌的汗味混在一起，给人以奇怪的感受。偏偏又使分离更有现实感。
一对中年商人夫妇一面大声斥责着小工的懒惰，强调货物的贵重，一面又分心抱怨对方的无能，渐渐吵了起来；在他们的一旁，三位锦衣公子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对身边的争吵似乎浑然不觉，反而以码头的吵嚷为题开始作诗；一位身姿丰腴的少妇只带了一名怀抱婴孩的奶娘，于人群中小步行走，少妇有三分姿色，衣着富贵略显俗气，并未留意到来往行人探究的视线，只一意注视着一位青衣青年。
青衣青年只由一支简单的青玉簪束发，周身除了腰间的玉佩外并无其他配饰，却散发着一股从容的贵胄之气。一双桃花眼上挑，气质温和，美如冠玉。
面对少妇热切的视线，青年并未露出任何轻浮或不快的神色。在少妇上船险些摔倒时，甚至出手搀扶。只一瞬，那双手便收回，青年后退一步，稍显冷淡也倒不失礼节，“夫人小心。”
少妇红了脸。奶娘怀抱婴儿，不便搀扶，只瞪了青年一眼，用瘦小的身躯护着少妇快步走了。
身后的纪凛好笑地别过头，纪文还是叹气。青衣青年无所谓的样子。
到了船舱二楼的客房，青年到了杯六安瓜片。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青年皱眉，并不饮茶，坐在窗边看江景。纪凛，纪文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一只云雀从窗边飞过。
青年忽道：“纪文，你怎么看？”
纪文停下手中的事，思量片刻道：“陕安国和樊思思，瓷器商人，此次购置了一批前朝古玩，准备去京城贩卖，其中假货居多；徐湛，大学士徐玠独子，周立言，礼部尚书小儿子，二人外出游历十月，结识书生张文沁，此次张文沁进京赶考，二人归家；秦柳柳，淮安赵知府第八房小妾，半年前的一子赵飞虎，在赵家有一定地位，此次带幼子回家探亲。”
“陕安国近年结交了不少权贵，和□□的暗中交易少了不少，其妻樊思思向来以泼辣闻名，嫁给陕安国之前是一名杀手；徐湛，周立言在外游历三年，身份不便验证，但举止并无异常，书生张文沁据说是镇州人士，不攀附权贵，但过分清高，颇为怪异；秦柳柳的幼子深受赵员外喜爱，时临深冬，带幼子出游，却不带侍从，据说是和赵员外有争执，私自离家。”
纪文说完，又忍不住道:“公子，大公子扣下我们的船，将我们逼上这唯一的客船，旅途多有不妙，现在还未开船，不如先下船再作考虑。”
青年睨了他一眼。
纪文哑然，任命地去打点船工了。
临近正午，江上的薄雾才渐渐散去。
这艘客船本是富贵人家出游用，现在成了商用客船，行驶得并不快。江铎站在船头，微风扬起他的衣角，倒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江铎正在看一只云雀。行船快两个时辰，这只云雀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现在，云雀悠闲地停在了桅杆上。
“公子，”纪凛巡视了一圈回来，“船下两个，还有一个扮成小厮的。”
“一共几个?”江铎不紧不慢地问。
纪凛的脸上倒是有了少见的尴尬，“还有一个下毒的没有找到，应该是四个。”
江铎未答。
公子此行身携长生策，其中凶险自不必说。开始对纪文的反复叹气、接踵而来的杀手都无反应的纪凛却突然理解了纪文的心情。
正想着，只见江铎手里把玩的一小块璞玉飞快地向云雀飞去。
纪凛没来及细想，只见那块玉在快击中云雀的时候突然粉碎。
要击中公子的玉，距离不能太远，不能是水下的人，因为会有水波；内力要足够深厚，才能准确把握时间并把它击碎；还要一直在公子身边看着他……
江铎在玉块碎掉之后就一直在看周围。
船舱二楼少妇正在窗边抱着孩子在偷看他，感受到年轻公子的视线，又红了脸，让房内的丫鬟把窗关上；商人夫妇在一楼饮茶，陕安国低头看着账本，樊思思正用右手端茶杯，拿茶盖的左手稍显怪异；三个青年正从一楼大厅走出来，早已过了夏天，周立言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徐湛正在讲着什么，右手比划，左手隐于袖中，张文沁于一旁倾听，并无什么动作。
少妇的手里抱着孩子，丫鬟在房内，都无法动作；陕安国的左手指着账本，右手执笔，可能性不大，樊思思如果用左手，完全可以击中玉块；周立言的折扇不和时宜，但对年轻公子来说，折扇确实显示风雅的不错选择，也是藏利器的好工具；徐湛的右手就更可疑；不是张文沁，但这个人本身就充满疑点。
可是一只云雀，会对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价值，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护着？
纪凛正思索着，三位谈话的公子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周立言露出讶然的表情，另两人则神色未变。
江铎一笑，远远行了一礼，“周公子。”
没想到一路遇见这么多熟人，这次到遇见一个不讨厌的。
周立言十九岁约世交公子徐湛离家外出游历，头几月就走遍了京城的名山大川，就有了北上的念头，不想家里的书信却越来越频繁，催归的意味也越来越明显。反观徐湛，明明有个更为古板的老爹，却不知为何从未接到家里的书信。
这次回京实属不得已，若非徐湛、张文沁回京，老爹担心自己在外鬼混…….
遇见江铎就不一样了。
以前在建安侯府的酒宴上见过江铎一面。说来现今建安侯爷是第七代世袭来的爵位，几代辈的建安侯府并无出彩的军功，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武官。建安侯爷江庭州是个例外。十岁随父亲入军营，十四岁上战场，正赶上父亲的生平最大的一场胜仗，十六岁自己带兵，首战成名，十九岁仅凭五万兵力，深入戎狄腹地，解决对方十七万大军，用强硬的政策，解决了边境问题。这些年四方并不安定，而建安侯爷的存在，正是安民心的最好方式。
建安侯爷还有一个有名的地方，就是他在二十岁行冠礼不久，就得到了皇帝钦定的婚事，正是皇上最宠爱的安平公主。二人琴瑟和鸣近二十几年，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恩爱。
京城最受欢迎的公子哥，正是建安侯府的高大英俊，武艺非凡的嫡子。
这种情况下的庶子，大都是不起眼的。事实上，周立言眼里，大多庶子因为家族里的弱势地位，不是唯唯诺诺，就是野心过重，带一股阿谀之气，再不然就是尖酸刻薄，自以为邻牙利齿。
周立言自诩平时行事不拘那些酸腐礼节，交朋友也不看名声家世。比起建安侯府那个自大的嫡子，他更喜欢江铎。虽未庶子，却有一股淡然平和之气，对人温和有礼。他平日偶发荒诞的想法，江铎也不似大多数人一样，不是说教就是敷衍，反而能提出自己的见解，令他刮目相看。
再者，他爹听说他更想和庶子江铎做朋友的时候，居然没有反对。不过那时他爹也是思考良久，才说，“一切随你吧。”
建安侯府的人，自是靠谱的。不如把跟着江铎当成不回家的接口，老爹也不会反对。
思及此处，周立言笑着迎了上去，“京城一别，不想已近一年，江兄近日可好？”
徐湛感觉自己的眉头抽了一下。这厮从半月前得要回京的消息就不正常，见着熟人就想凑上去，无奈礼部尚书大人嘱咐自己务必把这孽子带回去。
“这是徐湛，大学士徐玠的大公子；这是镇州才子张文沁，这人向来眼高，却不想这次被我等赖上。”周立言介绍，随口诌道，“这是建安侯三公子江铎。”
“江兄，久仰。”徐湛行一礼。
“周兄谬赞了。张某无名书生，张公子，幸会。”张文沁道，语气平平，不似一般书生面对权贵的小心谨慎。
四人说着，气氛倒也融洽。
纪凛立侍一侧，默默观察。周立言行事爽朗，带了点纨绔子弟的味道；张文沁的存在感很弱，倒是时常恰到好处地说几句，不带恭维，却让人倍感舒适；徐湛的气质温和明媚，是三人中最出挑的一个。
如果说公子的气质是一种不瑕疵的文质彬彬，令人信服。徐湛则更像明媚的阳光，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
不过要在这乱世立足，当然是公子好了。
纪凛不无自豪的想。
到了午膳时间，四人自然而然的坐到了一桌。
秦柳柳神色怏怏地从二楼下来，身后奶娘抱着孩子，小步跟随，一面小声提醒着夫人慢点，换来少妇的白眼。
秦柳柳朝靠窗的那桌看了一眼，四人相谈甚欢，那人也没有注意她的样子，心里的不快更重了，选了个离他们不远的桌子坐下。
奶娘高声唤来小二。
少妇还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说话却是一连串：“小二，我要软兜长鱼、平桥豆腐、鸡腿扒乌参、开洋扒蒲菜、朱桥甲鱼、钦工肉圆、文楼汤饱、淮安茶馓。”
邻桌的周立言弯了一下嘴角，但见另三人兴味十足的讨论茶与禅学，又默默地夹了一大夹红烧肉。
也难为她把淮扬名菜记这么清楚。
小二面露难色:“夫人，您是有见识的，我们小本生意，怕做不好这些，坏了您的胃口，不如我给您推荐几样拿手的？”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付不起这几个钱，还是觉得我这个客人不那么重要？”少妇神色淡淡，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小二面露难色，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是。夫人抬举小店，是小店的福分。这样，小的去厨房问问，做几样拿手的上来，您看怎么样？”
少妇哼一声，“你倒是个懂事的。可还是倒了我的胃口。不吃了。”
少妇起身，正好和周立言探究的视线对上，便甚是傲矜地白了他一眼。
周立言看着那张脂粉比皮厚的脸翻白眼，也不想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