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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心不动则不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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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蔡云南脊梁的长棍打得骨头“吱嘎”响,萧卿看在眼里,心里了然孟诺那哪里是要蔡云南认错,分明是想要他的性命。孟祈站在父亲身边,每一闷棍打下去,眉毛就不自然地皱紧一些,下唇被咬得发白,连同劝阻求饶的话也被紧紧压在舌尖。
单薄的衣服很快就被鲜血湿透,蔡云南不躲不闪,更不求饶认错。他专注地、沉静地如已过去的十几年间一样看着孟祈,目光清透而执着,从不曾说出口的情谊看得萧卿心里发酸,心里默念着不值得,为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真的不值得。
行刑人是孟家最强壮的戒师,每一刑棍都是揣测着家主的细小表情决定使出几分力气。一般情况,别说使出全力,就是用上七八分力气三五棍下去也早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喊破嗓子哭晕过去,可蔡云南足足挨了二十戒棍,费力地抹抹嘴角,撑着地挪挪双膝居然还要站起来。孟诺黑着脸,轻叹口气,摆了摆手。
戒师在孟家这刑堂待了近二十年,这一摆手当然是明白家主要他怎么做。手腕吃力将灵力暗暗加在刑棍之上,只是戒师这一要命的刑棍没有落下,就听一贯温和的孟三少爷忽然厉声骂道:“蔡云南,你这肮脏低贱的野狗,若死在我孟家刑堂才是脏了地板!父亲,让那低贱的下人滚出我孟家,随他喜欢去喂恶鬼!”
“祈儿?”孟诺亦是没有料到唯唯诺诺的儿子还有能撑直腰板说话的一天,瞥了眼满脸惊诧的蔡云南,轻笑道:“我只要认个错,你却要将他逐出孟家。祈儿,你这点倒是像你娘,冷清寡淡不念一点儿旧情分。”
孟祈嘴角勾着弧度,看也不看蔡云南一眼,为孟诺敬了杯茶:“父亲见笑了,我与那种人哪来的旧情分。他蔡云南身份低贱如蝼蚁,又自甘堕落去修炼最为人不齿的鬼道,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留在孟家活着浪费米水,死了平白招惹晦气,不如让他滚出去自生自灭。”
孟诺垂下眼睛,没接过孟祈手中的茶盏,半晌后,才低声道:“薄情寡耻未见得不是好事,祈儿,那就你来处置他,别让为父失望!”
孟祈干涩地咽了口唾沫,转头与蔡云南的目光碰触。他向后小退了一步,然后冷下脸,呵斥道:“打断他的右腿,逐出孟家!通告下去,蔡云南从此永生永世不准再踏入我孟氏青屏山。”
本是要送他归地府的戒棍打在了腿骨上,蔡云南身体一歪扑倒在地,浑身抽走了力气再爬不起来,唯有咬紧牙齿仰头看向孟祈,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里再无沉静,愤怒、悲凉,接着被难以掩饰的仇恨吞没,面容狰狞如恶鬼。
哀莫大于心死,萧卿轻叹口气:“这才像传闻里的那个化魂老祖。”
刑堂外湛蓝的天空,轰隆传来一声巨响,乌云迅速聚集,阴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声“滚出去”震得人耳膜生疼。
孟祈的记忆被从中间撕裂,萧卿短促地倒吸一口气,破碎的画面后逐渐清晰起来的是那简陋的小院。长鱼璃紧紧抓着萧卿的胳膊,紧张地问:“萧卿哥哥,你没事儿吧!刚才,你与那死人脸不知为何立在原理忽然就一动不动地像是失了魂一样,不过现在……”
“你恼羞成怒了?”长鱼璃的话被孟扬疾打断,他看着蔡云南要将易侃之推搡进门内,冷笑道:“蔡云南,若论薄情寡耻,你与孟诺、孟祈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蔡云南进门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指指萧卿反问:“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但凡与孟家沾边的,有那个不是薄情寡耻?”
孟扬疾闻言怒极反笑,重山间陡然刮起大风,从地下钻出的黑气怒冲长空,前一刻还油绿茂盛的尘界草木迅速衰败,森森鬼气在他掌心凝结成一柄长剑。血红的沙骨绕着黑剑,孟扬疾如恶鬼道中大杀四方的煞神,满身血气呛得萧卿拉着长鱼璃远了他三步。
“蔡云南”,孟扬疾反复念叨着口中的名字,猛然跃起提剑劈下。
结界被强大的怨气压得几乎变形,可如之前一样,孟扬疾刚刚退出一份,结界很快又恢复如初。
“可恶,可恶”,孟扬疾紧握黑剑的指尖滴答着血,七窍也渗出丝丝血迹,萧卿将长鱼璃安置在一边,上前欲拉住状态完全失控的孟扬疾。
易侃之靠在门框上不愿进去,歪头看着孟扬疾笑道:“乖儿子,这结界本用的就是你本身的力量,你越强它也就越强,所以你凭着自己的能耐根本就进不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你当阿南会让它发生吗?”
“够了!滚进去!”蔡云南明显也是动了怒气,横眉冷眼,握紧纸伞的右手关节绷得发白。
孟氏一门待蔡云南不可不谓之恶,而蔡云南得道后杀了孟家满门也是满手血债。谁负谁在前,谁又将仇恨扩大,萧卿夹在孟扬疾与蔡云南之间一时竟然发现自己的那套善恶是非观念变得不灵光,更何况从孟扬疾对孟家的态度看,比起灭门之恨,倒像是另有恩怨。
孟扬疾、蔡云南、孟家,还有方家那偷袭蔡云南的黑衣人,每件事情看似独立却又紧连在一起,八百年前的事情似乎远没有他认为的简单。萧卿试探着去碰了碰孟扬疾的衣袖:“孟兄?”
“我不行,但是你可以”,孟扬疾嘴角挑开一丝弧度,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萧卿只觉得浑身冷如寒冰,但很快反弹的炙炎从丹田烧起。
孟扬疾顾不得自己皮肉被烫得生疼,嘴角衔着笑,拉着人靠近结界。炙热的温度从萧卿掌心传出,一点一点开始融化结界。蔡云南显然没来料到孟扬疾能做到玉石俱损的地步,从指间飞出的金线穿透结界困住长鱼璃拖进了院门内。
若说孟扬疾利用自己令他生出几分不满,但眼看着长鱼璃被绑走,萧卿再也顾不得去与孟扬疾生气。只可惜剩下的修为只有三分,如果不是受到极端条件反弹,萧卿实在难以再呈现一次炎火烧尽梅花庄的壮举。
孟扬疾要攻进来是迟早的事情,这点蔡云南不用同桑子槐、楚魏解释,他们也自然明白。唯有长青没有曾经几世的记忆,对于孟扬疾的认识还停留在前一日他与桑子槐在易府门前交手。
“阿南”,长青颇是忧伤地看着满院子的“芍药花”,弥漫在半空中的黑气让他不自觉地有些害怕。
蔡云南向桑子槐、楚魏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只锦囊递给长青,道:“结界一旦损毁,子槐会护着你离开这里,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便与你们汇合。长青,你要记得,万一有人想伤害你,便吹响锦囊里面的口哨。我答应你,哨声一响,哪怕在忘川之底蔡云南也爬上来见你。”
“你不要胡说了,哪会有那么严重”,长青抿抿嘴唇,小心地收起锦囊,留恋地握了握蔡云南的手腕才松开。
桑子槐与楚魏护着长青进了里屋,蔡云南咬破手指在摆满了纸花的小院划了一道复杂的图腾。念诀被催动,银色的光圈点亮了起九星图腾边缘,接着小院中央开始陷落,黑色的深洞看不见底。
易侃之下意识地抓住了蔡云南的胳膊:“下面是哪里?”
“三界轮回中最肮脏,最混乱,也最容易逃过冥王眼睛的地方”,蔡云南一手抓着易侃之,另一手指尖一勾,长鱼璃便被拖着也摔进了深洞。
幽暗而狭小,甚至呼吸都能听见回声。也不知坠落了多久,长鱼璃两脚再踩到地面,周围是一片阴绿的光点在黑暗中闪动。
长鱼璃倒吸了好几口气,才壮起胆大声问道:“死变态,这是哪里?!”
蔡云南拖着她往前走,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渗人:“忘川之底——恶鬼道。”
“化魂老祖!”随着蔡云南发出声音,尖利的叫喊从四周响起,闪动的绿色光点迅速退散,长鱼璃被惊得浑身一抖——那些绿色的光点居然全是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