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玉树子

3、第 3 章

　　当叶晓若第一眼看到这些画像的时候，她震惊地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词语去描绘自己的心情。好比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懵懵懂懂间发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一个属于叶家谦的世界，一个属于他和那个“她”的世界，一个从来不曾有外人见过的桃花源。

　　叶晓若的手颤巍巍地抚过每一幅画，抚过叶家谦为他的爱情留下的一片片记忆。所有的画像的主题都是一样的，都是他和一个女孩。

　　他们或是在一起上课，或是在一起吃饭，或是在大街上幸福地闲逛，或是在雪地里温柔地亲吻……

　　叶晓若一直知道叔叔的画技很高，却不知道他的感情远比他的技巧更打动人心。而那个女孩，她从第一眼见到就已深深地铭刻在脑海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间，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好久一样。

　　女孩并不是多么的倾国倾城，只是她仿佛就真实地存活在画上，真实地在那儿冲着你微笑。叔叔他究竟对她有多深厚的感情，才能像神笔马良一样把她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女孩不是惊艳的那种漂亮，却让人有忍不住与她进一步接触的吸引力。她的眼睛尤为漂亮，长而密的睫毛下是如清潭一般幽深的眼瞳。其实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眼睛和叶家谦一样明亮，一样炯炯有神。女孩的身量很高，很纤细，却在看似柔弱的身体里带着一股倔强的坚强。她的头发是淡淡的栗色，微微带着些卷儿。整体看上去，女孩和叶家谦十分相配，连神情都是惊人的相似。

　　叶晓若想她的叔叔一定爱惨了这个女孩子，因为画像里的他的眼眸里甚至还隐约倒映着女孩的身影，不是偶然，而是每一幅画里的必然。

　　墙上贴满了他们的画像，叶家谦连天花板都没有放过。按照他的叮嘱，叶晓若在屋子唯一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他要求她取的东西。

　　抽屉很整洁，铺满了已经干涸的蝴蝶草的花瓣。在厚厚的花瓣丛中放着一个精致的方形盒子，盒子是淡淡的粉色，而且很干净，看来叶家谦经常来看“它”。

　　禁不住好奇心的折磨，叶晓若在书桌前打开了盒子。原本以为会发现款式新颖的戒指或是珠宝之类的，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静静地躺在白色天鹅绒上的是一个爱心桃状的吊坠。吊坠上的链子已经不见了，看起来一副年代久远的样子。吊坠是及其普通的银色，甚至连形状都那么俗气。不过看得出叶家谦很珍惜这件东西，因为吊坠表面很光滑，应该是经常抚摸的缘故。

　　叶晓若完全可以想象叔叔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对着满屋子的画像，用他修长而结实的手指摩挲这一吊坠。他的眼神一定是那种可以溺死人的深情，他的动作一定是那种生怕惊动他人的轻柔。

　　她仔细看了，发现吊坠边上有条细细的缝，看起来是可以打开的样子。叶晓若轻轻一掰，果然不出所料，里面别有洞天。

　　令人惊讶的是吊坠里装着一张照片，或者说是一张由两张一半照片拼凑而成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物自然不用想了，是叶家谦和那个女孩。不过她奇怪的是这张照片虽然保存得很好，可也看得出是年代久远了；而且只要是有心的人都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这是一张截自毕业照上的图片。

　　照片上的女孩还略显青涩，只是一双眼睛和画像里一样漂亮。她很开心地对着镜头笑着，那笑，仿佛可以透过照片温暖你的心。而叶家谦那时候简直不是盖的，比现在好看不知道多少倍。他的头发很自然地斜垂着，嘴角的弧度不大，却形成了一个及其优雅而又蛊惑人心的笑。鼻梁很高，眼神在头发的遮盖下淡去了大部分的锐利，倒显得他像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而不是叶爸爸口中“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心大萝卜。

　　从他们的神情来看，根本没有一丝的交流，更不用说少男少女间的暧昧了。叶晓若不禁觉得奇怪，难道是她的叔叔一直在暗恋那个女生？难道一屋子的深情款款都只是叔叔闷骚时的臆想？

　　十分明显的是叶家谦很用心地“创造”了这张照片，包括两个主人公头像的切割和粘合。叶晓若觉得前者是希望这张照片看起来更自然一些，自然到仿佛就是他俩合拍的。不过，天不遂人愿，恁是哪个大师级的高手来了也不可能把这张照片真正的合二为一。他们的眼神没有一丝触碰的地方，完完全全就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不知道叶家谦每一次对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叶晓若对他们之间的故事愈发好奇了。可是当她念及对方即将消散的生命，内心又是一片荒凉……或许她可以在叔叔走之前找到这个女孩，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叶晓若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下了一大跳，转念一想，除非那个女生不在世上了，不然的话以现今发达的通讯手段，找一个知道相貌的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她可能是叔叔的同学，可能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但如果假设成立的话，为什么叔叔会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这儿？难道那个女生不知道叔叔对她的爱？难道……

　　算了，越想越复杂，要不直接问叔叔？可叶晓若又怕刺激到他，也许她应该和爸爸商量看看。

　　叶晓若把东西送到叶家谦手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通往医院的路上行人们步履匆匆，连耀眼的阳光也挡不住他们前行的脚步。人们总是那样的忙碌，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留意身边美好的事物或是大自然美丽的风景。当有一天失去了这一切时，回头已是一片荒芜了。

　　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呼吸着略显干燥的空气，叶晓若原本难过的心情渐渐得到平复。如果死亡真的可以给她的叔叔带来解脱的话，她又何苦勉强他在世上痛苦地踽踽独行？她唯一所能做的只有让叔叔剩下的日子过得幸福，过得没有遗憾。

　　叶家谦看到叶晓若带来他要的东西时十分的欣喜，那种喜悦是完全发自心灵深处的，就像一个拿到糖的孩子。他笑得无比灿烂，她却无比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仿佛那是一个易碎的水晶一般。轻轻用指腹抚摸着盒子的表面，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温和淡定。他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冲她微微一笑，两颊上甚至还浮现出可疑的红晕。此时的叶家谦哪里像是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根本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羞涩的少年。

　　叶晓若了然地笑笑，心脏却一阵阵抽紧。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叔叔就快乐成这样；如果她能找到那个女孩，他又该高兴成什么样呢？

　　“晓晓，谢谢你了。这个盒子……嗯，没什么。总之谢谢你。”叶家谦的欲言又止打消了叶晓若询问他的勇气，或许他只想要自己一个人拥有那些美丽的记忆。

　　“不客气的，叔叔，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对了，晓晓，你学校这几天放假是不是？可以陪我去你学校看看吗？”叶家谦的语气充满了期待，让叶晓若无法拒绝。

　　管他的什么肺癌，管他的什么医嘱，只要叔叔快乐，陪他出院一趟又何妨呢？

　　“当然可以啊，但是爸爸妈妈和医生那边，你能搞定吗？”

　　“相信我吧，我们下午就去，这么说定了。”他的语调明显快活起来，甚至还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

　　俩人又闲扯了几句，双双都很自觉地避开了有关生病和那个盒子的所有话题。没过多久，叶晓若就离开了。

　　在她关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叶家谦强装的笑脸很快被病痛的折磨取代了。他伏下腰，手里紧紧拽着那个盒子。她匆忙关上门，生怕自己这片刻的停留会惊醒痛苦中的他。

　　眼泪在叶晓若转身的同时哗哗落下，她和自己的叔叔彼此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却依旧挡不住病魔来势汹汹的脚步。她不知道叔叔会用怎样的理由去说服她的爸爸妈妈，但她相信他一定可以的。

　　因为说到底，他们都是叔叔的亲人，是他在世上最亲的血脉。只要能让他幸福，没有什么是家人不可以做的。

　　下午叶晓若来医院接叶家谦的时候，后者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叶家谦平静地斜靠在病床上，脸庞微微低垂着，专注地看着盒子里的照片。

　　阳光从玻璃窗上倾洒进来，在他的侧脸上留下美好的阴影。

　　叶晓若清了清嗓子，借着回头关门的间隙顺带为对方留下收拾心情的时间。

　　“叔叔，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不？”

　　“好了，就等你来了。”叶家谦边说边下床，叶晓若这才注意到他早已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看来他是真的很期待这次出游。

　　搀扶着叶家谦，叶晓若他们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迈上了通往学校的道路。